姜宛繁脑子飞速运转,忽然一顿。她猛地看向卓裕,依然认真开车,侧颜淡漠,眉宇平得像死湖。
姜宛繁想起那日找到的《辰市日报》。
而甘林,隶属辰市。
甘林峡谷瀑布的高低落差并不大,雨水季水流湍急,瀑布距程短,但一整面衔接下来,像流动的珠帘,很是好看壮观。卓裕找了个草坪停车,领着姜宛繁一直往前走。
他虽沉默不语,但气场低压。
秋日草黄,落叶凋末,及膝深的野草渐渐枯萎,卓裕每走几步,都会有意识地将草拨到一边,空出一条小道方便姜宛繁通过。
穿过灌木草丛,是一片宽阔的敞坪。
经过几次泥石流,乱石横生,依稀可辨马路的模样。前面,是新修的石墩当护栏,再前进两米,临崖陡壁,数百米深山被茂密的大树遮掩。
“这里以前也是一条进景区的小道,后来出了事,政府便把它封锁了。”卓裕站在护栏前,山风吹开他的发,露出饱满的前额,五官完全展露,眼底游荡的情绪沉且闷。
他注视山底,目无一物。
姜宛繁站在后面,心悬不定,甚至害怕他会纵身而下。
“老卓在这里吊着的时候,他肯定酒醒了。”卓裕目光垂落于摇曳的树尖,又送远至连绵的群山,“你说,他酒醒的那一瞬,后悔吗?”
姜宛繁走过去,一根一根撑开他不自觉紧握的拳,然后扣紧手指,拽回他游离的魂魄。卓裕咽了咽喉咙,低着头,神色平缓。
“这些年我唯独不想来这里,我怕我恨他。”
事发现场带给他的冲击太大,卓钦典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这又算什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吗?他能说那么多大道理,有板有眼地谈人生,为什么偏偏在自己的事情上拎不清?
卓裕点燃一根烟,烟嘴朝下,他用两块石头固定住,然后自己也点了根。
千宵凌云,秋日阳光如溶金,在天高云阔视野里,也变得没有存在感。一支烟的时间,卓裕摁熄烟头,弯腰拣起一块石子,将地上的那根埋盖住。
“就陪你到这了,走了。”
卓裕起身将走时,姜宛繁忽说:“等一下。”
她跑回草丛边,很快折返,手中多了一束野花。她将野花放在方才盖烟的石头上,“希望您记得回家的路。”——偶尔来您孩子的梦里看看他。
从甘林出发,两人顺便回了一趟霖雀。
姜荣耀和姜弋还互杠着,姜弋走了这么久,父子俩从没联系过。卓裕也有心,录制了很多姜弋在俱乐部的视频。
祁霜戴着老花镜,捧着卓裕的手机看得可起劲,“阿弋变勤快了啊。”
向简丹念叨:“扫把不好好拿着,当金箍棒呢。哦!这是在训练吗?”
“对,我教他滑雪,这是进阶的一个动作,叫八字刻滑,立刃小回转。”卓裕耐心解释。
“哪个是他啊?”祁霜微眯眼睛,手机拿近了些。
“妈,这个,这个穿蓝色滑雪服的。”向简丹开心道。
婆媳俩津津有味地讨论。
姜宛繁笑着说:“爸,小弋现在滑雪滑得很好了,都可以当助教了。”
沙发上板着脸的姜荣耀哼声,“好不好跟我没关系,爱教什么教什么去。”
向简丹可不惯着他这么冲的态度,阴阳怪气道:“那你别竖耳朵啊,偷听算怎么回事?”
“你你你!谁偷听了!是你们声音太大!”
卓裕在楼下陪大人,姜宛繁去楼上房间找充电器。
不多久,祁霜走进来,“怎么下午就要走啊?”
姜宛繁放下手中东西,迎上去扶着她慢慢坐在椅子上,“明天比赛那边要开会呢。”
“哦哦,还顺利吗?”祁霜关心问。
“还行吧,估计之后会比较忙,奶奶,我有空就回来看您,您要买什么,就跟我和卓裕说。”姜宛繁犹豫半晌,欲言又止。
祁霜始终耐心等着,目光平静包容地看着她。
姜宛繁渐渐定心,问她:“婶婶伯伯们,还需要我帮他们卖绣品吗?”
祁霜叹了口气,“没听说了。”
“哦。”姜宛繁点点头,展颜一笑,“没事,恰好我最近也忙。”
这是亲孙女,祁霜从小看她长大的,哪能看不出她在强颜欢笑呢。人的善心与好意,其实是个特别虚浮的东西,当有更好的选择后,便无人记挂,如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