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姐听了嘎嘎笑、说他总结到位,又揶揄地看他一眼,说:“你盼着嘻嘻来就冲她能干活儿?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臊得彭泽川闹了个大红脸,一边偷看尹孟熙一边让可可姐“别瞎说”。
而正因为参与了部分剧务工作,尹孟熙跟唐霏也产生了一些交集。
那天他们剧务组从外面租的一大套民国家具到了,在排练场的剧务全要出去搬东西,韩芸巧看了看、就嘱咐尹孟熙帮忙盯一盯现场,说:“应该也没什么事要做,你就在旁边看看,出什么状况就搭把手。”
尹孟熙点头说好,自己抱着相机坐在观众席看台上的演员们走戏,有一场正好轮到唐霏,她却好像不在状态,台词卡了两回,走位也不太对。
郭跃喊了停,问她怎么回事,她向大家道了歉,又伸手捂住了额头,说:“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
“低血糖?”郭跃一听立马担忧地朝她走近了两步,“没事吧?严重吗?”
她摇头说没事,脚下却有点晃,旁边跟她关系最好的杨媛媛学姐一看赶紧上前把她扶住了,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怎么突然低血糖了?”
“嗯,是没吃,”唐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最近减肥嘛。”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女生,”郭跃一整个大无语,“都多瘦了还减肥?”
“就是就是,”杨媛媛也跟着附和,“要是连你都需要减肥那其他女生是不是就该辟谷了?美女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已经够瘦够好看了!”
满满登登地吹捧了一阵,接着又回过头喊:“有剧务同学在吗?帮忙买点吃的来吧,这儿有演员低血糖了!”
台下的尹孟熙还没什么反应,旁边其他演员听了倒是都撇了撇嘴——什么演员什么剧务啊,大家不都是同学吗?头晕原地休息几分钟就好了,干嘛还支使人出去买什么吃的……
……这杨媛媛也太会巴结了。
暗嘲小跟班的念头才动到一半,又听到唐霏这个正主开口了,说:“买点巧克力就行,效果好一点……”
啊这。
郭跃一个日常连鞋都穿不好的糙人心能细到哪里去?当时居然也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合适,环视四周发现坐在台下的只有尹孟熙,就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问:“学妹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忙去买个巧克力?社里报销。”
当时尹孟熙心里其实也有点别扭,但她才大一、年纪是全场最小的,学长学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跑出去买了;回来以后把巧克力给了唐霏,她看了她一眼、冲她笑着说了一声“谢谢”,终于能继续走戏了。
类似这样的小事后来又陆续发生了几次,有时是尹孟熙摊上、有时是剧务组的其他人摊上,脾气软一些的不说什么,硬一些的就会暗搓搓内涵两句,而韩芸巧这种特别爆的就完全不买账了。
矛盾的爆发出现在四月底。
那时第一轮排演基本已经完成,演员们开始带道具合排了,第二幕里讲到叶婉和贺先生初遇,两人已经在学生运动中互生好感,叶婧却认为这个清贫的国文科先生与自己的妹妹并不般配,因而阻止双方见面约会。
舞台上,演技出众的张黎正情绪饱满地演绎着少女怀春的心事,在洋房布景中对自己的姐姐描述她对爱情的幻想和追求,姐妹两人对女子新文化也有一番探讨;演到一半、其他人正看得起劲,唐霏却突然顿住不说台词并抬起胳膊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剧务组的人都快ptsd了,以为她又犯了低血糖。
郭跃坐在观众席控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停,问了之后就听唐霏说:“我觉得这个地方少一场戏,衔接有点不顺。”
“少戏?”郭跃眉毛都挑起来了,“少什么戏?”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唐霏,她很坦然,直接说:“这场叶婧一直劝叶婉别再去见贺先生,但原因还是有点单薄吧?我觉得前面得再垫一场,加一个叶婧和贺老的对手戏,要么表现一下他们观念上的冲突,要么就制造一点事件性的冲突,把线勾得再饱满一点。”
这是……
……要加戏。
怎么讲,其实唐霏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前面加一场的确更能丰富逻辑线,可问题在于这戏的主体是学校筚路蓝缕的发展史,本身就比较重贺先生个人,他跟叶婉的感情线都只是副线,叶婧这个大姨子就更是边角料,描绘那么丰满有什么用?观众感兴趣吗?只会觉得赘余。
尹孟熙当时就在后台站着,亲耳听到自己身边的芸巧姐“嗤”了一声、还补了一句“矫情的戏精”,声音不算太小,旁边好几个剧务组的人都听到了。
郭跃脾气好一些,先是耐心地听唐霏讲完了她的理由,又好言好语地讲道理,说目前整个戏演下来已经要接近两个小时了,如果再单独加一场恐怕会超时,戏剧节奏也会受影响,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唐霏当时没说什么、只有眉头皱得更紧,第二遍合排走戏的时候又停在同样的位置,并且再次执着地强调:“不行啊郭跃,我真的觉得这段戏有问题,人物缺了一块你让我怎么演?它没有说服力啊。”
郭跃:“……”
卡进度这个事情很搞心态,毕竟不是单场扣戏、而是全员合排,不仅所有演员都要到位,剧务组也要跟着不停地搬道具对位置,连续两次在同一个人那里卡住实在叫人头秃,郭跃挠了挠头,也有点烦躁了,就说:“咱们先把戏顺下来好吧?加不加的事咱们结束以后叫上肖老师一块聊。”
“不用叫他,”唐霏却又说,“就加一场小戏,随便攒一下就能出来,他事情那么多你找他干嘛?”
叽里呱啦又是一串的话。
刚从后台搬了一个巨重的茶几上台的韩芸巧到这实在忍不住了,扒开几个试图劝她冷静的同学,直接撩开幕布就从后台冲上了前台,两手一叉腰,开麦:“唐霏你没事儿吧?这都四月底了还要加戏?真当这剧社是为你一个人开的了?”
第29章 杂乱
韩芸巧反对加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对于演员来说加戏可能不过就是多两句台词、到台上多走一趟, 可对剧务来说多的就是一连串工作,布景、道具、服装、音效、灯光……所有的都得安排一遍,包括哪个剧务到时候搬哪个东西从哪个侧台上哪个侧台下也要纳入考虑, 如果不是非常必要谁又想找这个麻烦呢?
何况韩芸巧还跟唐霏有旧怨:那时候她们都是大一刚入社, 按道理都要从基础工作做起, 比如每次排练结束以后留下来打扫卫生什么的;她和其他同学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就唐霏搞特殊, 排练一结束就找各种理由提前走, 愣是一回地都没扫过。
韩芸巧脾气差,就找当时的社长提意见, 社长表面上说会跟唐霏谈,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为什么?不就因为她有个当副书记的妈?
现在都大四了, 她这搞特殊的毛病还没人给治——什么戏剧节奏什么丰满人物啊, 不就是不甘心当配角想出风头吗?得亏这次张黎当女一号的事是肖学长亲自敲的, 不然还不知道公主殿下要怎么闹!
现在韩芸巧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话说这么白,唐霏自然脸色不好看,但还维持着体面反驳:“韩芸巧, 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我何必为我自己加戏?女一号的戏我演过很多, 现在我是为了社里能出一个好作品才就事论事的——怎么,有建议不能提吗?”
“建议?”韩芸巧当着她的面就翻了个白眼,“你那是提建议还是逼着别人接受啊?前面郭跃都说保持原样了, 第二遍你为什么继续卡?现场三四十号人都因为你这一卡又要重新走台,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这话真是很难反驳, 唐霏似乎也有点语塞, 此时就需要一个代为冲锋陷阵的闺蜜出头了——杨媛媛不负众望, 果然第一个跳了出来、跟韩芸巧针尖对麦芒。
“韩芸巧你怎么说话呢?”她的声音又细又尖, 比说台词的时候更响亮,“大家都是同学,干嘛这么咄咄逼人的?霏霏是演员、对戏肯定比你有经验,你一个做剧务的能懂什么戏剧节奏?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做决定行吗?”
“我真是服了,原来真有人能做到这么脸大,”韩芸巧都被气笑了,“专业?你和唐霏是电影学院的还是戏剧学院的?咱们学校还有艺术系吗?业余时间在学生社团演过几个戏就可以自称‘专业’了?明年奥斯卡请你俩去当评委好不好啊?”
……吵得越来越凶。
旁边围观的演员和剧务看到这个架势脸色各异,有怕出事想劝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郭跃的头最疼、根本架不住几个姑奶奶同时爆炸,从观众席跳上舞台想劝架,半路又被自己趿拉的鞋绊了一下,这就错过了拦住杨媛媛还嘴的最佳时机,又被她开麦了。
“韩芸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嫉妒霏霏吗?”杨媛媛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就是注定过得没人家好,再在这儿胡搅蛮缠小心毕不了业!”
……这句真是捅了马蜂窝。
“毕不了业?”韩芸巧已经炸了,“怎么的,威胁我是吗?有一个当副书记的妈了不起?我兢兢业业读了四年书学分都修完了,倒要看看她怎么卡我毕业!谁敢以权谋私就直接滚去蹲局子吧!”
说完,反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唐霏和杨媛媛拍,大声说:“来啊,有种就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被人明晃晃把手机怼到自己脸上,唐霏火也起来了,当时大概也是一时冲动,直接拨开杨媛媛上前一步狠狠打掉了韩芸巧的手机,“啪啦”一声翻盖手机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韩芸巧你别太过分了!”唐霏的声音大得像能掀了屋顶,“寻衅滋事空口污蔑,谁要蹲局子还不一定呢!我警告你,现在立刻向我道歉,否则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处分!”
事情至此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摔碎的手机成了导火索,把口角争执直接上升成了肢体冲突——两人新仇加旧恨,都火气上头失去理智了,韩芸巧在手机被打落的瞬间就气得推了唐霏一把,大声让她赔她手机;杨媛媛还在拱火,尖声大叫“你怎么打人”,结果两边推推搡搡的真打起来了,又是揪头发又是撕衣服。
场面根本控制不住,这前脚郭跃好不容易把俩人拉开、劝韩芸巧去后台冷静冷静,后脚唐霏就不依不饶地冲到了后台要扇韩芸巧的耳光、扬言要“教她做人”,最后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后台的道具七零八落倒了一地,还有好几个花瓶都被打碎了。
“拉人、拉人啊!”郭跃要疯了,扯着嗓子对旁边几个男生喊,“赶紧把她俩拉开——!”
彭泽川正好在,就跟一个演员组的男生一起把两个女孩子拉开了,没想到她们生起气来力气特别大,两个男生都差点拉不住,尹孟熙怕大家拉扯间碰到地上的花瓶碎片被割伤、就也上前帮了忙,跟另一个女生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才把场面控住。
“排练结束了,都走吧——走吧——”
郭跃满头大汗地回头朝大家喊。
“今天的事情不要乱传!下次排练看群里通知!”
然后韩芸巧和唐霏就各自被带到了后台不同的房间,剧社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两三个留在现场安抚当事人的情绪。
尹孟熙跟唐霏不熟、当然是留在韩芸巧这边跟可可姐一起安抚她;她脸上有两道血印子,应该是刚才撕扯间被唐霏的指甲划伤了,眼下一直在哭、情绪显得很激动。
“你说说你,跟她计较什么呢?”周可姐一边拿纸巾帮韩芸巧擦眼泪一边叹着气说,“都忍了四年了,眼看就要毕业,这时候跟她打起来能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自以为是明目张胆的样子!”韩芸巧哭得凶骂得更凶,“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配合她?都2012年还搞特权那一套吗?这里是大学!最不应该藏污纳垢的象牙塔!她凭什么就要糟蹋别人的公平!”
眼看着就要哭岔了气。
周可一见这情况也不敢再逆着她说话了,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尹孟熙,小声说:“嘻嘻,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能不能出去帮芸巧倒杯水?”
尹孟熙正愁自己帮不上忙,一听这个立刻点头说好,很快就转身走出了后台的道具间。
剧社在小红顶常驻,平时排练会在侧台放一个饮水机,尹孟熙过去找的时候发现它幸运地没被踢倒、只是旁边散落着很多七倒八歪的道具;绕开满地的狼藉,她拿柜子里的新纸杯倒了两杯水,站起来要回道具间的时候却听到剧场外传来一阵杂音,像是有人开门走进来了。
从侧台的幕布后探出头,她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是肖至。
他来了?
为什么来?
因为有人告诉他这里出事了、要他来善后?
他并没有看到她、因为她被幕布遮住了,她只看到他皱着眉快步往后台化妆间的方向走,而那里正是眼下唐霏待的地方。
……他是去安慰她了吗?
尹孟熙微微垂下了眼睛,握着纸杯的手没掌握好力度、让水溢了一些出来;她回过神、有些懊丧,又去拿了个新纸杯重新接好水,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回了道具间。
可可姐跟芸巧姐不愧是好几年的交情,哄人的确有效,尹孟熙端着水杯回去的时候后者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喝过水后更好了一些,已经能跟尹孟熙点头说“谢谢”。
周可看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就又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口,皱着眉说:“伤口不算深,但还是得去校医院看看,多少处理一下。”
“不用,”韩芸巧难受地摆摆手,眼睛还肿着呢,“杂物间有医药箱,你去帮我拿个创可贴就行。”
周可叹口气,正要再劝她,门口却传来两声敲门声,是郭跃来了,正试探地闪着半个身子看房间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