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渔高考的两天,厉斯远在考点旁的酒店住了两天。
他像所有紧张到坐不住的家长一般,站在烈日炎炎的大太阳下等她出来。
要她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看到他的一瞬,眼睛如辽阔黑夜的一点萤火虫一样忽的亮起。
他不觉灯光小,只窃喜有一点是专属于他的。
他载她去吃饭,商渔拒绝了全班的聚会,跟着他一路傻笑回家。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商渔被他蒙着眼睛上楼,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口像揣了个小皮球,咚咚咚跳个不停,她羞赧的欲盖弥彰,怕他在没人的安静家里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嘘。”他食指抿上她的唇,“跟我走。”
他拉她上楼,商渔听他的指令,全然放心的交付自己。
“阿远,我们这是……走到我的阳台了?”
“……嗯。”他无奈。
“这不能怪我,我长大的地方,就是你背着我绕,我也猜得到啊。”
“小渔。”他喊她,让她原本就为了缓解紧张的玩笑话在说完后又紧张起来,手指都跟着发颤。
虽然早有预感高考结束后会有什么不一样,但真的站到这里,她紧张的手脚都不利索了。
“小渔。”他又在她耳边轻喊她。
她视线被遮盖,听觉无限放大敏感起来,陪伴了十几年的熟悉声音依旧能使她耳根发痒,发热。
“你别叫了……”
羞赧喃喃说完,他松开手,商渔懵懵睁开眼,一束柔和的光在她眼前泛起。
一个黑色铁盖子封着的透明玻璃方罐里,莹莹点点的黄色灯光在罐子里扑闪、闪烁,阳台黑魆魆一片,只有眼前的此处亮起轻盈、温暖、明黄的光,俨然是萤火虫在飞舞。
商渔明眸亮起,“好漂亮!”
厉斯远对上她璀璨的眸子,星河流转,她瞳眸的里亮晶晶是不输于萤火虫闪烁的光。
“小渔,你的眼睛就像他们,在漆黑里总会给我燃起光亮。”
她舔唇,“那你知道,我看你的目光和他们发亮是同一目的吗?”
她口型道:求、偶。
厉斯远:“……我不知道!”
他无奈的磨了磨后槽牙。
“小渔,给我个机会,让我先说。”
“哝哝,我不跟你抢,你说。”
厉斯远:“……”
他吐了口气,“我养了他们一阵时间,要考虑他们的习性、所需温度、水质,细菌影响还有氨氮值、流动性,都以为自己要成生物学家了。”
他开玩笑:“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你要好好养着,像我养你一样用心。”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商渔声音湿漉漉。
商强仕忙于工作,她们每周碰面的次数少的可怜,她被交给保姆后,厉斯远半大小孩对保姆拍胸脯,“你放心把她交给我好了,我给你养。”
在商渔心里,她就是厉斯远养大的。
她喜悦的伸手,一副迫不及待再不给我就要抢的模样。
厉斯远哭笑不得,只能先给她,原本计划她该抱着他感动,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不过也得硬着头皮进行下去。
他当着她的面从她身后阳台上拿出准备好的蓝玫瑰。
“以前送你花,是让你开心。”
他把花递过去,“小渔,以后送你花,是为了爱……”
“嘀——!”
忽然的鸣笛声打断厉斯远的话,别墅大门缓缓打开,商强仕的车从外面驶入,明亮的远光灯照得两人下意识蹲下躲到栏杆后。
厉斯远被商渔按得一愣,“躲什么……”
“我骗我爸我去外面同学聚会了,不能被他看到,而且……”她朝他点点下巴,小声说:“让我爸抓到你这么晚在我卧室外的阳台,乌漆嘛黑连灯也不开,你、你说你怎么交代!”
厉斯远笑:“实话实说,求他把女儿……唔……”
他的嘴被商渔捂住,她瞪他,脸红,“这话别现在说啊。”
两人狼狈的像个贼似的躲着,怎么也得换个场合。
她嫌弃起商强仕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了,小心探身往外看,“他进去了吗?”
“没。”厉斯远早盯着。
商渔撒谎要很晚回来,让家里管家和下人千万不要等着,商强仕一般很少回来,所以院子里只亮着大门口的两个灯,两人站得远,黑暗里看不清车里的情形。
“干什么呢……”商渔等得抓心抓肺。
玫瑰还没接过来呢。
她嘀咕着,忽然见车门打开,商强仕从驾驶座下来,今日竟是他自己开车回来。
商渔正意外,忽然见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弯下腰拉另一边的人。
随后,从车里下来的女人让两人神色变得极为古怪。
厉斯远蹙眉,“妈妈?”
商渔茫然的看他一眼,随后两人看到商强仕揽着曲令慧的腰往里走,身形都定住。
她心往下沉,不敢往旁边看,却能清楚感觉到身边逐渐冷下去的体温。
“应、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商渔声音有些飘,透着她都无说服力的茫然。
没有一个有分寸的中年男人会这样搂着邻居已婚妇女的腰,举止轻浮,暧昧,身体纠缠。
楼下男女走入别墅,厉斯远忽然转身进卧室,穿过走廊,大步走到商强仕房间。
“阿远!”商渔小声急切喊住他,搂着玻璃罐子,慌张失措。
楼下传来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传来清脆的响动。
有脚步声走来,“商总……”
管家的声音没再继续,并不惊讶般,在商强仕挥手后退下。
厉斯远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开,趁着黑暗拧开房门溜了进去,商渔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咬唇跟了进去。
月亮清冷的光线有一半掩在厚重的月亮后,在卧室床边洒下薄薄的一层银辉,随着粗暴拉窗帘动作,彻底掩盖在黑暗中。
商渔撞入厉斯远怀里,呼吸紊乱。
“阿……”厉斯远捂住她的嘴,跟着是门打开的声音,男人说:“进来吧。”
曲令慧:“商总……”
“都到这里了,你还想回去?”商强仕开玩笑,“倒是也挺近。”
曲令慧沉默。
这样的安静,让厉斯远的下颔紧紧咬住,面色紧绷。
商渔抓住他袖子,紧张茫然的圈住他的腰,胸前他没来得及送出又死死攥在手心的花此时像锋利的小刀,花瓣划过她的脸,令她发疼。
片刻,房间传来衣服低低摩挲声。
厉斯远的怀里,商渔紧绷的身体在颤抖。
她和商强仕不像其他父女那样感情深厚,但此时此刻,窗帘外的商强仕于她全然陌生。
他捂住她耳朵。
“软一点啊。”商强仕说。
“商、商总,你说过不会再这样对我。”
“这次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我……我只是借一笔钱,我会还你。”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是放在银行我也能有不少利息,为什么要白白借给你。”
女人沉默,片刻,声音变软变温热,“你、你轻点。”
厉斯远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曲令慧用这样柔软的嗓音对人说话,从他记事起,曲令慧就很少待在家里,她是出了名的女强人,为了事业可以不要家庭,事业蒸蒸日上的她,逐渐看不上投资一直失败的厉向文,两人三天两头大吵,只是厉斯远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墙之隔,曲令慧可以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别的男人怀里。
而这个男人,他笑着喊过无数遍商叔,甚至已经把他当做岳父,当做爸爸。
他在藏入窗帘前,或许已经有了他不敢想的揣测,但真的在他跟前发生后,仅仅是声音都让他站不住。
厉斯远想出去,商渔抱住了他腰。
商渔茫然无奈,她不敢想厉斯远就这么冲出去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那边,曲令慧的声音再次响起,“南枫物流的项目你不能再跟我抢,这是你欠我的。”
商强仕大概恼女人非要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谈论事情,语带嘲讽:“我欠你什么?”
曲令慧喘息里传来痛苦,“如果那晚不是你兴起非要喊我出去找你,我怎么可能丢下妍妍一个人在家,出事后我没问你要过补偿,但是现在我公司出现问题了,那个项目你必须让给我。”
“哼。”商强仕说:“给你钱还要给你项目,就陪我这一晚?”
“斯、斯远和小渔都大了,我们不能……不能被他们发现。况且他们两个孩子……”
“你可不如你儿子,说不定我死后东西都是你儿子的了,要是他知道他母亲当初为了几个项目和钱就跟我睡,绿了他父亲四五年,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你很快就会知道。”阴鸷凶狠的声音从窗帘后传来。
“啊!!!”
窗帘后儿子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曲令慧尖叫出声,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紧跟着,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儿子阴冷着脸从窗帘后面冲了出来,挥着拳头重重砸向商强仕。
“阿远!”
商渔站在窗帘边看着厉斯远一拳一拳的砸向商强仕,在他头流血时冲过去拦住。
“阿远,他、他是我爸爸。”
厉斯远眼睛充血的看着她,胸口起起伏伏,“让开!”
“你、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是他害死了妍妍!”
说完,他一把挥开她,商渔躲闪不及,窝在怀里的玻璃瓶子随着飞扬又摔落到地上,啪的玻璃四分五裂,一道破碎声后萤火虫在房间四处乱飞起来。
曲令慧头发凌乱,裹着被子要去拦,“小远!打死他你也要住院!”
“别叫我!”厉斯远看着她,“你别他妈再叫我!”
医院里曲令慧的质问和痛哭,让厉斯远觉得自己是那个把厉喧妍推向死亡的刽子手,他看着她晕倒在地的身体,对上厉向文失望的眼神和狠狠的巴掌,觉得自己下一秒死干净了才行。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曲令慧那晚所谓的工作要事,就是在轰鸣雷声和瓢泼大雨中丢下熟睡的女儿去和男人私会。
厉斯远的胸口洞开,“好样的,好样的,我们可真是好样的。”
冰冷的眼泪从他眼角落下,“妍妍死了,和我们在场每个人都脱不开关系。”
商强仕:“小院,我想过弥补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厉斯远把被打的烂成一团倒在地上的商强仕抓起来,目呲欲裂,“给我你整个商家有什么用!你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啊!”
随着尖叫,厉斯远的拳头再次落向商强仕的额头,比拿着酒瓶往头上砸还残暴,血跟着顺头流下。
触目惊心,理智尽失。
这是一个用血液和尖叫唤醒的晚上,也为一段青涩纯真画下了休止符。
三楼的殴打,愤怒,发狂在商家佣人冲上来后才拦住,随后那几日,是医院、警局、律所的辗转。
厉斯远的口腔里是他咬烂舌头的血,商强仕被他打到住院,即便是商渔跪下求他,商强仕也坚决要找律师送他去警局里待几天。
那日的萤火虫在飞散后,可能于当晚就死在了他们飞不出的别墅区,也可能很快死在了夏日的炎热里。
那束蓝玫瑰早在佣人、医生的脚步里踩碎,蓝色汁液浸染了地毯,和红色血液交织,干枯的花瓣随着扫帚进入肮脏的垃圾桶。
厉斯远再见商渔已经是九月份,她故作轻松对他笑,“你不要再冲动了,我求着爸……他,如果他非要送你去警局,我就不上大学,做个文盲气死他。”
厉斯远面无表情看她。
她朝他强颜欢笑,这次她没有再说:阿远我不走,走了就真的散了。
她笑的很浅,还要笑,笑的眼睛里又都是苦意。
“阿远,我开学了,我要走了。”
高考前两人便商量好了,她考上宁大后两人在外面租个房子,每天一起散步去学校,她帮他占座位,他帮他打饭,缺失的那些年,要用黏起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弥补回来。
此时,谁也没再提夏日夜晚关于书桌灯影下的种种幻想。
“你……”
她点了点右脸颊,“生气不要咬牙,肿起来像个被蜜蜂蛰的小狗。”
“……还挺可爱。”
“不过你会疼。”
十年相依相伴的时光走到尽头,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疼。
厉斯远守着这句话,自我折磨,自我痛苦,却始终渡不到一个可以停泊的港口。
一个月后,国庆假期不久,商强仕忽然派人过来问商渔行踪。
很快,商家管家又来道歉,说商渔一个人去旅游散心了,商总也是着急才找过来,之前不妥之处他代为道歉。
厉斯远冷笑,之前都打的皮开肉绽,脑袋冒血了,还在这里粉饰什么太平。
管家叹气转身,又回头犹豫道:“小渔走就走了,她不做交代商总也不敢拿她怎么办,可她怕商总找你麻烦,又特意打电话回来叮嘱,厉少爷……”
“我不想再听,你出去吧。”
管家沉默,“小渔去卡朗找她的妈妈了,那个女人和商总离婚后,小渔跟了商总,此后就从来没有提起过她那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