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摸了张牌,忽然听见姑姑问:“成熙,听说你前阵子住院了?是怎么回事?”
他暗暗看了杜平越一眼,却见对方也是一脸无辜。谢明舒心里愧疚,刚要说话,听他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是跟朋友聚会,光顾着聊天了,没注意那酒是加了荔枝调出来的鸡尾酒。我那朋友咋咋呼呼的,非得当场就把我送到医院去了。”
许继红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心疼得直数落:“挺大个人了,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自己还不知道上点心。再说,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那天复诊的时候,小杨大夫问了我一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谢明舒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歉疚地看了他一眼,也只能顺着说下去:“姑姑,这事不能怪他,那种鸡尾酒向来都调得花里胡哨的,喝一口也未必能喝出什么味道。”
许继红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们两个,笑得意味深长。许安南别过头小声说:“妈你别说了,人家都心疼了。”偏偏谢明舒正好听见她的话,不免又有些尴尬。
许继红因怕冷场,便转头问她:“明舒,你女儿是不是今年该上学了?”
谢明舒忙说:“是,九月份开学就读一年级了,现在上着学前班。”
“现在这帮孩子真是越来越难了,”许继红听得直叹气:“趁这几个月好好玩玩吧,一上学,夹板可就套上了。”
谢明舒因为要去接女儿,打过四圈便提出告辞。许继红自然不好挽留,却不动声色地说:“外头太热,我就不下去了。成熙,你去送送明舒吧。”
他们两个刚一出门,许安南便忍不住问:“妈,人家都分开那么多年了,您还在这儿撮合他们俩?人家愿意吗,您可别皇上不急太监急,剃头挑子一头热。”
“怎么说话呢你,没大没小的,”许继红瞪了她一眼,笑得有些狡黠:“你看看,刚才我就数落成熙两句,明舒都看不下去要替他解释,还心疼着他呢。”
“那是因为……”许安南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紧急刹了车。
“行啦,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许继红摆摆手,“那天看诊的时候,小杨大夫全都跟我说了。可怜见的,平白无故遭这么个大罪。”
许安南还是有些犹豫:“妈,可是明舒姐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怎么,觉得你哥亏了?要不是你大舅当年非得逼着成熙离婚,哪有后面这些事,”许继红说着又想起什么,又瞪了她一眼:“你哥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嫌上了?”
许安南大呼冤枉:“妈,我是怕外头的人笑话他,说我哥犯傻,放着那么多年轻的小姑娘不要,非得上赶着替别人养孩子。时间长了,明舒姐心里能好受吗?”
“明舒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就是因为外头不懂事的人瞎议论,咱们才更得对人家好,万不能做那长他人志气,灭自家人威风的事,”许继红一面叮嘱,一面叹了口气:“还说什么年轻的小姑娘,安南,刚才你也看见了。你哥这两年白头发是越来越多了,他才多大岁数啊。”
许安南也低声说:“是啊,上回燕子姐还跟我说,哥问她要不要去染一染。这才染了多久啊,又长出一茬白的了。”
“让他接你大舅的班已经是够难为他的了,你看他这些年有过多少开心的时候,”许继红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摆摆手道:“你大舅还打电话过来让我好好劝劝他,我还能劝什么啊?这孩子,他都已经够苦的了。”
苏郁欢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打了电话过来。只不过她的消息比谢明舒先前预想的要简略很多,只有一个不知真假的人名和一个模糊的地名,谢明舒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想到她问出消息也实属不易,还是在电话里谢过了她的帮助。
苏郁欢听出了她的失落,便解释道:“这么多年了,你二叔那时候还在下乡劳动,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家里的事他也不知道多少,还是想了好几天才想到的这些。”
谢明舒也知道老爷子生性谨慎,与小了他十几岁又野心勃勃的弟弟从前就不算有多亲近,后来为了扶持两个儿子接手公司,对这个弟弟又多了几分忌惮。故而他不清楚老爷子的私事,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谢明舒放下电话,又给先前联系过的私家侦探打了电话。私家侦探倒是如获至宝,当即向她保证,不管那人是否在世,都必定尽快给她一个结果。
谢明舒挂掉电话,长长地呼出口气。
虽然前面做了不少准备,谢云馨的学习热情也很高,但她因生长在国外,中文基础实在算不上好,刚一上学还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时不时就在家里闹个小脾气说不想去了。谢明舒整日忙着哄女儿,跟朋友们的联系都不如往日多了。
就这样一直忙到国庆节,才终于有了些空闲。谢云馨上了一个月的学,也开始怀念起放假时随意玩耍的日子,谢明舒便打算带着女儿去附近的郊外玩上几天。她本来还想叫林念一同去,奈何林念前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一听见她的提议便表示自己坚决要在家里躺上八天,末了还好心提醒她:“国庆这时候啊,最好就是在家躺着,外头不管哪里都只能看见一样的风景,全是人挤人。”
谢明舒在国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待久了,反而有些怀念国内的热闹,嘴上虽然谢了她,心里却觉得林念怕是夸大其词了。
没想到好事不灵坏事灵,还真让她说准了。谢明舒原本计划带女儿自驾游,结果单是出京路上就堵了一个下午,明明车开在高速公路上,却只能跟大家堵在一起龟速前进。
而后几天,不管去哪个景点,少说也要花一两个小时排队,她一边要防着混在人群里的小偷,一边还要拉着女儿,这一趟玩下来反而比上班还累。
谢云馨就更惨了,她年纪还小,个头也矮,到哪里都被人推来挤去,费力地仰起脖子也看不见什么景色,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谢明舒见女儿玩得不高兴,也后悔没听林念的劝告,便索性提前结束了行程,带着女儿一起回家躺了三天。
第61章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恰好是周一,谢明舒仍然沉浸在假期的氛围中,虽然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却已经没什么心情工作了。意识到这点,她有些头痛的放下笔,打算去楼下买杯咖啡提提神。正在这时,林念的电话打了进来。她一向很少在上班的时候打私人电话,接通之后又只能听见一阵嘈杂,半天都没有人说话。谢明舒只当她是打错了,正要挂断,这才听见林念在那边仓促地抓起电话说:“明舒,小娴出事了。”
听她的语气郑重其事,谢明舒心里陡然一惊,连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跟你们哪个同事闹矛盾,把人给打了?对方伤得很严重?”
也不怪她一上来就往这边想,还在意大利读语言学校的时候,有个不知哪国的女生在她们面前挤出眯眯眼嘲笑她们,谢明舒懒得理这种人,只当做没看见,低下头继续看书,没想到坐在她旁边的秦嘉娴腾地站起来,照着那个女生脸上就是一巴掌。事后虽然有她在旁边作证,秦嘉娴还是被老师找去谈话了好几回。
“不是,”林念仿佛连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娴,她过世了。”
谢明舒手一松,刚拈起来的搅拌棒一下掉到桌上。
十月初的天气还远远算不上冷,她却忽然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寒意浸透了全身。谢明舒抖了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几乎认不出来:“小娴她还那么年轻,她才二十七岁……”说到这里忽然哽住了,仿佛才意识过来似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秦嘉娴的葬礼在第二天上午举行,谢明舒请了半天假,跟林念相互搀扶着走进大厅。站在葬礼司仪身后的是个扶着手杖、头发已见花白的老年男人,同秦嘉娴长得很像,想必是她的父亲。他身边则站着一位看上去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谢明舒起初以为是她的表姐,后来听来客们恭谨地称她“嫂夫人”,才知道是秦老先生续娶的年轻妻子。
秦嘉娴生前离群索居,葬礼却办得很是盛大,单是家里亲戚和她父亲的同事朋友就来了不知多少,更遑论一波一波慕名而来的人们。
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也在父母陪同下赶到了现场。她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可是一进大厅,便坚持自己走过去,给摆在正中央的棺木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那女孩子从一进来就开始哭,跪在棺木前更是止不住地流眼泪,哭着说她对不起恩人,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秦姐姐也不会死。
周围众人交口称赞着秦嘉娴的见义勇为,谢明舒先前已经从报道中得知,那女孩子今年才上初三,因为月考发挥失常,不敢让父母知道,老师又要求成绩单必须有家长签字,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可是到底年轻冲动,没过一会儿又觉得害怕,忍不住在河里呼救,这才让正好喝醉酒来河边散步的秦嘉娴听见了。
秦老先生亲自走过去扶起了她,他一把年纪失去女儿,难得还保持了相当的理智,虽然很伤心,也没有责怪那女孩子,反而温声安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自责。但是经过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更明白生命的可贵,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
这番高风亮节的话自然赢得了来客们的一致赞誉,谢明舒心里暗想,那女孩子一定会懂得,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司仪说完了冗长的赞美词,轮到亲友们绕棺一周。谢明舒和林念也混在人群中,排成一队从棺木前经过。秦嘉娴死于溺水,她父亲在棺盖上铺了半边鲜花,挡住了她的面容。
谢明舒盯着那丛花,只看得眼中酸涩模糊,仿佛要把花的样子印在自己脑海里。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看不见小娴最后的样子,她们日后想起她的时候,就总会觉得她好像还活在哪个地方,只是没告诉她们罢了。
绕过棺木就走到了死者家属面前,秦嘉娴未婚未育,直系亲属只剩下她年迈的父亲。她们两个分别跟秦老先生自我介绍,林念说自己是小娴的同事,谢明舒则说自己是小娴在意大利读书时认识的朋友,边说边跟秦老先生握了手。
秦老先生听到意大利,忽然转过来问:“你是明舒吧?”
谢明舒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秦老先生叹了口气,解释道:“小娴去国外读书那几年,我总听她提起你。一直也没有机会跟你见面,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小娴她脾气不好,一个人在国外,多亏了有你照顾。”他虽然哀伤,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不少。
谢明舒鼻子一酸,便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她连忙低头擦掉了,喉间梗了梗才说:“您过奖了,是我很荣幸认识了小娴这个朋友。请您节哀顺变。”
葬礼结束后朋友们各自离去,后面等待遗体火化和最终下葬的环节便只有秦嘉娴的亲戚们留下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归于沉寂,从此盖棺定论,只剩下埋在土里的一个小盒,顶上墓碑刻着两行字。
谢明舒和林念慢慢走出灵堂,仿佛还没从沉痛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两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难过,只不时扭过头去擦一擦眼泪。恰好就这么一瞥的功夫,谢明舒看见一个男人向她们走过来。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名字。
那人停在她们身边,摘下墨镜低声说:“Melissa,好久不见。”
谢明舒脑子里灵光一闪,停下脚步:“Ricco,原来是你。”
察觉到林念不解的目光,她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也是容容的教父。”又对方瑞介绍:“这位是我从高中到现在关系最好的姐妹。”
方瑞礼貌地打了招呼,林念的目光扫过他,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几眼,欠身扯出来个笑容向他点头。谢明舒接下去问:“你也认识小娴?”
方瑞客气地说:“我的一位朋友与秦小姐的父亲有些交情,但他目前在国外,不能立刻回来。我恰好有事来国内处理,朋友就托我代他前来祭拜,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
谢明舒勉强客气道:“这世界真是小。”
“的确很小,”方瑞表示赞同,又问:“容容怎么样了,今年该上学了吧?”
“九月份已经上学了。她还挺喜欢学校的,就是有时候觉得学的内容难,也会闹脾气说不想去了,”谢明舒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方瑞接过手机看了几张,有些怀念地说:“容容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了。我还老记着她那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安安静静跟在你身后的模样,”他说着还随手在膝盖处比了一下。
说起女儿,谢明舒才终于浅浅一笑:“现在也是大姑娘了。”
方瑞却没有接下去说谢云馨,反而问她:“Melissa,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明舒察觉到林念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我挺好的,在这边找了个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在绘画工作室。”
“好,”方瑞礼貌地点点头,又说:“我还要在国内待上一两个月,你要是有空的话,什么时候带上容容,咱们一起吃个饭。”
谢明舒自然答应下来,方瑞又有些感慨道:“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容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谢明舒想想,女儿那时才两三岁,根本不怎么记事,恐怕不太可能认得出他。她嘴上却说:“容容那时候就挺喜欢你,估计一见面就想起来了。”
方瑞因后面还有事,略说了几句就走了。谢明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起当年在美国陪着女儿做手术时的艰难,慢慢垂下目光看着地面。在旁边装了半天隐形人的林念忽然开口问:“刚才那个人,莫非就是你之前说的,在美国的时候订过婚的那位未婚夫?”
谢明舒缓缓地呼出口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就是他。”
她们恰好站在离停车场入口不远的地方,这么一停下,原本跟在后面的几个人经过时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谢明舒这才意识到挡了别人的去路,连忙拉着林念让到一边。
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中午找了家餐厅打发掉午饭,就回去继续上班。上楼的时候刚好碰到芳姐端着杯茶走过来,看见她有些惊讶地问:“你这就回来了?”
谢明舒点点头说:“时间不宽松了,我还是这两天先紧着把图给画出来。”
她们工作室本来在节前完成了一桩大订单,客户又临时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修改,主要就在她之前负责的那部分,她不敢再拖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