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沉默了片刻,想到这件事涉及乔颖珊的隐私,便没有贸然解释。想了想,只是问:“郑旭存他……出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吧?”
傅秋燕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光我听说过的就有两回。事不过三,估计这回珊珊也是真急了。郑旭存这两天哪儿都不去了,天天就往老丈人家跑。”
谢明舒不由得想,难怪乔颖珊昨天会说没有机会了。或许这次的事端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她下定决心向前迈出了一步。
周六下午,许成熙从公司出来,先去了他自己开的点心店。做糕点的老师傅笑呵呵从后厨迎出来,手里端着一碟糕点招呼他:“您来得正好,刚从烤炉里取出来没一会儿,还热着呢,您先尝尝是不是您要的那种。”
许成熙接过碟子尝了一块,不由得夸赞:“您的手艺,自然没得说。我女儿也就是在电视上看了一眼,没想到您还真做出来了。”
“闺女喜欢就行,”老师傅宽厚地笑笑,“整天做那些现成的多没意思,难得有个新鲜玩意儿,试一试也好,要是闺女吃着觉得不错,将来咱们这店里也能多个新品。”
老师傅亲自将还热着的糕点装了一袋,用油纸包好了,又按他说得挑了几种点心一并装好,将塑料袋递给他。许成熙拎着袋子往外走,走到大厅的时候刚好碰见何丽敏送了送了一桌客人出去,看见他倒像是愣了一下,才回过身叫了声“许总”,而后快步走到他前面,手脚麻利地替他推开玻璃门。
许成熙向她点头道:“多谢。”
何丽敏也跟着走出门,低头看着他手里的袋子:“许总,要不我帮您拿到车上吧。”
“不用,就这么点东西,我的车也没停多远,”许成熙一笑,正要走的时候才忽然觉得不对,又转过头问她:“小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何丽敏避开话题,只说:“我送您到停车场吧。”
道路这一侧都是临街的商铺,便道本就狭窄,不时还有骑自行车的人穿梭经过,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许成熙笑笑说:“那好。”
何丽敏沉默着走在他身边,这几天里她听到了无数的消息,大多是说他准备从坐了十二年的博雅集团掌门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另外聘请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事务。外面都是这样的传闻,他们这小店里也有不少人跟着八卦。何丽敏从来不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说什么,她心里是不大相信的,可是今天一看他的样子,却不禁怔住了。
原本他也一直是那种温和而耐心的样子,只不过温和是因为性格,耐心是因为教养,在她心里就像个神圣的符号,天然就不具有那样私密的感情。可现在的他明明没有笑着,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提着一大袋子糕点步履匆匆,真正像一个体贴妻子的普通丈夫,一个疼爱女儿的普通父亲。虽然疲惫,却比从前显得快活了许多。
停车场离得很近,没几分钟就走到了。看他在车边停下脚步,何丽敏心里咯噔一下,明白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咬了咬嘴唇,才下定决心说:“许总,我可能没法在您这里继续工作了。”
许成熙显得有些惊讶:“小敏,你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何丽敏舍不得挪开目光,看着他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我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好,我又是独生女,他们还是想让我回老家去。我爸说,他已经托人帮我找了份工作,让我将来再找个对象,趁着他们还没有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帮着带带孩子。”
许成熙虽然有些遗憾,还是笑道:“行,这都规划得挺明确的,那你到时候跟财务那边说一声,叫他们给你多支三个月的工资。”
“多谢您,”何丽敏深吸了一口气,硬是逼出一个笑容,问他:“许总,我听说明舒姐家的那个孩子,就是您的女儿。”
那天她被叫去谢明舒家的时候,在客厅看见一副大照片,当时她只觉得那个女孩跟谢明舒长得很像,这两天听见些风声再回想起来,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她总觉得那女孩子眉眼之间与他也颇有些相似。
许成熙点头,神情隐隐有些自豪:“是啊,容容是我的女儿。”
何丽敏顿了顿,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拿出个木珠手串递给他,郑重道:“这是前些日子我跟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从庙里请来的。您要是不嫌弃,就给孩子带吧,可以保平安。”
许成熙有些惊讶,连忙推辞,但何丽敏言辞恳切,终于还是让他接了过来。他道过谢,低头看了一眼,觉得那手串给小孩子戴似乎太大了些,但也没有多想,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小敏,多谢你还想着,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再跟我联系。”
他说着便转身打开了车门,这时忽然听见她在身后低声叫了一句:“成熙。”
许成熙本能地回过头,看见她眼中已经盈满了眼泪。他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了?”
何丽敏微微仰头望向天空,强撑着不想让眼泪落下来,慢慢地说:“我只是真的想学她那样叫您一回。许总,这么多年,谢谢您的照顾。”
她匆匆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了,就像后面有什么追着她似的,踩着双高跟鞋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停车场入口的拐角处。许成熙站在原地想了想,似乎猜到了点理由,又觉得不甚可能,便摇了摇头,将糕点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关上了车门。
何丽敏藏在一棵树后,看着那辆车从她面前开过,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
在他的世界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是对她来说,曾经有他那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如流星一般惊艳了她的整个世界。
当初在店里,许成熙为她解围时说的那番话,何丽敏到现在还记得:这位先生,您摔得这么疼,我们也很遗憾。不过我们明明用绳子围上了,也在旁边立了告示板,是您硬要闯过去,为什么现在又来责怪小姑娘没有拦住您?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在帮着那位顾客责怪她的领班也立刻就改了口,事后她才知道,这个仗义执言的人原来就是她们的老板。
人和人的相遇也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或许在平时碰上了,她也不过是感激道谢,可许成熙偏偏就出现在她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又受足了学业和生活的压力、满腹委屈的时候,这样一件小事也让她感动得当场哭出了声,而后足足记了八年。
这八年里何丽敏多少知道了一点他的生活情况,知道他英年早婚又迅速离婚,而后放在明面上的情感生活就一片空白。她从未想过还有谁能站在他身边,可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她心里再难过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手串放在家里有大半年了,本来是想送给他的。那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想要送给他一件私人的礼物,可是还没送出去,就无奈地发现已经不合时宜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从未求过什么,也就无所谓失去,但是今天才忽然明白,原来她所想要的只是一个忘却。或许在将来,她也会幸运地碰到一位两情相悦的人,在这几十年的人生路上写下自己的幸福。
第71章
吃过了晚饭,许成熙将手串递给女儿。谢云馨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倒是觉得很新鲜,当即戴在了手上。那手串比她的小手腕上足足大了两圈,她将手肘支在桌面上,像转呼啦圈似地晃悠着小臂,看那手串甩来甩去,玩得乐此不疲。看她这么开心,谢明舒与许成熙也相视一笑,连旁边收拾桌子的保姆阿姨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等她玩够了,许成熙将女儿抱到她的房间,回到楼下的时候,发现谢明舒仍在楼下等他。他心里其实也有些预感,迎上去笑着问:“明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谢明舒迟疑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我前几天查到了一个人,那人……”
她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是影印了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年轻女士,任谁也能一眼看出,那位女士和年轻时的他长得实在太过于相似。
许成熙捏着那张照片,脑子里如有雷声轰鸣而过。他问:“这人是谁?”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终于还是直白地说:“这位女士是你的亲生母亲。”
故事也是个老套的故事了。正当盛年的国营工厂经理,在出差时遇到了当地的芭蕾舞演员。顾及他的心情,谢明舒将报告上许多事情都说得十分含蓄。
他张了几次嘴,才终于清清嗓子发出了声音:“你为什么会怀疑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这件事的?”
谢明舒在心里叹了口气,往他身边又挪了挪,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七月份下暴雨的那天,你跟我说了你母亲……”她说到这里才忽然意识到这个称呼实在不同,可是曾经那么多年早就叫习惯了,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便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世上大部分的母亲都绝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或许有例外,但我总觉得,老太太实在不像那样的人。”
她当年便有些怀疑,老太太虽然待晚辈面上都是淡淡的,可是对着早已长大成人的长子,不经意间总归能流露出几分慈爱的意思。当时她只猜测是因为许成熙自幼在养父母身边长大,与亲生父母难免有些隔阂。可是现在她也做了母亲,想法自然与从前不尽相同。那天听他提起来,她忽然觉出不对——如果是她自己,从小走失的小儿子终于回到身边,失而复得该是何等的狂喜,又怎么会成日里都是那种冷淡而不失客套的样子。
许成熙仓惶地弯了弯嘴角,也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要说偏心,妈对平越和安南也都那么好,唯独我……”他低下头说:“难怪呢。”
听他提到表弟表妹,她便又想起姑姑,便继续对他解释:“后来在医院听你说起姑姑,我忽然想起那年报纸上爆料了你大哥的事,姑姑休探亲假回来,有一天我从书房门口经过,正好听见姑姑跟你父亲吵架。两个人吵急了,就什么都往外说,姑姑摔了一摞书骂道,他这点事儿怎么够看,做老子的当年不比儿子出格多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都做了,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骂别人给你翻出来。”
正是因为想起这句话,她先去问了许继红。没想到许继红只知道个大概,内中的详情细节确实一概不晓得,那天只不过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骂了出来。
许成熙茫然地点点头,放下照片开始翻阅起她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件。即使看到照片时还心存侥幸,等看完那份鉴定报告,就知道事情再也没有转机了。他合上报告,慢慢跌坐在沙发上,苦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妈那么恨我,临去世也不肯跟我说一句话。”
他虽然人到中年,可是骤然听见这样竟然的消息,难免还是露出几分孩子似的茫然无措:“我以前还为这事耿耿于怀……原来妈能让我进这个家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明舒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使同为女性,她也不得不感叹,老太太果真是经历过旧时代的贤惠人,竟然连相伴几十年的丈夫带回私生子都能容忍。或许老爷子态度坚决,不能允许一个金贵的儿子流落在外;而老太太做了大半辈子的家庭妇女,实在没什么发言权,加上亲生的长子早就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也就不介意拿出正房太太的心胸收下他,既能在丈夫面前卖个好,又能留了他将来做大哥的帮手。
没想到后面出了那样的意外,反而让他取代了大哥的位置。
许成熙如梦呓般喃喃地说:“既然妈这么恨我,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呢?”他话音刚落,忽然打个寒战,自己想明白了原因。
谢明舒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按住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神情耐心而关切:“成熙,我很抱歉这件事让你这么伤心。我是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检测报告,在我拿到明确的结果之前,这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怀疑。我不想在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地把我对你父母的怀疑告诉你。”老爷子跟她素有旧怨,忽然说出这种话来,未免显得不太公正。何况若最后证实了只是她多心,任谁也不免疑心,她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不过这样的小算计她自然不会这时候告诉他。谢明舒伸出手臂揽过他:“请你相信我,我想要查这件事,是因为我不想看你一直为了过世多年的人那样难受。大哥遇到了意外不是你的错,母亲恨你,本质也不是因为大哥。成熙,放下吧,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许成熙靠在她肩膀上,只听到他的呼吸声,夹杂着轻轻的叹息,就好像多少年来不得不精心呵护着的一只水晶花瓶,忽然有一天被一阵风吹落到地上,砸成了粉碎。最初涌上心头的自然是无以复加的痛惜,过后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仿佛从此再也不用留在这座房子里,拼尽全力撑起摇摇欲坠的房顶,只为了给这只花瓶一个安稳的栖身之处。他已经被锁在这间斗室之中太久了,房子外面原本另有一番天地,是他早就向往的生活。
谢明舒久久听不到他的回复,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歉疚地说:“对不起,是不是我说的太仓促了,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些。”
许成熙摇摇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这件事不是你造成的,你只不过把真相告诉了我而已。明舒,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他叹了口气,又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只有我和查出这件事的私人侦探,”她想起来这事,心里顿时一惊,“不过我当初是问了二婶才查到的,不知道她会不会猜出点什么。”
“若是真的猜出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成熙慢慢直起身子,目光还有些茫然,轻声问她:“她现在在哪里,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谢明舒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很小心地说:“她后来重新考了外地的芭蕾舞团,年纪大了之后改行做舞蹈老师,今年刚刚退休。她一家都在西安,丈夫做小生意,女儿前两年考上了公务员,”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逐个说出来,最后试探着问:“你想见见她吗?”
第二天傍晚许成熙没有过来,只打了个电话说有点事情耽搁了,明天一定会来陪她和女儿吃完饭。谢明舒知道他心里必定不好受,在电话里轻声说,成熙,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记得,还有我在。
许成熙周一早上照例去了公司,在会上将新来的职业经理人正式介绍给大家。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先前因为他到处打听合适的职业经理人,公司高层间早流传了些风声,上周他在开会时突然离去,更是把这件事一下摆到了明面上。这不过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实在让他们感觉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