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澄明——歌斯晴
时间:2022-09-02 07:17:54

  许成熙手里的牛奶杯子险些脱了手,房间的另一侧,谢明舒将双手都放在女儿的肩膀上,隔着几米的距离笑着看向他。他回想起他们在医院里相逢的第一天,当时他心里那点隐秘不可告人的愿望,终于在八个月后他生日的这一天变成了现实。
  许成熙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天花板,竭力在女儿面前掩饰住泪意,声音却有些哽咽:“谢谢容容,爸爸今天真的……真的很高兴。”
  他们在饭桌上将准备结婚的事告诉了女儿,他心里还有些忐忑,谢云馨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一边吃一边笑着点头:“好呀。”
  许成熙拿餐巾纸给她擦嘴,声音温柔:“爸爸保证,一定会对妈妈和容容好。”
  谢云馨狡黠地嘿嘿一笑:“那下个月我们班联欢会的时候,爸爸去不去呀?”
  许成熙自然心甘情愿地被她摆一道,笑着说:“爸爸一定去。”
  吃过饭,他照例站起来收拾餐桌,谢明舒从楼上拿了自己的包和女儿的书包下来,趁着谢云馨坐在沙发上系鞋带的功夫,伸手从背后揽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头。许成熙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在她嘴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谢云馨系好鞋带,一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伸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着他们嘻嘻地笑。谢明舒没料到被女儿撞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松开手,心虚地看向旁边。
  许成熙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腿上还打着石膏的女儿抱到车后座上,接过谢明舒手里的拐杖放在座椅下面,俯身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说:“爸爸等你们回来。”
  他照例看着她们出了车库,还跟打开车窗的谢云馨挥了挥手,大声说:“容容,把窗户关上吧,别吹着风。”
  直到汽车出了大门,又拐个弯看不见了,他才关好车库的门,回到屋里。
  她们两个一走,家里一下就安静下来。许成熙将洗碗机洗好的碗筷收拾整齐,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忽然突发奇想,取下了被他当成项链戴的从前那对结婚戒指。
  链子是三个月前新配的,比起被他带了九年的戒指要新上很多。他耐心地将戒指上缠着的丝线一点点解开,取下男士的那枚,试着往自己无名指上套了一下,果然才套到第二个指节就卡住了。他试了半天,终于放弃,无奈地将那枚一模一样的旧戒指褪了下来,重新用丝线将两枚旧戒指缠在一起。
  门忽然又开了,许成熙看见走进来的谢明舒,不禁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带了什么东西吗?跟我说一声,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谢明舒刚要说话,先注意到他手里的旧戒指,不由得笑道:“你怎么还拿着这个?”
  他坐下来继续缠着丝线,边缠边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她看了眼他无名指上那圈明显的红痕,心里猜到了大概,忍着笑安慰他:“这不是有新的了吗,旧的先收起来吧。”
  他将缠好的一对戒指重新穿进链子,过了半天才低声说:“我想带着这个,这样我往后就会一直记得,咱们从前一起经历过多少,有多不容易才能走到今天。”
  谢明舒怔了怔,无声地走上去拥住了他,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泛起的泪光。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正事:“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说:“我请了假,想回来做点别的事。你的证件都在吗?”
  他愣愣地答了一声:“都在。”
  谢明舒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正好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办手续,把结婚证给领了吧。”
  他们一起经历了童年、少年和青年,从懵懂无知道倾心相爱,两个人的生命早已纠缠在一起,即使过去的九年相隔万里,心底的情意却如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相连。幸好走到了今天,不然他们这一生,都再也不能各自圆满了。
  许成熙将她搂在怀里,仰头望着天花板,有些颤抖着轻声说:“明舒,谢谢你,今天真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从前总以为年少时才能轰轰烈烈,到现在的年纪,对那些情爱应该看淡了许多。可是到了他们自己身上,那些流逝的年华、分开的时间和距离却没有成了阻碍,反倒令心里坚守的那份情如甘醇的美酒一般,历久弥新。
 
 
第78章 
  谢明舒暗中擦掉了眼泪,对他说:“还有件事,我得现在就跟你说一下。”
  许成熙点点头,她的语气严肃了些:“有了容容,往后我不准备再生孩子。”
  谢云馨是美国籍,名义上又是谢明舒作为单身母亲生下的孩子。若是他们将来想再生育,也并没有违反政策。
  他毫无异议:“好,那我去做手术。”
  想好的原因全被他一句话堵回去,谢明舒无奈笑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许成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温柔:“为什么呀?”
  尽管他不在意这个,她还是组织好语言,耐心地跟他解释:“容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我又是自己带着她。要是将来再有了别的孩子,从小有咱们两个人陪着,一方面我怕容容觉得心里不平衡,另一方面,我也怕我自己觉得对容容不公平,所以不自觉地格外偏宠她,疏忽了后面那个孩子。”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人心本就不是仅凭道理就能控制的。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能保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她觉得这样对不受偏爱的孩子太不公平了。
  许成熙很是赞同:“确实是这样。”他也害怕若是再有一个孩子,他难免会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更偏爱些。他本就亏欠了谢云馨八年的时光,将来若真如此,岂不是更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况且,”谢明舒坦然地承认:“我生容容的时候不太顺利,很疼,熬了很久才把她生下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浑身一震,伸手抚上她的小腹,眼中皆是震惊和疼惜:“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笑着摇摇头。在生育的事上,女性一旦选择了,就必须付出更多。这代价之大,绝不是男人一句“辛苦了”或趾高气昂的“谁不是这样”就能轻飘飘带过的。谢明舒觉得,毕竟他没有见过她怀孕生育的全过程,这些事情他无从得知,那还是告诉他一下为好。
  世上有很多人对配偶、子女甚至是朋友付出了许多,却没有让对方知道。这自然没有什么,但日后碰到别的事,对方因为不知前情,一时理解不了,而先头付出的人却难免以为自己的一番好意都白费了,心里便觉得更加委屈。
  她见过生活不算宽裕的父母瞒着孩子,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供孩子去读最好的学校,不知情的孩子找父母要钱买老师要求的课堂道具,父母却觉得供养孩子读书已是十分为难,孩子还不理解自己的难处,因而惹出双方的争吵。
  她不是想让他为此感到愧疚,但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为将来的分歧和争吵埋下根源。
  许成熙紧紧地抱着她,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往后我有的是时间,把从前没能陪在你和容容身边的那段日子都补回来。”
  她点点头,调皮地说:“好,那我可就记住这句话了。”
  他还将她搂在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不出别的话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郁,谢明舒忽然从他怀里抽身出来:“我又想起一件事,你等等。”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步走上了楼梯,很快就拿了一个盒子下来:“我差点就忘了,这个也给你,将来你穿西装的时候,看看能不能配上。”
  他接过盒子问:“今年我这个生日过得真是划算,你怎么送我这么多份礼物?”
  她笑着摇摇头:“这个不算生日礼物,只是正好今天想到了。”
  许成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领带,无论材质还是配色,都是他喜欢的那种。他拿在手里比了比,有些惊喜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谢明舒看着他,轻声说:“很早以前了,刚回国的那阵子。”
  原本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送给他这么彰显亲密的东西了,没想到终于还有一天,他们能再度修成正果。
  早高峰早已经过了,车开了一会儿就开到民政局。这个时间来办手续的大多是年轻人,成双成对地坐在长椅上,各自凑着头小声说话。他们也找了张没人的椅子坐下来,听见前面的一对小情侣讨论晚上叫朋友去哪里吃饭,谢明舒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都忘了问你,晚上你要不要请几个朋友出来聚聚?”
  许成熙想了想说:“要不,就咱们两个和容容一起吃顿饭吧,别叫其他人了。”
  谢明舒笑道:“我们什么时候不能陪你,主要今天是你生日,咱们也是今天领证,好歹吃饭的时候跟你朋友们都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深以为然,拿出手机给几个朋友发消息,边发边说:“他们住得离我那边近,要不晚上接了容容,去我那里吧?”
  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许成熙抬起头,看见她插着腰,佯装发怒道:“好啊,你骗我,那天不是说没有地方去了,才来找我求收留的吗?”
  他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便配合地说:“唉,没装好,就骗了一次,还让你发现了。”
  谢明舒忽然起了玩心,瞪了他一眼,继续佯装生气道:“真的就这一次?我才不信呢。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成熙仿佛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举起双手说:“好吧,我又想起来一次。”
  谢明舒没想到还真有,当即好奇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刚到北京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说。
  那是一九九四年,已经是十八年前了。他们一向坦诚相待,即便有什么分歧,也大多会在第一时间说清楚。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他能在哪里骗她,就问:“你骗我什么了?”
  “你记不记得你刚到北京的时候,一直生病,我那时候有空就回家来守着你?”
  谢明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许成熙说:“有一天你醒了,看见我就问我,你有没有说梦话。我当时跟你说没有,你睡得好好的。”
  “所以我其实说了?”这也不算什么,难怪他想不起来。她心想。
  “嗯,”他点头,“那天我看书的时候,听见你说,哥哥,我难受。我以为你醒了,走过去才发现你是说梦话。我那个时候没忍住,就……偷偷亲了你一下。”
  她总算听明白了:“所以,这件事你也没告诉我?”
  许成熙解释道:“我那时候想,等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那天,我就告诉你。结果那天你一答应,我太高兴了,什么都给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谢明舒笑着嗔他,“后来呢?”
  “后来也没想起来,一直到……”他忽然面露难色。
  谢明舒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一直到什么?”
  许成熙停顿了一下,如果说刚才那件事还只是记忆中的一桩趣闻,他现在要说的却远没有简单轻松。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了许多:“一直到今年七月份,你生病的那天,我去你家给你送退烧药。”
  事后他们在医院就说过这件事,当时他只是说,他去给她送药,顺便煲了粥。但她不想吃药,又烧得厉害,最后他只能请同事帮忙带着她去了医院。
  “那天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好像烧糊涂了,以为咱们还没有离婚。我让你起来喝粥,你不喝,一定要睡觉。我拦着你,你就……亲了我一下,”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越说越没有底气,“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在你床上亲了你半天,差点……”
  最后几个字低得近乎不可闻,谢明舒坐在他身边,倒是听清楚了,一下红了脸。
  许成熙双手交握,十分愧疚地低下头:“这件事是我不对,明舒,我真的很抱歉。当时你发着高烧,那种情况下你说什么都不能作数,是我一时错了念头。后来你在医院醒来,我看你不记得这件事了,也没敢再提起来让你尴尬。对不起。”
  “我知道,”谢明舒并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平静地开口,“我当时以为是梦,后来都想起来了,我知道那不是梦。”
  她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许成熙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咬了咬牙说:“还有……”
  谢明舒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问他:“还有什么?”
  “我那位同事,不知道你认出她没有,”他有些探寻地看向她。
  谢明舒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摇头:“我记得她说去过我们工作室的画展?那几天来了不少人,我可能没太注意。”
  他低声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有一家专卖南方点心的铺子,你觉得味道不错,当时还买了一盒送给我?她就在那里工作,那家店,其实是我开的。”
  她不禁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我和念念还有小娴在店里遇见你那回,还有我约姚小姐见面的那一次,你其实都是故意的?”
  许成熙有些为难,点点头:“我很想你,又怕你不愿意见我。那个小姑娘是店里的领班,我让她留意着,你什么时候去,就赶紧告诉我。”
  谢明舒久久没有说话,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念头:难怪那家店从口味到装潢,全都是她喜欢的风格。她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她以为的那些巧合相遇,其实都是他的处心积虑。她清了清嗓子问:“那家店,你开了多久了?”
  “你走之后第二年,”许成熙低头笑了笑。
  “有这么久了,”她轻声说,“那时候,我都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是为了有一天你回来能看见,只是我每次过去的时候,看见里面的样子,心里就高兴,”他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不过我也没有说过那家店不是我开的,所以,这一件就不算骗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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