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公孙月朝着思明院走去。
一个拐弯后,便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左渊。
“左将军。”公孙月微不可查的一顿,如是唤道。
左渊眼睑轻垂,立即明白了缘由。
当着府中仆役还有他身后近卫的面,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唤了声三娘。
“我为左将军带路。”公孙月起身,面上的笑容相比从前淡了许多,她目光略微一扫来人,然后转身带路。
左渊迈步跟上,心中却不由微的一滞。
明明知道公孙月这样是装给别人看的,可他见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大抵是见惯了公孙月的笑颜吧,左渊心想。
思明院。
灯火通明,气氛却已然凝滞至极。一众仆婢守在院中各处,呼吸声都几近于无。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公孙月迈步进来,公孙绍眉心一皱正欲说话,就看到了紧随她身后进来的左渊。
夜色中,左渊一身玄衣,大步流星直走进来,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和,只余下一片肃然郑重。
进院,他目光一扫,便将正堂收入眼底。
公孙绍高居上座,面沉似水。公孙卫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面色比公孙绍还要难看。而厅堂正中,郭阳和公孙苒正站在那里。
说是站,可只看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短打,满身干练之气的两男两女,是个人都清楚,这分明是看押。
见此,左渊还没什么反应,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却已经着急了起来。
“公孙家主——”他语气焦灼,便就失了两分恭敬。乍一听到,就如同质问一般。
“住嘴。”左渊一声冷呵,近卫之一立即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将他拖到了一边。
那人只来得及吱唔两声,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陈管事。”听到这个动静,郭阳忙转过头看去,可人却已经被拖走,他只好直直的看向左渊,说:“左渊,陈管事可是郭家的二管事,你这是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他竟是连将军都不叫,直呼其名了起来。言语中的不喜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公孙月微的皱眉,心中不乐,她微微眯眼,睨了眼郭阳。
左渊急匆匆的为了他赶过来,他竟然是这副态度,真是不知所谓。
蠢货,竟然敢在漳州冲公孙绍吆喝。
要知道,这里可是公孙家的地盘,只要公孙绍想,有的是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法子。
左渊不想理会这个拎不清情况的人,只看向公孙绍,询问:“公孙家主,不知六郎犯了何事,竟使得您将他缚于堂前?”
第14章
公孙绍冷哼一声,竟然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见状,左渊的脸色纹丝未变,只沉静的站在那里,目光直视公孙绍,等着回答。
公孙绍看他这样坚持沉着,眼神微动,看了眼身边的大管事。
大管事姓王,是公孙家的老人了。
他迈步上前,恭敬垂首,一五一十的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寂静的院中,他的声音清楚的响起。
分明没有丝毫嘲讽的语气,可郭家来的所有人,脸上却不由发热。
在未婚妻家的府邸中,和未婚妻的妹妹搞到了一起,这叫什么事?
一时间,众人看向郭阳和公孙苒的眼色都变了。
刚刚还不满看向左渊的郭阳愈加寂静,脸上神情难看无比,嘴唇几番开合,最后却又闭紧。
这个管事说的中肯,无一丝遗漏,更没有添油加醋。他辩无可辩。
身旁,公孙苒一张俏脸已然惨白。
哪怕这一幕她早已设想过,可等到真的来临时,她还是羞愤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公孙绍会直接把真相撕开。
纵使她抢了姐妹未婚夫这件事不好听,可没用到未婚夫都能被人抢走,这件事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万一再有个什么传言,比如她本身有缺陷才会让未婚夫移情别恋这种,对公孙月的打击无疑更大。
公孙苒就不信,她的好大伯公孙绍想不到这一点,可他竟然完全没顾忌。
咬紧唇瓣,公孙苒身形微颤,微微侧脸向郭阳,泪珠从脸颊滚下,宛如一枝带雨梨花。
郭阳听到了微弱的抽气声,顿时转头看向她,待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刚刚因为迁怒而生出的那一丝不满顿时散去。
四娘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情不自禁倾慕他而已。
而且,她还一直推拒,到最后,也是在他的紧追不舍下才松了口,略有些动摇。
“郭阳,他说的话可当真?”安静听到最后,左渊看向郭阳,沉声问道。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沉稳的样子,众人还以为他不曾生气。可现在听到他发沉的声音,才发觉,这哪里是不生气,分明是很生气。
郭阳唇角动动,说:“我只是,情不自禁而已。我——”他还欲再说,可左渊却已经懒得听了。
事情已经做下了,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公孙姑娘,郭阳荒唐,我代他向你道歉。”左渊看向公孙月,脸色微缓,带着些歉疚,温和的说。
“此事与左将军无关。”公孙月摇头,轻声说。她一抬眸,对上左渊眼中的温和安慰后,心中不由微暖。
有些事,即便预想再多,再周全,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复杂。
左渊一开口,在场的众人才想到公孙月,她太过安静,静到众人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郭阳看她,眼见着她亭亭玉立站在那里,腰身挺直,心中的那点愧疚顿时散去了些许。
这事是他做的不对,可公孙月性子高傲强硬,想来不会受太多影响。
一旁,公孙苒见他收回了视线面色也没有怎么动,这才微微放心,跟着扫了眼公孙月。
就算是你的未婚夫又如何,到底是我赢了。
思及此处,公孙苒眼底兴奋激动一闪而过。
从小时候起,吃穿用住,她便无一处能与公孙月相比,来自于长辈的宠爱更是不用说。眼见着这次竟然真的成功让郭阳站在她这边,她心中终于畅快了一回。
骄傲如何,受尽宠爱又如何,还不是抓不住自己的未婚夫。
想一想郭阳以后会有的前途,公孙苒心中顿时灼热起来。
悄悄抬起头,公孙苒和一直没有开口的公孙卫对视一眼,父女两人又低下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一众人心思各异,说话的两人却没有在意。
“我忝为他的长辈,却没有约束好他,是我失职。”左渊说着话,目光从公孙月身上落在郭阳那里,温和瞬间消失,变得平静起来。然而,明明无甚情绪,却让人看了心里发凉。
郭阳心中微紧,连身体都不由紧绷。
“此事是郭阳不对,公孙家主意欲如何解决?”左渊转而看向公孙绍。
公孙绍脸色冷的让人胆颤,他目光落在郭阳身上,其间的冷意比起左渊只多不少。
郭阳咬牙,自从来了漳州后,公孙绍虽然对他不甚热情,可却并未给过他脸色看。所以,他对于向来带着微笑,看似很好相与的公孙绍也并无多少恭敬畏惧之心。
可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之前是他看走了眼。公孙绍此人从来与温和好相与不沾边,他笑,只是他懒得计较而已。
“如何解决?”公孙绍平静的重复,又冷笑:“这就要看郭家家主的想法了。如意乃我爱女,不容轻侮。郭家教子不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在此之前,就让他暂时在我府上做客。”
“可。”左渊看了眼郭阳,直接应道。
做客?
郭阳心中一跳,直觉这怕是一场鸿门宴。
“至于婚约,直接解除。”公孙绍不容置喙的说。
“公孙家主,六郎只是一时糊涂,又尚未酿成大错,不至于此。”左渊眉微的一皱,声音微扬,满是不赞同的说。
说话间,无人注意他微微侧了侧身,将余光放在了公孙月身上。
郭阳的心中起起落落,一时难以平静。待发现左渊对婚事的坚决后,心中更是不乐。
把他留在公孙家左渊都不急,可说起婚事他反倒认真起来了。怎么,难道在他眼中,这桩婚事比他还重要吗?
公孙月眉梢轻挑,扫了眼左渊,跟着垂头,噘了噘嘴。
她心知左渊这样说,只是场面话。毕竟,他早就知道郭阳和公孙苒的事,甚至还说了郭阳不配她这话。可知道归知道,她听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就算左渊长得好,也没用!
她记住左渊了!
果然生气了。
左渊心说,有些无奈。刚刚他就预料到这样说会惹得公孙月不快,可这话,他不得不说。
“呵,糊涂?堂堂郭家嫡长子,行事竟如此荒唐,你竟一句糊涂便准备带过了?还是说,你郭家对我公孙家有意见,郭家子如此行事,乃是刻意行之?”公孙绍说着话骤然站起,衣袖一甩,辞色锋利。
院中寂静无比,公孙绍这话一落下,气氛更是几近凝滞,让人全都下意识屏息,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看向左渊,只见他脸色冷沉,顿时心中揣揣。
左渊眉头皱了一下,他抬眼一扫,冷声说:“公孙家主这般步步紧逼,又是何用意?这公孙苒,可也是你公孙家的姑娘。家主这样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以为,这是您不想与郭家结亲,刻意为之?”
这话一出,本就凝滞的气氛,顿时更冷,诸人静立,却感觉有芒刺在背般。
一直站在公孙绍身后的公孙月忽然迈出一步,冷笑:“我可没有这样的姐妹,更没有会与我姐妹勾缠的未婚夫。左将军这是心虚了,所以胡乱攀咬吗?”
攀咬?嘶——
这公孙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和左渊说话。别看左渊平时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但他那大将军之位,可不是叫出来的,而是硬生生拼杀出来的。
以一介平民与世家中人平起平坐,还无人发出异议,可不是世家中人脾气好,而是他们清楚。
左渊,不好惹。
“如意!不许胡说。”公孙绍轻斥。
公孙月侧身,浓滟明媚的小脸被灯光照亮,一并照亮的,还有她微红的眼圈,已经眼角滴落的一滴泪水。
一滴而已,混合着她那副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反而比起娇弱的公孙苒更惹人生怜。
“爹爹,我没胡说。这婚事,是从小定下的,我这些年也循规蹈矩,从未做错过什么。怎么今天,就要受此羞辱?未婚夫另有居心便罢了,可左将军这话何意?难不成竟是我愿意未婚夫和姐妹勾缠在一起,刻意设计吗?”公孙月声音微颤,却毫不迟疑的坚定着说。
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
公孙月没看别人,直视左渊,不依不饶的问:“左将军,你这话,到底何意?”
左渊静默,和一个小娘子争论,不论输赢,都是不妥的。
他轻叹一口气,说:“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公孙姑娘见谅。”
见他退步,公孙月也没有不依不饶,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眼圈红意依旧,退回了公孙绍身后。
“我公孙家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姑娘。”公孙绍看都没看公孙苒,冷笑的说:“不劳左将军费心,我自会处置。”
处置——
众人心里漠然,明白这公孙四娘,怕是没有好下场了。
他们明白,郭阳更明白。
他悚然一惊,一转眼就对上了公孙苒苍白的脸和满是恐惧的双眼。
公孙苒唇瓣微微一抖,冲郭阳挤出一个轻笑,恐惧逐渐淡去,双眼紧紧落在郭阳的脸上,满是不舍,说:“六郎,我不悔。往后余生,你便把我忘了吧。”
她的声音轻轻,还带着惧意,可那双眼中的情意,却没有丝毫动摇。
“四娘,”郭阳心中一痛。
一旁,公孙卫神情微动,不由焦灼,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没想到,这话赶话的,自己那个好人做惯了的大哥竟然准备对四娘下手了。
“公孙世伯,”郭阳看向公孙绍便准备开口。
公孙绍根本懒得理会他,直接看向左渊,道:“这桩婚事,必须要退,郭阳荒唐如斯,配不上我的如意。”
左渊眉头皱紧,没有说话。
两个人便这样把郭阳撂到了一旁,毫不在意。
事已至此,这件事已经不是郭阳能插上手的事情了。
公孙绍也没有说话,只看着左渊,丝毫不曾动摇。
“公孙家主,便没有丝毫可转圜之地吗?”好一会儿,左渊叹了口气,语气放软道。
“我的如意,如珠如宝般养大,自然要给她配一个一等一的良人,让她幸福快活。左将军自问,郭阳可是这良人?现在便已经如此荒唐,这婚事若真的成了,还不定他怎么磋磨我的如意呢。”他退后一步,公孙绍的口气便也和缓了些,可要退婚的意思,却是分毫都没有动摇。
这一句自问,在场的人顿时又看向郭阳。
无需左渊回答,他们心中便已经冒出了不是这二字。
磋磨?
左渊的神情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似是想笑,亏得他心思深沉,这才立即忍住,没有露馅。
公孙月的那手功夫,只比他差半筹。若郭阳真干了对不起她的事,还不一定谁磋磨谁呢。
推拉半天,左渊自觉已经做够了样子,便就没再坚持。
君不见,一旁的公孙月瞪向他的眼神已经差点把他戳成筛子了。这一次,估计把小姑娘给气坏了。
唔,回头该想想该怎么哄哄才是。
微不可查的走了个身,左渊如是想到。
“公孙家主这般坚持?”左渊的声音恢复沉肃,又一次问道。
“自然。”公孙绍毫不迟疑。
“那还请稍待些时日,我会将此事写下后传信给兄长。这桩婚事,终究是郭家与公孙家两家之事,还需他做主才是。”左渊唇角微抿,冷声说。
“这桩婚事,必须解除。除了这个,我不接受其他的答案。反正,这事不论谁听了,那都是郭阳不对。还望左将军将我的意思一五一十的转告给郭家主。”公孙绍冷笑中的嘲讽和威胁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