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大半的人,如今心眼都是往三小姐身上偏的。便是暂时借住在侯府的陆公子都不例外。
姑娘实在不是阮青萝的对手。
春枝张嘴正要劝一劝,才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打断。
阮明姝展颜浅笑,兴冲冲对春枝说出自己的盘算:“我要告诉父亲我吃了点心肚子疼,她下毒要害我。”
春枝虽然也不聪明,但是这个法子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有用,“可是三小姐给其他人也送了点心,他们吃了都没事,您便是说自己肚子疼,也没人信的。”
阮明姝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对。”
她叹气:“那我下次再想想别的办法。”
春枝点点头,“是呢,往后日子还长,咱们多的是机会。”
*
深夜雾浓,烛台上的火光跳跃。窗外又下起声势浩荡的大雪,瓦片檐沟不消片刻已是一片雪色,白霜压弯了枝头。
阮明姝肩上披着翠水薄烟纱,抬手将半开的窗子关紧,浓稠的月色一并被关在窗外。
油灯快要燃尽,阮明姝又点了几盏烛台。
她爬上床,把脸闷在被子里才睡得着觉。少女似乎是睡得不安稳,连着做梦,娥眉渐渐皱了起来。
阮明姝清晨醒来,脸有点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春枝打水进屋伺候姑娘洗漱,走到床边,握住姑娘的手,“姑娘怎么在发呆?”
阮明姝心情复杂,但是语气颇为肯定:“献王那个好色的老东西昨晚肯定死了。”
她做了个美梦。
梦中的画面尤为清晰,那变态的献王长得青面獠牙,前胸后背被十几把剑给捅了个对穿。
阮明姝胸中的郁结稍解,她抓着春枝的手,沉思半晌:“我们给他烧点纸钱,他在下面有银子花,早点去投胎。”
说罢,她便让春枝去准备纸钱和铜盆。
傍晚,阮明姝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摸摸烧纸钱,双手合十还念念有词:“你别怪我心狠,本就是你占我便宜在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对的,祝你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烧完纸钱,阮明姝冷冰冰的身躯才逐渐回温,她本来还想烧点金箔给他,但是买通杀手已经掏空她的私房钱,没有金箔可烧。
阮明姝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没过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她又不好意思张口问母亲要银子花,便打起她弟弟的主意。
她这弟弟只比她小了一岁,但是却和她一点都不亲近。
长得俊俏,只是冷冷淡淡,半点都不喜欢她。
若不是没有钱花了,阮明姝才不会去他的院子找不痛快。
穿过曲折的回廊,就到了阮敬辞的庭院前。
院子里种得是洁白貌美的玉兰树,清晨的雾气寒冷黏腻,小雪连绵,铺满青石砖面。
门前洒扫的小厮瞧见迎面走来的大姑娘,扔了扫把匆匆迎上来。
阮明姝手里捧着热乎的汤婆子,精致透白的小脸藏在雪狸毛内,“阮敬辞呢?”
“五少爷起早练剑,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遥遥传来脚步声。
少年面若白玉,眉眼清透,气息清冽干净,他穿了身月白色锦袍,眉心存着积分矜傲少年的意气冷淡。
远远看见雪中这道清瘦纤弱的背影,少年就冷冷蹙起了眉头。
他对这位姐姐,自是不喜欢的。
恃美行凶,蠢得没边。
阮明姝转过身,她微微抬起下巴,踩着精致的小靴子朝她弟弟走了过去,咬了咬唇,话还没说,耳朵后这片娇嫩的皮肤已经红透,她说:“弟弟,我没有钱花了。”
少女垂着脑袋,不似平时那般骄纵,反而显出几分柔弱,偏生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又理直气壮。
阮敬辞冷嗤了声,眼含讥诮的笑意。
她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扭扭捏捏叫他一声弟弟,平时都是趾高气扬直呼他的大名。
他不知道姐姐又在搞什么花样,家里缺了谁的银子都不会缺了她的,“母亲平日给你的银子呢?”
阮明姝总不能告诉他,我拿去买凶杀我未婚夫啦!
她掰着手指头,当着他的面开始计算:“买绸缎,买簪子,买镯子,还有时下流行的新裙子,根本不够我花的。”
阮敬辞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忍不住抬眼朝她多看了几眼。
这位姐姐里里外外恐怕只有这张脸有点用处,其余不提也罢。
阮敬辞既嫌弃她又忍不住要看她,少女的鼻尖被外头的风雪冻得发红。
他冷着脸吩咐随从去他屋子里取了些银两,打发了她。
阮明姝高高兴兴的拿着银子离开,踩着雀跃的小步伐,背影都雄赳赳气昂昂的。
*
阮明姝拿着从弟弟那里讨来的银子,兴高采烈出门逛街买漂亮衣裳。
她刚出门,就差点被马车给撞了。
幸好春枝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发簪惊慌落地,如绸般垂散的发丝像浓墨晕开,她抬头——
眼前的高头大马上是一个佩刀的黑衣男人,面无表情。
马车后还有两列肃杀的亲兵,迎面扑来的是血洗过的沉沉杀气。
骏马扬蹄,驶着马车离去。
坐在马车里的男人面色冷淡,漫不经心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口问了句:“刚才撞到谁了?”
“启禀殿下,是高阳侯府的嫡长女。”
沈嗣似在深思,隐约想起来这就是要杀了他的小未婚妻。
方才被风吹起的车帘,倒是让他看清楚了未婚妻的模样。
少女肩头披着厚实暖和的雪白斗篷,下半张脸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像只落单雪山里的小雪狐,高贵不可亵渎。
沈嗣上辈子是名医生,他刚醒来时,怀里便抱着个衣襟凌乱的少女。他的手掌正掐着她的腰肢,触感柔软,一折就断。
原主的记忆有点模糊,他对这个未婚妻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好笑,才十几岁,就心狠要找人杀了他。
那杀手也是经不起吓唬的,尚未动刑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说雇主是个高阳侯府里最漂亮的那个小姑娘,还说特意叮嘱过一定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沈嗣吓唬了她几回,就没再管她。
他对才十六岁的小姑娘着实没有兴趣,更不要说娶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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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迫嫁
阮明姝看着嚣张离去的马车,心里有点不悦。
这些人也太没有礼貌了,差点撞到了她竟然都不道歉,傲慢跋扈。
阮明姝问春枝:“你可知方才的马车是谁家的?”
春枝也看不出来,不过对方气派不俗,迎面倾扎而来的冷锐压迫,定非等闲之辈。
“看着像王公贵族。”
“噢。”
阮明姝也没有太过在意,她朝春枝伸出手,问她要来装钱的荷包。她要看看阮敬辞给了她多少银子。
春枝将绣着鸳鸯的荷包递给她。
阮明姝打开,将里面的钱全都倒了出来,她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数银票,数了几遍差点以为自己数错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阮敬辞这么小气的人?
只给她五百两银子,这怎么够花?
她捏着荷包,小声咕哝:“早知他是个小气鬼,我就不去问他讨钱。”
其实五百两当真不算少,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春枝说:“五少爷院子里花钱的地方也多,光是每个月的纸笔墨砚就是一笔大花费,平日还要和同窗吃酒,估计五少爷的口袋也紧。”
顾明姝虽然觉得春枝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那他孝敬他亲姐姐不是应该的吗?”
而且阮敬辞每年的压岁钱都比她多,花销少,他的小金库必定十分可观。
倒也无妨,花光了就再去问阮敬辞伸手。
即便他不喜欢她,她也还是他姐姐。
阮明姝手里捏着五百两银子都没什么底气,去铺子里逛了逛,买了身软绸轻纱裙,没忍住又买了个做工精致的翡翠东珠软镯。
五百两片刻就剩下几十两。
阮明姝也不是个会节省委屈自己的人,既出了府,便要去酒楼坐坐。
掌柜远远瞧见阮大小姐的马车立刻上前客客气气将人迎进堂内,做生意的惯会察言观色,他笑着说:“大小姐许久没来,不知道今日想吃些什么?”
阮明姝出门蒙了面纱,只露着双盈盈水润的眼瞳,少女微微蹙眉,精致的眉流转着三分犹豫,认真想了想:“甜醋鱼和鲫鱼汤,其余的你们看着做。”
“是是是。”
掌柜即刻就让后厨的人去做菜,他则亲自把人送到了二楼的包厢。
阮大小姐的银子最好赚,赏钱也给的大方,说几句话就能将她哄得晕头转向。
阮明姝踩着绣花小靴子,不慌不忙踏上楼梯,背后忽然泛起一阵威严的寒意,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面无表情的黑衣亲卫面色冷肃在前面开道,腰佩冷剑,不见任何笑意,气势凛冽肃杀,好似带来了阵清冷的锐气。
他们目中无人经过台阶,身上所佩兵器刮过阮明姝的腰间,悬殊的力道差点将她从楼梯撞下去,她惊慌失措,扶住栏杆才没有跌倒。
这些嚣张的亲卫撞到人竟是半分歉意都无。
阮明姝看着他们冷寂的背影,心里点起怒火,她气鼓鼓的,提着裙子追上前讨要说法,为首的侍卫转过头来,冷冰冰的眼神像是从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
阮明姝被这人凶恶的眼神吓住,她忍了忍,把话憋了回去。
酒楼里都变得寂静无声,屏息而待。
门前的马车里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光线敞亮,金色阳光淡淡落在男人白皙透明的脸庞,他的眸底是一片看不清的暗色,鼻梁直挺,唇瓣微抿。
他穿了件深黑色缂丝杭绸绛袍,玉冠束起长发,五官精致,漂亮的瑞风眼冷淡朝楼梯上的少女暼去一眼,沉默寡言,偏生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阮明姝被这冷淡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慌,这人似乎在用目光审视她?
分明不认识,看什么看!
阮明姝很讨厌他的眼神,像冰冷潮湿的雾,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叫她后背直发冷。似是被暗处的豺狼盯上,只等时机成熟就来咬她一口。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态度冷淡从她身旁经过,侧脸有种看不清喜怒的深沉威严。
阮明姝的鼻尖浮起一阵书墨熏过的冷香,她收回眼神,揪着帕子忍不住嘀咕:“这人真是好大的排场。”
春枝深觉如此,点了点头,随后问起:“姑娘没事吧?”
阮明姝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走廊外值守的亲卫,恨不能离他们远远的,她又问:“这是谁家的?”
“听说是主管刑部的大人。”
刑部的人,确实有几分目中无人的底气。
阮明姝不懂朝政,她不太高兴抿了抿唇,“他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春枝有点为难,轻声解释:“似乎是看了眼姑娘。”
阮明姝蹙眉,过分娇气的脾气让她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他瞪我干什么?我招惹他了吗?莫名其妙。”
春枝知道姑娘的小姐脾气,静默半晌,春枝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姑娘,献王好像以前就是在刑部做事。”
再不怎么得宠,也是皇帝的儿子。
等儿子行了弱冠之礼,皇帝就将人派到刑部任职。
阮明姝觉得献王已经死在幽州,她的心腹大患已除,尾巴忍不住翘了起来,“他都死啦,已经变成个色鬼去投胎了。”
不知为何,春枝总是觉得心里难安,杀手迟迟未归,只是让他的家人来讨要了剩下的金子。
献王的死讯,也没有传到京城。
阮明姝觉得她想的太多,献王被戳成筛子后扔下山崖,找不到尸首,自然不能上报死讯。
包厢的房门忽然间被人粗暴的敲响,冷冷的声音传进阮明姝的耳朵里:“刑部查案,开门。”
厢房门被拍的震天响,外头拍门的人似乎已经十分不耐。
阮明姝小脸白了白,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她下意识朝春枝看了过去,眼睫颤颤,漂亮的乌眸里漾着可怜的水色。
她实在做贼心虚,前几天才买.凶.杀人,今天就被刑部找上门了吗?
春枝的脸色也是惨白,主仆二人皆是胆颤心惊。
阮明姝葱白的拇指紧紧揪着袖口,脸色惨白,压着颤抖的声线,磕磕绊绊:“别…别开门。”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外面的人粗暴的踢开,两扇门晃得摇摇欲坠。
阮明姝被吓得瑟缩了下,她抬眼便瞧见方才在酒楼大堂瞥见的男人,烛火摇曳,灯芯烧得噼里啪啦响。
万籁俱静,冷得叫人心底发慌。
窗棂外透进来的冷风沁着少女的雪肤,衬得她皮肤苍白,眼睫水波流转,好像被吓着了。
男人淡淡的眼神朝她投了过去,漫不经心的目光存了几分叫人喘不过气的不怒自威,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温和,“阮姑娘。”
阮明姝坐在原位,一双腿软得战都站不起来。
门外有人严格看守,长廊尽是佩剑的亲卫,个个都长了张不近人情的脸。
阮明姝以为东窗事发,吓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心弦紧绷,脸色惨白,“你……”
沈嗣从容不迫坐了下来,随手将腰间的玉牌扔给身后的随从,“刑部缉捕逃犯,冒犯了。”
他淡道:“魏广,动作轻些,不要吓到阮姑娘。”
魏广垂眸:“是。”
阮明珠悄然松了口气,后背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打湿,她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得她。
沈嗣的眼神毫不避讳看着她,气定神闲掀眸打量。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还有几分稚嫩,摘了面纱后露出全貌,神色纤弱,身体颇为紧绷,后颈那片薄嫩的皮肤被夕阳晒出了些淡淡的红印。
通身都是娇娇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