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直视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赫连章,我命令你杀了周醒,杀掉周醒!杀了昏君,还有…封黎!”
爱上昏君的哥哥,是对封家的背叛,是对她的背叛!
她的眼底划过粘稠的恨意,哥哥,不要怪我心狠。
……
听说天香楼的花魁病了已有月余了,突然就病了,大夫说是寒疾,需要静养,而后微雨姑娘便闭门谢客了。
仰慕花魁的人虽然心里惋惜,但很快天香楼又出了一个异域娘子,听说倾城绝色还天生自带异香,这些微雨姑娘昔日的恩客很快便被风情万种的新花魁勾住了魂魄,往日里红极一时的燕微雨渐渐在坊间断了传闻。
沈钧班师回朝行军了月有余,眼见着只有七八日就快要到京都了,部下几个将军心底高兴,非要拉着他在大军扎营时偷偷出去喝酒。
在路边的客栈里,喝得也不是多好的酒,但几个大老爷们豪气冲天,大碗大碗地干着酒,说着在战场上的事迹。
“在卢国都城,本将军可是一马当先擒了卢国大司马,那厮枉为权臣,竟然躲在小妾的轿子里扮做妇人想要逃命,幸亏老子留了个心眼,从小妾的屁股底下把那大司马揪出来……”
酒过三巡,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客栈里的其他人很给面子地鼓掌,只有和他同桌的人不屑一顾。
“啧啧啧,张谢,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那是看中了人家小妾的美貌,想抢了那小娘子,碰巧发现那卢国的怂蛋,有什么好吹嘘的…说起来,你怎么好意思在将军面前说这个?”
七八个魁梧壮汉,看向桌上叼着花生米的沈钧,沈钧跟他们相比,相貌着实漂亮许多,不说像个白面书生,也绝对是个儒将的模样,但是这位在战场上才是真正锐不可挡的杀神。
“看我干什么?”沈钧目光巡视一周,“你们说你们的,本将军吃点肉。”
说着,一个人把桌上的蒸鸡卸了两条腿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没有发现,越到京都,大将军就愁眉苦脸的,咱是上京来领赏的,怎么将军还不高兴呢…”
“我看啊,将军这模样八成是思春了,我儿子当年给他定了媳妇就是这样。”
“思春?将军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军中的人直来直去,有人就问了出来,沈钧擦了擦嘴上的油,道:“本将军心底是有个人,不过她不喜欢我,唉…”
“哦?”部下来劲了,调笑道:“将军少年英才,人中龙凤,这世上还有不喜欢将军的女子?”
沈钧叹了口气,没什么避讳道:“是我沈家对不起的姑娘,此次回京,本将军准备另立门户,迎她入门。”
“另立门户?”部下面面相觑,沈家世家大族,将军竟然要为了一个女子抛弃沈家另立门户,看来是真的喜欢了,他们恭喜道:“那就提前给将军道喜了……”
喝完了酒,出了客栈,部下们都东倒西歪地往营地走,沈钧没喝多少酒,他也不会醉,他走在部下后面,突然听到一阵琴声。
那琴声幽怨,如泣如诉,还…十分耳熟,仿佛从前听过。
沈钧停下脚步,对前面的部下道:“你们先回去,本将军还有点事。”
也不知部下听见了没有,他就转身去往琴声飘来的地方。
走进一处竹林,一路循着声源,沈钧看见了一间竹屋。
竹屋前,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坐在院中弹琴,女子衣袂翻飞,墨发随风而舞,院中竹叶飘飘落落。
那琴声美妙,旋律却悲伤得不得了,沈钧靠近了,感觉眼框似呼随着这旋律酸涩了起来,好像要哭了。
他走到女子身边坐下,哽咽着声腔道:“微雨姐姐,你怎会在此?”
能让他沈钧哭的人,此间唯有燕微雨。
琴音停了。
一袭白衣的燕微雨掀开斗笠的纱帘,抬眸看向沈钧,笑道:“将军,微雨等你很久了。”
等我?沈钧不明白。
看到燕微雨起身,拿起石桌上的剑,沈钧看到那把剑,不可置信道:“天子令?”
“周醒让你来的?”
燕微雨没有回答,拔出天子令对着沈钧,目光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说:“我是来杀你的。”
沈钧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其实他早有所感,这琴声是小时候燕微雨为了哄他经常给他弹的,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了,如今再听闻,却是为了引他来杀他。
他有些难受,脸上却若无其事道:“微雨姐姐,你杀不了我。”
“那就试试吧。”
燕微雨举剑向他刺来,杀机毕现,招招都是毫不留情,沈钧心下惊诧她的武艺,在闪避的同时,还不忘了问:“微雨姐姐,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你不需要知道。”
沈钧闪躲了一会儿,便主动出击,打掉了她手上的天子令。
咣当!
沈钧笑道:“微雨姐姐,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杀不了我的。”
燕微雨看着剑落地,脸上突然出现似哭似笑的悲怆表情。
突然,她的脸上滑落一滴眼泪,沈钧愣住,而后无措道:“微雨姐姐…”
别哭。
他靠近她,完全不设防,燕微雨捡起地上的天子令,再次对准他。
沈钧停下脚步,道:“微雨姐姐,还要打吗?”
燕微雨没有动手,只是拿剑对着他,赤红的双眼里充满露骨的恨意。
“我恨你,沈钧。”她道:“我恨你们沈家人,我恨沈伯崇,我恨你们高高在上,恨他幸福美满,恨你战功赫赫权势滔天,让沈家和燕家在你的羽翼下如日中天,当年救了你,却换来一身伤病和所有人的抛弃,我实在…太恨太恨了,有人答应我只要杀了你就可以帮我把沈家和燕家颠覆,所以我来杀你了,你欠我一条命。”
这么多年,他的微雨姐姐到底是怎样挺过来的?救了他还要被亲人抛弃,被他们沈家厌弃,高门贵女自请入青楼做花魁才活了下来,他一直一直不敢问也不敢打听,这么多年,微雨姐姐是怎样过来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
到了现在,他也不敢问,只是心疼得难以呼吸,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家和燕家,都是把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他想过这次回京之后脱离沈家,带他的微雨姐姐离开天香楼,想过他会向周醒请旨,风风光光地迎她进门。
他想娶她,想照顾她,可是他有资格吗?
沈钧停在原地,脸色苍白,脚下像生根了一样,好久才道:“那你来取吧,我不反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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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20
“那你来取吧, 我不反抗了。”
他是笑着的,无奈到极致的笑,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站在原地, 落寞而无奈。
竹叶落到他的肩上,他偏头吹了吹, 余光看到刺来的寒光,他没有动。
下一秒,长剑刺穿他的身体,他低头看了看,心口涌上一股腥甜,他努力压了压,没压住, 还是吐了出来。
他不想在她面前吐血的, 他记得微雨姐姐会害怕。
他无措地看向燕微雨, 看着他的血顺着剑身流到燕微雨的手上,她愣住了。
只是愣住了,并没有害怕,他便放心了, 放心地倒在地上。
心上被刺了一剑, 躺倒在地上,伤口上冒着血,血是热的, 但是他的身体却开始冷了。
他要死了。
他知道微雨姐姐在看着他, 他也想再看他的微雨姐姐一眼, 可是他害怕。
哦, 他一直在害怕, 因为害怕知道那时候的微雨姐姐遭受了什么,所以他不敢问,现在,他害怕看见燕微雨恨不得他死的表情。
她那么恨他,他不想被她恨。
满林的竹叶被风吹,在空气中飞舞,落在他的脸上,身体上,有些沾了他的血。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燕微雨动了,从他的身边走过,他费力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脚。
“微雨姐姐,你能不能,听一下我的…遗言。”
死的过程无疑是难受的,除了难受,还是难受,伤口疼,血液和体温流失,五感也渐渐不明朗了,但他抓住了她的脚,感觉到她停了下来。
于是便有一点开心了,她还是心软的,她对他心软了,真的蹲了下来,听他的遗言。
沈钧还是看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没有他想的那样恨他,甚至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是为他哭的吗?
他想安慰她,为了安慰她,忘了要说的遗言。
“微雨姐姐,别哭。”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他说:“这是皇帝给我的,免死金牌,你拿着它,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别回京城了,好不好?好…”
他没有听到她说好,在下一秒,他又吐了一口血,而后失去意识。
他死了。
燕微雨看着他,拿走了他手上的令牌,他没有告诉她那张纸是什么,他死了后,她走出竹林才拆开看。
一张按着手印的卖身契,沾了血的卖身契,她的卖身契。
燕微雨看了看天,突然觉得心如刀绞。
……
沈钧死了。
秦惊鹊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一直等待凯旋的大将军,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一片竹林里,死在不知何许人的手上,死在她的天子令之下。
因为天子令是杀死大将军的凶器,所以有人说是皇帝肚量狭小见不得大将军功高震主,派人去暗杀的大将军。
沈钧武艺超群,旁人怎能轻易杀得了他,只有他相信的人,才能让他没有防备以至身陨。
而皇帝,就是他相信的人。
舆论越传越大,以至于…军中哗变。
秦惊鹊在听说沈钧死于天子令之后,才知道天子令被盗,御书房的山河图上挂着的,只是一把仿冒品。
她下召书想解释,但是收效甚微,找不到谁是真正的凶手,而沈钧确实死于天子令,沈钧部下找不到发泄口,于是事情越闹越大。
秦惊鹊知道此事不能坐以待毙,她亲自去了军中,以雷霆手段镇住那种人,而后承诺会抓住凶手,事情才没有进一步恶化,她带回了沈钧的尸体,追封镇国王,以亲王之礼下葬。
沈钧下葬那天,举国同悲,皇帝亲自拜棺封灵,百官亦随之。
赫连臣也在其列,他看着台上玄衣龙袍的皇帝,目光幽深难测。
沈钧到底是谁杀的呢?
小皇帝已经独当一面,在朝堂上说一不二,他这个摄政王,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沈钧?
沈钧一事后,皇帝许久不曾展笑颜,封黎想,怎么样才能让他的陛下开心呢?
他想,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
他辞了官,回家了,跪在封丞相的面前,说这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你说什么?”
祠堂里,封丞相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剩下封家四位主人在场,封黎跪在祖宗排位前,一字一句道:“孩儿不孝,孩儿遇见了一生所爱,想放下一切去追寻她。”
“孩儿所爱,是皇帝,孩儿会进宫,做皇后。”
一连问了三遍,皆是如此,况且他早已辞了翰林院的官职,决心可见一般。
封丞相一生清正守礼,奉行君子之道,他教他的一双儿女,也是说君子风仪,礼法道品,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会说出这般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话。
他请了家法,打了封黎一下午,封黎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是道:“孩儿不孝,孩儿也不悔。”
封丞相被气晕了过去。
丞相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把封丞相扶回了房。
封灵疆看着祠堂里的哥哥,心里觉得痛快又悲哀,终于,封黎还是让父亲母亲受累了。
果真不孝,果真离经叛道无法无天,一个男人,竟也妄想做皇后?
封家清贵门阀,竟也出了这么一个荒唐子弟,枉读圣贤书,枉费父亲母亲的悉心养育教导。
封灵疆走到祠堂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伤横累累的封黎,她蹲下来,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对封黎说:“哥哥,你真让人恶心。”
她很懂得怎么在封黎心上插刀,红唇里吐出的字字句句都能伤人刮骨,“十年寒窗苦读,你考了状元,还落了一身断袖之癖,你喜欢皇帝什么?你才见过他几次?就为了他放弃所有,放弃功名放弃爱你的家人,巴巴要进宫做皇后?你这么喜欢做皇后,这么喜欢被一个男人……”
未尽之言,她还是说不出口,可是她嘲讽鄙夷还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种脏东西一样。
封黎蜷缩在地板上,弱弱地叫了一声:“灵疆…”
“啪!”封灵疆手一扬,一巴掌把封黎的脸打向一旁。
“别叫我的名字,恶心。”
封黎的脸贴着地板,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被鞭子抽得褴褛,血痕一条一条地横在上面,他的头发散下来盖住眼睛,遮住了他受伤的神情。
不被理解,早有预料,他也不知道这样孤注一掷对不对,可是他,太想那个人开心了,太想拥抱那个人了。
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踉仓着向门外走,封灵疆从背后叫住他。
“封黎,你真以为自己找到了可笑的真爱是吗?你知道皇帝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道:“她值得。”
值得?
“哈哈哈哈哈…”封灵疆发出癫狂的笑声,值得?呵呵。
看着封黎离去的背影,她道:“那我就让你看一看,那个昏君,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