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养了几天伤,照顾她的宫娥从不和她说话,她只是偶尔听到她们谈话。
“她和怜冰姑娘,当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那怜冰只不过是陛下从寒冰地狱带出来的一朵佛莲,化形时被陛下雕琢成了这个姑娘的模样而已,在妖王宫一百多年了不还是没名没份?妖阶低下,平日里对你我呼来喝去,一个赝品,她哪来的底气,还不是仗着因为那张脸陛下对她有几分纵容……”
“现下与人族开战,陛下不惜深入空山寺把这位姑娘带回来,我看那个赝品如何自处?”
“……”
朱啸是朱雀一族,也是世间仅存的一只朱雀神鸟,朱雀御火。
是他把她从三昧真火中带出来的,他为何要这么做?空山寺与妖王宫相隔万里,带她回来想必要花费不少时日,那佛子祛除魔种成功了吗?
谭谭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月圆之夜,朱啸又出现了,他把她抱了出去,殿外有一座月光织成的牢笼,牢笼顶是一圈加固禁制的浑厚妖力。
朱啸打开牢笼,把谭谭放了进去。
他要做什么?
三昧真火对她的身体损伤太大了,她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谭谭,”朱啸站在笼子顶端,表情有些难过有些哀伤,他说:“我欺骗不了自己,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如果有下辈子……”
下辈子什么?她听不清了。
笼子里有一个奇怪的法阵亮起来,法阵中好像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头发是白色的,长而卷,皮肤晶莹剔透,五官精致特别,眉目青黛,嘴巴鲜红,他转过身叫了一声谭谭,声音清亮,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少年感。
谭谭问他是谁,他说他叫南棠。
南棠向她伸出手,说:“妖王和不哭山魔尊做了一个交易,妖界把你送给魔尊,我是来接你的。”
谭谭抬头看了一眼,朱啸早就没了踪影。
把她送给别人,他凭什么?
凭他是妖王,凭她落在他手上还没有反抗的能力。
南棠轻易就把她带走了,带去了一个只有血月的宫殿里,宫殿里一群倾国倾城的美姬纵情歌舞,丝竹声奢靡华贵,高高的王座上一个面色苍白的人闭着眼睛假寐,长相高大的侍卫把谭谭领过去,王座山的人睁开眼睛,轻笑着说:“谭谭,欢迎来到我的不哭山。”
面色苍白阴郁,他明明是个鬼,也是这不哭魔殿的主人,外面的昆仑血月就是最好的证明。
谭谭说:“你不躲我了吗?想好怎么骗我了?”
他说我为什么要躲你,你不是想要变得强大吗,成魔是最快的方式。
谭谭说我不想成魔,不想杀人,你利用我给那么多人种下魔种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说我只是想满足你的愿望。
他从王座上下来,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抱上了王座,俯身给她整理鬓角的碎发,他说:“你不喜欢,我不逼你了,你为什么要跳进真火里,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他心疼极了,痛苦懊悔自责,“我不该离开你太长时间的……”他的手抚摸着她脸上火灼烧的疤痕,喃喃道:“疼不疼啊,都变得不好看了。”
谭谭只是沉默,冷眼,看他的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看他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
不哭山这个地方,魔气重,魔物多,许多传说中的大魔都在这个地方,酒池肉林,声色犬马,魔都是极端纵欲的,谭谭才来了几天,就目睹了许多限制级场面。
一个双胞胎兄弟给一个端着托盘的人类女孩吞了药,便拉着女孩去偏殿里,半个时辰不到,女孩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被拖出来,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魔宫里人类医官给女孩看过后,摇了摇头,女孩就被魔宫侍卫丢出魔宫。
谭谭要救那个女孩,可是被南棠强行拉走了,南棠说,不哭山群魔汇集,七殿魔尊除了腾蛇魔尊皆在不哭魔殿,只待厌翡魔尊破开天印便可攻入人界。
攻入人界?
为什么一定要攻入人界?
天生十界,魔已占七界,还要觊觎人界,到底为什么?
谭谭被关在魔尊寝殿里,只有一个南棠看着她。
她不知道南棠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应该是个人族,并且实力很强,一把勾月弯刀环在腰间,挡住了魔宫里窥探的一切。
厌翡带回来金屋藏娇的妖族美人,那些大魔很感兴趣,几番刺探,都被南棠挡在门外。
厌翡来看过她几次。
每次过来,他总要跟谭谭说很久的话。
他说谭谭是他的肋骨所化,所以生来无父无母,他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她几百年。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谭谭,她被朱啸欺负后,她想要变强,他就告诉她以爱为食获取男人的精气,给那些人种下魔种,成熟后就给她献祭,像南宫钦那样。
他说她舍不得她痛苦舍不得死,所以知道她跳进火海里,他只能去求他看不起的妖王去救她,妖界和人族开战,他答应妖王让拜鬼郡鬼城里的那些妖鬼做了妖界的先锋,他是鬼城城主,鬼城里的部下却全都战死了,他只能回到不哭山。
他说他讨厌魔,讨厌不哭山,可是为了保护谭谭,他只能重新回来。
骗子。
他说的话,谭谭一个字都不信。
六界魔尊齐聚不哭山,加上拥有腾蛇内丹的她,应该就是七界魔尊在场,厌翡最终目的是开天印。
她在其中或多或少是开天印的一环,厌翡费劲心思欺骗她,就是想让她开天印。
他一定会失望的。
她就是不喜欢魔,她就是恶心这些东西,她死都不会让厌翡得偿所愿。
身在魔界,她根本就不可能逃走。
南棠每日陪着她,他似乎对厌翡魔尊很忠心,尽忠尽职地守着谭谭,谭谭总是装作不经意间探他的口风。
她问他,魔尊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她想出去。
南棠说,外面危险。
她问他,你一个人族,灵力这么强,怎么会流落魔殿成为厌翡的走狗。
漂亮的少年被问道这个问提,目光闪了闪,不回答,抿着唇走开了。
她闹着要出去,南棠始终不许,他真的很忠心,一个人族,为什么对一个魔这么忠心?
可是纵然他不许,谭谭还是找到了方法。
真火的伤到了魔界后好得很快,谭谭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好得快,体内的魔气也愈发强盛。
血月妖异,不死的腐骨鸟从魔宫殿群上飞过,腐朽而奢靡的壁画上画着飞天的美人,谭谭站在那些壁画前,寻找出路。
听说不哭山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名唤星痕桥,桥下是寰宇星河,桥上雕刻飞天美人以及天外天仙宫。
天外天早已坍塌湮灭,星痕桥通往何处,如今也未可知。
这座桥似乎没有尽头,脉脉星河在桥下流转,那些壁画似乎也在流动。
混沌初开,天生十界,十界之上,有天外天。
父神的女儿作为十界之主降生,本体为星空凤凰,为了避讳神主真身,凤凰一族举族避世,十方帝君受天外天神主之命领规则法度治世,万年来众生百相,俱都欣欣向荣,一派朝圣之景。
直到,魔神降世。
凤凰一族避世后,神主的天上殿却多了一只火凤凰,名为真曦,神主喜爱他,遂收为爱徒,悉心教导九百年,却不料真曦伙同邪神诓骗神主,费尽心思夺走了神主半数修为,用神主的真神之力练就神鬼皆惧的魔神令。
魔神令一出,真曦受天命之召成就魔神之身,至此,屠仙戮神,大开杀戒。
天外天众仙神无一幸免,天外天坍塌湮灭,就连神主,也一同陨落忘川。
厌翡是天外天司战之神,亦是守护神主的十方帝君之一,法力无边,却杀伐之气太重,魔神杀进神主所在的天上殿后,厌翡抵挡在殿门前,被魔神以杀气引导,堕神成魔,亲手杀了神主。
谭谭看着壁画上跌入忘川的神主影象,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什么,难受得紧。
她正要看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把弯刀凌空袭来,她只好侧身躲避。
“回去。”南棠站在不远处,神色不明,却隐约是生气了,他手里除了勾月弯刀,还有一个铜铃,那铜铃谭谭见他用过几次,每次他摇动铜铃,必定会惊动厌翡。
谭谭不想面对那个虚伪的倒霉鬼,只好回去。
她下了桥,南棠在桥头等她,近距离看他,他的脸色更加骇人了,紧抿着薄唇,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没有摇动铜铃,只说:“这个地方不好,以后不要来了。”
谭谭没有应声。
他们本来也不熟,他还是厌翡的手下,谭谭没有必要理他。
回到了魔宫内,谭谭安分了好些日子,在这期间,她又往返过星痕桥几次,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就是个断桥而已,对她逃出魔界没有丝毫作用,她就不去了。
不哭山血月永悬,难以界定白天黑夜,只有钟楼上的顶钟一天敲响一次。
谭谭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久,她也不是被关着无法活动,就是去哪里都有南棠跟着。
很烦。
谭谭很少从心底厌烦一个人,南棠还是第一个。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稍不注意,他还会摇动铜铃召唤厌翡。
“你不要跟着我了,行不行?”
他没有回答,冷着脸的样子让魔宫里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
谭谭知道不可能,他是魔尊的爪牙,厌翡最忠心的走狗。
他除了看守谭谭,还会把大量的人类奴隶送进魔宫,送给那些大魔消遣。
那些大魔消遣过后,那些奴隶大部分就变成了尸体。
而那些尸体,还是由南棠送出去,不知道送去哪里扔掉或者烧掉。
在这里,人类就是这些魔豢养的家畜。
谭谭试图救过人,有个小姑娘从一个魔尊手里逃了出来,躲进谭谭的宫殿里,魔兵进来抓,谭谭挡在她面前。
南棠抱着他的弯刀站在一旁看着,看那些魔兵动作粗鲁地上去抓那个小姑娘,被谭谭挡住,然后动了武。
谭谭被魔兵的一个小头目用刀横在肩上,他面色如常,眼睛眨也未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直到谭谭掏出诛天剑杀了那些魔兵,惊动了第二魔界的红崖魔尊。
五界魔尊受厌翡魔尊之邀来不哭山商议如何破天印,齐聚不哭山,虽然是在厌翡的地盘,但平日里各个魔尊还是保持着自己在家的一些作风。
比如,红崖魔尊喜好人族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卿卿,过来。”
红崖喜红衣,相貌妖冶,上挑的眼尾魅惑勾人,身材偏瘦偏高,红色的袍子不好好穿,露了半个胸膛,每个姑娘在他口中,都能唤一句卿卿。
躲在谭谭身后的小姑娘哭着抖了抖,怯懦恐惧,一只手紧紧攥着谭谭的衣服。
谭谭安慰她,“不怕,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那魔尊也不恼,轻佻地看着她说:“不如,你替她跟我走吧…还没有尝过厌翡的女人呢……”
谭谭拿出了诛天剑,一句话也没有,杀气逼近红崖。
红崖斜睨了旁边的南棠一眼,轻嗤:“怎么……南棠,你要本尊亲自动手吗?”
南棠微微低了低头,抿着唇走了过来,他掐了个决,背后飞出漫天银丝,那些银丝瞬间困住谭谭,让她动弹不得。
诛天剑轻飘飘就被打落了。
谭谭知道南棠很强,却没想到他实力竟然是这样深不可测,她有腾蛇内丹修为,还有诛天剑在手,竟然还是被他一招制服。
南棠走到谭谭身后,把那个小姑娘扯了出来,然后,亲手把人交到红崖魔尊手上。
“呜呜呜……”小姑娘落在红崖手里,被他抱在怀中,飞到半空中了呜呜呜地流泪。
“很吵啊。”红崖叹了一句,而后放开了小姑娘,任由她从半空中摔下来,摔在地上,死了。
脑袋被摔碎,血和脑浆流了出来,死的那一瞬间,她惧怕极了,叫声惊恐尖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谭谭的方向。
不是第一次直面魔族的残忍了,却还是恶心得想吐。
“啊!”
谭谭目眦欲裂,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崩溃大喊:“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
她的歇斯底里看起来颇为可笑,红崖从半空中飞下来,好笑地看着谭谭:“你一个小妖,夺了腾蛇的造化,马上也是一位魔尊了,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不知道腾蛇吃了多少人了吗?”
“再说了…”红崖话锋一转,看向南棠的方向,“他才是人族哎,你比他还激动。”
南棠还是低着头,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沉默不语的模样没有悲喜。
他算什么人族?
谭谭第一次觉得从骨子里讨厌一个人。
那么高的修为,就算是和魔尊也有一战之力,可是他选择亲手把族人交给恶魔践踏,当一个走狗。
谭谭恨死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做一个走狗,迫害自己的族人。
他沉默。
看着谭谭的泪,他面上无动于衷,甚至还当着谭谭的面,吹响骨笛让血鹰下来叼走了那个小姑娘的尸体。
无能为力,悔恨懊恼,谭谭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瘫倒在地。
“这是傀儡丝,”红崖走到谭谭跟前,颇有些怜悯地看着被银丝捆住的谭谭,“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来对付你吗?”
红崖的手摸上谭谭的脸,她偏头躲过,却不料心口涌上一阵腥甜,她吐了血,还被红崖捏住了脸颊。
“可怜别人?呵…你可比我的卿卿可怜多了。”
红崖走后,南棠给谭谭松绑,才解开谭谭身上的银丝,谭谭就把诛天剑刺进他的胸膛里。
他可以躲的,却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