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llar,我们走。”
走出卧室,司柏燃忽然回过头,看了夏烟一眼,他问:
“夏烟,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刻。
夏烟踟蹰着,还没有回答,眼前的人便了然地笑了笑,随后重新转过身去。
这次,他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门外。
屋外传来蝉鸣声,孜孜不倦。
夏烟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刚刚解下的领带。
眼前忽然晃动了一下,就一下,世界跟着旋转起来。
下一秒,夏烟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不受控制地,跌坐到地上。
大理石地板很凉,夏烟却毫无知觉,她头埋进膝里,无声地、无声地抽噎起来。
-
司柏燃躺在公寓的地板上,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郁金香形状的,淡粉色,光线很柔和。
郁金香很美,很配她。
她不要他了。
她不爱他,不喜欢他。
司柏燃把身体蜷缩到一起,夏烟、夏烟……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坦荡、那么潇洒地说她不喜欢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还要回来?
你只是怀念过去的感觉,回来后,却发现早已对我没感觉了,是吗?
夏烟,为什么你的心可以收放自如?
司柏燃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扯住领口,却发现领带早已经不在了。
对,是她解的,她早就帮他把领带解开了。可为什么还是喘不上气来?
司柏燃一遍又一遍地想,夏烟,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可他还爱她。他要继续等下去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公寓楼的对面是幢写字楼,已经凌晨,写字楼的灯还没有完全暗下去。
可司柏燃心底的那盏灯,已经熄灭。
他就在这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沉沉地、睡去。
这次,司柏燃知道,夏烟不会回来了。
他无论怎么等,都等不到她了。
第96章
7月末, 夏烟在剧组晕倒,被送到当地县城的医院里。
医生对她的病情讳莫如深,只说他们医院治不了, 让家属尽快把病人转到大医院里救治。
彭茵茵和张琳一起送夏烟来的, 听到这话谁都愣住了。
彭茵茵无助地看向张琳:“琳琳姐,医生什么意思?”
张琳比彭茵茵要冷静, 她残存着几分理智,拿起夏烟的手机,想要联系她的家人。
谁知当她打开夏烟的手机通讯录后,却发现, 夏烟的通讯录是空白的。她又打开夏烟的微信,微信聊天列表也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夏烟把一切内容都删除了。
彭茵茵看着夏烟微信列表里的一长串人, 不知道该联系谁:“琳琳姐,夏夏为什么把所有的聊天都删了?”
张琳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 忽然说:“要不联系你那个同学吧。”
彭茵茵诧异:“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张琳没做声,她只是凭直觉,凭着那天在走廊里看到他们接吻时那个男人眼底都是爱, 凭着那天在机场那个男人接机时夏烟飞奔了过去。
司柏燃收到彭茵茵的微信时,正在公司开会。
他连夜赶到甘肃。
到了医院, 进了病房, 司柏燃看到夏烟的那一刻, 很想很想把她揪起来, 痛骂一通。
夏烟,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生了病便一走了之, 想和我恩断义绝?装什么英雄?装什么伟大?
你就是一胆小鬼。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我就那么扛不起事儿吗?不论发生什么, 我就不能陪着你一起扛吗?
有本事你他妈瞒一辈子, 一辈子都别让我知道。
司柏燃骂着骂着,倚在她的床头痛哭起来。
-
夏烟昏迷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7月23日,周六,晴
今天是大暑,甘肃天气很好,白天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彭茵茵带我去骑了骆驼,骆驼走起来的时候,整个背都在疼,脊柱像是在炭火上烤着,时而又像是有人在拿很粗很粗的针扎我的背,我忙让牵夫停下。
可能转移得更厉害了。
必须去做第二次手术了。
我不敢。
许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低,他们医院没有人敢做,但他说他可以试试。他让我不要自暴自弃。
许医生是个好人。
好疼。连坐着写这篇日记都疼。
离开北京的那天,我去老妈的墓前看了看,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只去看过她两次。不知道她在天堂过得好不好,司柏燃好像每年清明都去看她,那她应该不缺钱花吧。
想了想,下辈子还是不要当母女了。如果可以,最好也不要让我出生。
彭茵茵昨天夸我是仙女,我听了想笑,又想哭,所以我是来渡劫的吗?
为什么命运每次都要和我开玩笑?我真的一点都预料不到它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它一不高兴,就来玩弄我。
其实不应该惧怕死亡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
况且,曾经不是没有触摸过死亡的大门,在美国的好多个深夜,都想一了百了,也曾付诸实践。
可终究是被救活了。每次一清醒过来,脑海中最先蹦出的,就是他的那张脸。那时候,我觉得侥幸。
死亡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到后来我变得胆怯,我开始想活,好好地活下去。当我足够坚强,情绪足够稳定的时候,我就回国,回国去找他。
可为什么会生病呢?去年确诊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厄运就落在了我头上?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概率事件,不应该去问为什么,只是它恰好落在了我的头上。每年,都有那么多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先天性疾病死去,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
这么一想,我好像比他们还幸运一点。
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里,我遇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司柏燃,我的爱人,我爱他。
不是喜欢,是爱。
马上要二十八岁,十年的时间,我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我真吝啬。
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呀,老天保佑,他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那么深情,爱得那么纯粹,在他的衬托下我愈发不磊落,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半年来,我无数次希望,他可以薄情一点,那么最后结局也不会太惨烈。
离开北京马上要满一个月了,甘肃是个好地方,白兰瓜特别甜,还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如果生命最后一段日子在这里度过,也还不错。
好像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了。
王川屿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我把老妈喜欢的房子买了回来。
见到了所有想见的朋友,包括师姐。师姐人真的好好,保佑她和唯唯在娱乐圈都顺顺利利,我所有的朋友,你们都要平安无恙。
对了,唯唯不要再和昼短那个混蛋扯在一起了。
签了遗体捐赠的申请书。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好疼,后背真的好疼。我想哭,对不起,对不起司柏燃。我没办法让你见到我没了头发、一次次化疗、坐都坐不起来的样子。
很丑,很难堪。
要是在你的心中,夏烟永远是个漂亮的女骗子,那也不错。
司柏燃,一你定要好好的。我会一直保佑你的,”
夏烟再也写不下去,她趴在酒店的桌子上,泪水打湿纸张,肩膀不住地颤抖。脊柱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停地换着姿势。她身体里像是附着了某种蛆虫,无法受自己控制。
第97章
司柏燃没有任何犹豫, 把夏烟带回了北京接受治疗。
她的病情迫在眉睫,时常处于昏迷状态,急需做第二次手术。
夏烟第一次手术, 是在美国做的。国内相关病例不多, 有相关经验的医生也屈指可数。
军总的老专家对司柏燃说,手术成功率很低, 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柏燃表现得很淡定,他去病房看望夏烟,正巧赶上夏烟醒了。
她躺在床上,脸色很苍白, 但眼睛亮晶晶的,模样非常乖, 压根儿让人想不到和那天晚上骗他的是同一个人。
司柏燃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他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想玩的?”
夏烟先是摇了摇头, 后来又念了几本杂志和书。
“好,我都给你带来,还有吗?”
“想看烟花。”她狡黠地笑笑, 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北京城里, 哪能放烟花。
司柏燃却说了声“好”。
那是手术前一周的傍晚。
时值仲夏, 天气炎热, 太阳落下山也没有几分凉意。
夏烟却已经套上了毛衫, 她躺在病床上,手边放了一本《王家卫的电影世界》, 她随意翻着, 翻到《重庆森林》里的那段台词——
王菲:拿走还是在这儿吃?
梁朝伟:拿走。新来的?没见过你啊。
梁朝伟:你喜欢听这么吵的音乐啊?
王菲:对啊, 吵一点挺好。不用想那么多事啊。
梁朝伟:你不喜欢想事情?
梁朝伟:那你喜欢什么?
病房的门忽然在这一刻被打开。
夏烟的视线从书上抬起,就看到穿着司柏燃和付与走了进来。
她愣了一瞬:“你俩怎么进来了?”
因为疫情防控的缘故,医院不允许家属随便探视,夏烟住院后,司柏燃也只能每天中午的时候来一趟,其他朋友还都没有来过。
付与警惕地向外边望了望,然后关上门,说:“烟烟,我们带你出去玩儿。”
“去玩儿?”
“对!去玩儿——”
付与作掩护,一路躲着护士和保安。
夏烟被司柏燃抱进车里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外边是件针织毛衫,头上戴着他买给她的帽子,圆圆的一顶,粉红色,遮住光秃的头颅。
她想笑,莫名想起之前看过的大逃亡电影。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夕阳余晖洒落大地。
车门刚被关上,夏烟一转头,就看到后座上还有俩人。
兰思唯和夏澤川。
“烟烟!”兰思唯猛抱住她。
兰思唯的手覆在夏烟的腰上,那么瘦,全是骨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她心底无限酸楚,甚至不敢直视夏烟,眼泪就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烟烟。”她呢喃着。
夏澤川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你瞎哭什么?”
兰思唯吸了吸鼻子,忙伸手去擦眼泪。
对,她不能哭的。
来之前他们说好了的,见到夏烟都不准哭,不准说丧气的话。
司柏燃当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付与坐在他旁边,关上车门,大声喊:“走喽!”
车子一路向西,开出城区,开过首钢大桥。
夏烟把头探到驾驶座的靠背上,下巴挨着司柏燃的肩,问:“去哪儿呀?”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没什么力气。
他们离得那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司柏燃的脖颈处,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不是香水的味道,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只是如今,那香气里掺上了医院里来苏水的味道。
司柏燃心里难受,但表面还是笑着,对她说:“没有目的地。”
付与在一旁搭腔:“今儿个咱们开到哪儿算哪儿。”
夏烟也跟着他们笑。
她没想到在手术前还能见到这群朋友们。
未来呈倒计时状态,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最后关头。
她轻轻阖上眼睛,车厢里在放一首熟悉的粤语歌。
“若你没法为我安定
宁愿通读流浪旅程
不怕面对这无常生命
若你没有愉快心情
来吧描述谁欠你情
黑了倦眼都侧耳倾听”
夏烟曾怨恨,曾崩溃,恨命运的不公,恨老天的无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她?
可当她在美国做完第一轮的手术的时候,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
她要回国。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朋友们。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爱人。
回国后,兰思唯问她这次什么时候走,她说不走了,留下来陪她。
她敢见兰思唯,敢见付与,却独独不敢见司柏燃。
如果离别注定是终点,她不想让他再体会一次,失去她的感受。
她想,就这样吧,至少可以离他近一点。
可在海南,他们不期而遇,再度纠缠在一起。
这半年的时光,夏烟过得甜蜜又痛苦。
她没办法,没办法回答司柏燃关于“长久”的提问。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
司柏燃,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就把我当做,一只路过的蜻蜓吧。
夕阳最后一丝光亮隐退,天色完全暗下去。
但郊外的天空不是深墨色的,而偏近于紫色,星子点缀其间。
视野里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河的两侧是无穷无尽的绿树,像是一片森林。
司柏燃把车停在河边。
“到了!”付与转过头冲夏烟笑,“就当成一场夏日大逃亡吧。”
逃离市区,逃离医院,逃离这操蛋的世界。
他们几个人中,除了司柏燃以外,其他四人从事的工作都和艺术有关,骨子里都带着几分浪漫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