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小鱼卷
时间:2022-09-05 08:20:55

  他倏然抬眼,看到了沈初姒坐在殿中,话意却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当初沈兆缠绵病榻之际,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沈琅怀。
  沈兆放心将沈初姒托付于他,沈琅怀想,他原本应当是觉得嗤之以鼻的。
  他不喜欢沈初姒,这一点,应该宫中上下所有人都知晓。
  可沈琅怀现在所做的桩桩件件,又都是在袒护她。
  他扪心自问,虽然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用和亲来求得苟且偷生,但倘若独孤珣求娶的是旁的宗室女,他到底还会不会如之前那般恼怒,又或者说,他还会不会觉得此人从头到尾都不堪配?
  沈琅怀想到这里,略微皱眉,很快就别开了视线。
  *
  后半场的宴席的气氛实在是说得上微妙,沈琅怀开口后不久,太后就称自己的旧疾复发,早早离席,而独孤珣亦是面色不虞,手上原本把玩的玉箸也被折断在旁。
  场中官宦大多都是琢磨着新帝的想法,然后目光在沈初姒,谢容珏之间来回梭巡。
  今日一事以后,场中的人心中其实都有点儿了底。
  今日看着是新帝不给太后面子,实际上又何曾不是杀鸡儆猴?
  就连母族都能用来作为饵,之前局势那般倾倒之时,居然也能一直不动声色,不露分毫。
  一直到宴席散,许多人还是觉得今日这么一场洗尘宴,实在是峰回路转。
  毕竟在来之前,谁能想到那西羌阙王,当真是选了九公主,又有谁能想到,那镇国公世子居然要和阙王比试,沈琅怀居然还应允了?
  新帝对于西羌到底是什么态度,场中人也大多知晓。
  到底是站在哪边,现在也是该掂量掂量了。
  沈初姒在金銮殿外时,眼前突然飘落了一片桃花的花瓣,遥遥地落在了她的发间,带着极淡的香气。
  殿外有一条灯火盛极的大道,宫墙巍峨,这里前后并无载种桃树。
  这么一片桃花花瓣,怎么都不可能随风落在她的发间。
  而她在进殿之前,看到谢容珏倚的树,就是一株桃树。
  她顿在原地片刻,转而朝着昏黄灯光的宫道中去。
  不过步行片刻,她就看到了谢容珏抱胸倚在树下,此处灯火不盛,他身上的绛红色衣袍上的暗纹却也熠熠生辉,看到她走过来,丝毫没有诧异地挑了挑眉。
  沈初姒抬眼,“世子在等我?”
  谢容珏闻言,轻声笑了一下,“殿下。我还以为已经足够明显了。”
  其实,沈初姒始终都有点儿没有想明白,他们之间和离不过才这么些时日,谢容珏现在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而后悔,她一直都没想到缘由。
  她之前觉得,或许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戏弄,可是今日所见,却又不像。
  他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分明包括镇国公以内的全部氏族都是想着明哲保身。
  其实她一直都看不透他。
  春寒料峭,晚间起了一点儿风,沈初姒外面披了一件外衫,看到晚风卷起树间的桃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身侧。
  沈初姒突然抬眼,不偏不倚地对上谢容珏的视线。
  “世子今日提出比试,应当想到此事若是皇兄和太后不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愿,所以世子到底又是因何笃定,皇兄会帮我?”
  谢容珏当时在殿上分明早就料到了沈琅怀会出口相帮,这其中,就连沈初姒,包括一直跟在沈琅怀身边的臣子都没有想到,毕竟这是邦交大事,沈琅怀又怎么可能胡来。
  可是谢容珏当时却没有任何意外,分明之前就有预料。
  谢容珏眼睫间的笑意略微淡了一点儿,姿态显得有点儿懒散,“其实并不笃定,我只是在赌。”
  “赌什么?”
  “之前殿下所求的平安符,好像不止一个,而我有日,恰好看到了陛下腰间挂着一个。”
  谢容珏垂眼看她,“更何况,陛下怎么也应当明白,西羌既然是敢在盛京纵马,此行不过是独孤珣前来试探底线罢了,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求和。”
  “李氏急于求和,不过是想趁着现在势弱,好借此机会发展,太后胞弟又任廷尉,有利可图,将手伸到兵部而已。”
  沈初姒并不知晓沈琅怀居然当真还留着那个平安符,她还以为,沈琅怀这样的性子,应当是转眼就扔掉才对。
  她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然后问道:“那若是赌输了呢?”
  “若是输了,”谢容珏随手接了片桃花花瓣,语气漫不经心,“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杀了独孤珣就可以了。”
  他将杀了独孤珣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此举到底有什么不妥,不论独孤珣此行是不是当真为了求和,只要他死在盛京,那么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地,都会沦到他的身上。
  沈初姒很早的时候,就知晓他行事妄为,很少会在乎什么后果。
  却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把斩杀一国来使说得这般随意。
  虽然独孤珣原本就并不是想来求和,原本就这么嚣张地暗讽中原无人,有恃无恐,早有入主之心,但只要杀了他,所处的舆论境地就是全然不同。
  谢容珏略微俯身看她,“殿下问了这么多关于圣上的,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沈初姒站在原地,思虑了片刻,然后轻声问道:“春日宴中,世子曾和我提及后悔。所以,世子到底又是因何而后悔?”
  谢容珏其实并没有想到沈初姒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以前眼睛瞎,所幸……”他顿了顿,“总归是被治好了。”
  今日独孤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初姒的身上,他其实就知晓,独孤珣想要提出来和亲的那个人,多半就是沈初姒。
  在他可以称得上乏善可陈的十数年里,他从来都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一直到他后知后觉对沈初姒动心的时候,他才明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见她在院中和林霁交谈,又或者是听到京中传言,谈及她的二嫁。
  从前他从来没有什么所谓,所以也从不执剑,是因为不在乎。
  而今日执剑,是为了她。
  沈初姒看着谢容珏倚在树上,他敛眉又开口道:“所以,我不会让殿下嫁与自己不愿嫁的人。”
  手中执剑时,少年鲜衣怒马,向来都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沈初姒闻言,“那若是我想嫁的人,就是林少卿呢?”
  谢容珏静默了片刻。
  “……若是殿下想嫁与林霁这样的,”他语气冷淡,“那我从现在开始学起,也并不是全然不可。”
  作者有话说:
  想给藏我春莺换个好看的封面,结果没抢到,我半夜还在看着那个好看的封面默默垂泪,我懂了,这才是求而不得TvT
  我的眼泪,你的战利品TvT
 
 
第46章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恹恹, 语气不善,就这么抱胸倚在桃树之上。
  飘落的桃花花瓣散在风中,因着昏暗的晚灯, 所以有些散落下来的阴翳, 就这么落在他的身上。
  谢容珏此时垂眼看着她,即便谈不上是什么笑意, 此刻瞳仁之中, 也是盛京的三分春色。
  沈初姒想, 其实太后刚刚说的话并不对, 李氏方才明里暗里就是在说她年纪尚小,识人不清, 可是面前这个她少年时就起了心思的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当年她的心动, 源于他站在这里, 就与旁人不一样,永远鲜衣怒马,永远肆意妄为。
  其实关于这点,他从未改变。
  沈初姒想起那时宋怀慕在马车之中低声的话语,心动过的人, 其实很大可能还会心动第二次。
  她眼睫动了动, 并没有接他刚刚的那句话, 转而看向谢容珏, “今日的事, 还未多谢世子。”
  “多谢?”谢容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倏然挑了挑眉, 原本倚在树上, 此刻倾身靠近沈初姒, “殿下想怎么谢我?”
  沈初姒很是坦荡,反问道:“世子想要什么?”
  谢容珏看着她,声音略低,好似理所当然般:“我所求,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从他知晓自己的心动时起,他的所求,就只变成了面前一人。
  谢容珏向来对什么都没有什么所谓,只唯独这么一件事,她现在站在面前,就成为了求而不得的渴望。
  春日宴时听着身边的人谈及她与林霁到底是如何堪配,还有金銮殿中林霁看向她时的眼神——
  独孤珣不是良人,但是林霁却是为人称道的出色郎君。
  生来薄情如谢容珏,从来都不曾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却也在那时,生平第一次也明白了嫉妒的滋味。
  谢容珏的瞳色很深,此时半低着眼睫,漆黑的瞳仁中,分明就是其心昭昭。
  沈初姒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掌心,却没有开口,昏黄的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发丝柔软,似是上好的绸缎般,泛着淡淡的光晕。
  是在等他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谢容珏滚了滚喉间,随后懒散出声,“谢礼……殿下就先欠着。”
  沈初姒轻声嗯了一声,并没有想在这里久留。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初春深寒,就连悬在天上的月色都显出几分寒气来。
  “天色已经不早,若日后世子想好了谢礼,可以前去寻我。”
  她转身之际,原本萦绕在整颗桃树边的香味瞬间就远去,纤细的脊背不曾弯折半分,谢容珏从前的每次见她,她都是如此。
  桃树叶被风吹着簌簌作响,谢容珏突然唤住她:“殿下。”
  沈初姒转身,身上披着的外衫被风掀起一角,站在昏暗的宫阙之中,光晕笼罩在她周身。
  盛京城内多出美人,谢容珏从前所见美人不知凡几,大多美在皮相,这其中匆匆掠过,他从未没有为美色所停留过。
  可是现在来看,他其实并不是不会为了美色所惑,只是从前所遇,远不及她半分。
  只遥遥一眼,就是永远只为他自己所知的心如悬旌,似春风骤雨,似朔雪卷刃。
  风月事,果然是沾染不得。
  “若是今日殿内,所有人都是希望殿下前去和亲,无人劝阻,”谢容珏顿了顿,“这样举目无援的局面,殿下会如何?”
  从入殿之时,沈初姒的神色一直都并未有过什么其他的神色,而从前每次见到这位殿下时,她永远都是挺直脊背。
  他一直都很好奇,若是她落于这样的境地,又该是怎么选。
  沈初姒顿步之时,其实没有想到谢容珏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一个问题。
  在来时的马车上,她原本也猜到今日殿中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形势,早在沈兆驾崩那日,崔绣莹骤变的态度,她就已经知晓了在这盛京之中,原本就是各为利往。
  蒲双先前在镜前为她梳妆之时,其实她自己也想到过,关于这个问题。
  一个孤身无依的公主,除了她的身份以外,其他一无所有,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的和亲是理所当然。
  “父皇从前曾对我说过,出身于皇室,其实很多时候都难以两全,即便是身为帝王,他也时常会有难以抉择的时候,面临两难境地,但是出于私心,他说永远都不希望我日后如前朝那些凋敝在异族的公主,同样,也不希望是别人。”
  “所以他的毕生所愿,就是尽自己所能,让所有人都可以得偿。”
  沈初姒说起沈兆的时候眼睛很亮,丝毫不逊色于天上月色,谢容珏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实在是,很想将她的眼睛遮起来。
  也好过此番,心摇摇如悬旌。
  “其实倘若我换来的真的是和睦的话,是父皇毕生所愿,我其实并无芥蒂,但是我明白并不是这样,若是今日所有人都希望苟全于一时,处处忍让的话,西羌不可能只餍足于和亲。”
  “所以,即便是自尽于金銮殿上,我也不可能如他们所愿。”
  “我从来不会做无谓的牺牲,人总该是为自己而活的,即便是当真为知己者死,也总该是值得的人。”
  或许也是在这个时候,谢容珏才骤然明白,为什么沈初姒从前抽身之时,如此洒脱而不曾停留了。
  他自幼没有在镇国公府长大,回来之时又总被父母拿来和逝去的兄长做比较,与其说是薄情,不如说他是从来对别的事情,都不在乎。
  所谓的煊赫世家,所谓的日后仕途,他从未在意过。
  从前他在宫闺外对沈初姒说过,自己与她是截然不同的,其实确实是这样。
  即便是她幼时丧母,可是沈兆却将帝王家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情谊都留给了她,所以就算是在这样困顿境地之内,却也从来不曾屈从于此。
  就如同,她当初应当知晓离开镇国公府,其实并不算是明智之举,也还是没有一点犹豫的,与自己和离。
  “世子应当听过一句话,”沈初姒抬眼看他,眼睫弯了一点儿,“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谢容珏突然以手抵唇,轻咳一声。
  他原本抱胸倚在树上,看到落在沈初姒的发间的那片桃花瓣仍在其上,手指在锦袍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却没有动。
  虽说他从来都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但……
  啧,师出无名。
  *
  太后离席,早早地就等在乾清殿,这里上下早就被修葺一新,她此刻再无刚刚在筵席之上佯装出来的笑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带着满满的阴沉,内仕想为她倒杯茶水,却又被她呵斥下去。
  她坐在主殿的客座之中,身边站着的嬷嬷轻轻为她顺气。
  “娘娘又何必气成这样,”嬷嬷柔声,“平白无故气坏了身子,就算是陛下见了,也是要心疼娘娘的。”
  李氏冷哼一声,“心疼?他当真是长大了,若是当真是心疼我这个母后,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不给我与他舅舅面子?那沈初姒前去和亲原本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他现在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要保下她!”
  “那个西羌阙王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气恼的,现在想谈和都不成了!先前让他娶了他表妹,他就始终没有给我一个准信,我竟不知道,就算是这样重要的大事,他今日居然也要与我对着,就连丝毫颜面都未曾给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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