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债——小鱼卷
时间:2022-09-05 08:20:55

  “何止未曾踏入这里一步,”有人回道,“我可是听在门口当值的说了,世子爷昨日就连马车都没下,也不知晓到底是前去烟花地了,还是前往别院了。诶,你们还别说,院中的这位公主殿下,脾性也实在是太好了些。”
  “我瞧着模样也俊得很,怎么世子爷偏生就不喜欢,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呢?”
  “这可是公主殿下,哪里比得过烟花之地的花娘温柔解意,只怕还要世子爷伺候着,你也不是不知道世子爷那性子,谁能让他伺候?”
  仆妇说着,声音又小了点,“更何况,世子爷恐怕还在和夫人在呕着气——”
  “嘘!”旁人赶紧捂住那人的嘴,气急,“你怕不是不要命了,居然敢提起这事!”
  ……
  昨日梦境杂芜,沈初姒醒了以后看了看现在的帐幔,突然有点儿恍惚,愣了一会儿以后才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绛月殿,而是镇国公府的拂江院。
  夜间风疏雨骤,而现在天光大亮,之前誊抄的经书现在就放在自己的枕边。
  大概是因为今日天气极好,所以原本禁闭的窗户被丫鬟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应当是为了解屋中的闷气。
  有极为细微的风拂过,经书又翻了一页,纸页好像还散发着一点儿淡淡的墨香。
  沈初姒垂眼看了看昨日抄到的有关业债的卷,仔细将经书收好,然后赤足下地在自己的储物的妆奁之中翻找了一下,才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那颗小小的饴糖。
  她拿着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唤来蒲双替自己洗漱梳妆。
  沈初姒就寝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在旁,夜间的寝屋并无侍女,蒲双和梨釉两人都并不在屋中。
  而蒲双应声前来屋中的时候,却发现沈初姒现在正在赤足站在屋中。
  入秋以后天气原本就是越发冷,虽然屋中也有炭盆暖炉,但是地面还是难免有寒气。
  蒲双皱了皱眉,将床前的绒毯置于沈初姒的旁边,“殿下身子向来畏寒,现在正值入冬时节,现在这样站在地上,难免寒气入体。”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以后沈初姒才发现就连自己的指尖都带着一点儿寒意。
  她幼时体弱多病,并受不得久寒,她初遇谢容珏那日在外面受了凉,后来就曾生过一场风寒,昏沉了许多日。
  沈初姒其实向来都很避免再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大概是刚刚想去找妆奁的时候未曾注意许多,所以才忘了。
  沈初姒默不作声地踩在绒毯之上,然后坐到了一旁的梳妆镜前。
  蒲双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将屋中原本的炭盆拿得更加近了一些,站到了镜前替沈初姒梳妆。
  “殿下今日是想出门吗?”蒲双一边替沈初姒梳头,一边低声问,“上次出门遇到歹人,亏得梨釉跟在殿下身边,若是今日殿下也想出门的话,还是得带上梨釉同行为好。”
  沈初姒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才回道:“想去一趟仁明巷。”
  蒲双听到沈初姒的话以后,梳妆的手一顿,然后垂眼看向她,“……殿下是想去找世子?”
  沈初姒听到蒲双的话,握着那颗饴糖的手轻微动了动,却没有否认。
  大概是昨夜下了一夜的秋雨,她在昏黄的灯下誊抄经书的时候,倏地想到了和谢容珏的初遇。
  后来的她无数次设想过其中的因缘际会,却又无果。
  只是觉得,在晦暗的宫闺之内,他像极来自漠北的雪,裹挟着清冽的气息,就这么骤然出现在她觉得黯淡无光的时刻。
  她其实生性执拗,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喜欢什么从来都了然于心,可是后来年龄渐长,性子看着变淡,实则对于奢求不到的东西都是强迫自己再也不生出执念。
  这样就再也不会念念不忘,大概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
  但是沈兆在问及她夫婿的时候,她那时还是横生了一点儿念想。
  和雍十六年春后,她其实后来也曾在宫宴之中遇到他,看到他撑着脸侧坐在满室喧嚣之中,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意,姿态懒散地同身边人说话。
  宴中人多嘈杂,可是他坐在其中,却又光芒夺目至极。
  少年时候的谢容珏在摇摇欲坠的迟暮之中,枕在树上的场景,是她那时唯一的不可得。
  尽管,他并不记得自己。
  *
  昨日的别院之中出来个姑娘,虽然役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是只看着那位眼泪涟涟着出来的姑娘,大概也就明白了一二。
  现在的世子爷尚且是成了亲,往日里没有成亲的时候,这样心中存着些心思的姑娘就更加多了,原因大概都是趋同的。
  她们并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出入风月场却又不入风月事,只当是谢容珏未曾遇到真出挑的姑娘,再加上镇国公府后院无人,寻常能见到的世家公子,哪有家里并无姬妾的。
  往日里这样的花娘并不会到谢容珏的面前,但是却不知晓到底是为何,昨日的世子爷居然破例让这位姑娘进了去。
  进去倒也罢了,偏偏又是哭着出来的。
  役人其实大多心中都有点儿好奇,只是谢容珏是什么性子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莫要说是探究一二,就算是在背后偷偷的议论也都是不敢的。
  昨日之事过后,役人是再也不敢将这些消息传到院中了,毕竟虽然昨日是世子爷自己下的命令,但是前去传消息的役人也是未曾思虑,竟然将这些随随便便的消息都传到谢容珏的面前。
  也幸亏,谢容珏并未怪罪下来。
  其实往日里白蔹在时,一般消息都会由白蔹查验后再转告到谢容珏那里,寻常的事情并不会前去打扰,但是最近白蔹家中有事,未曾当值,这才惹来这诸多事宜来。
  现下日渐入冬,但是今日的天气却极好,仁明巷内虽然并无多少人来往,还是不远处的街巷之中亦有一点儿细微的声响传来。
  在仁明巷中往来的大多都是饰物精致的马车,周围挂着可以彰明身份的牌坠,可是现在缓慢驶来的马车,上面却又一丝饰物都无,也并无彰明身份的牌坠。
  沈初姒坐于马车之中,暖炉温度很高,而她面前的桌案上则是一个极为精致的食盒,她的手指轻碰上面前食盒的纹路,却不知道为什么,轻微叹了一口气。
  往日在宫宴之中,她见过谢容珏尝过宫中糕点,但是她其实并看不出来他的喜怒,因为无论何时他的脸上也天生带着三分笑意。
  少时她因生母早逝,其实没少哭闹,沈兆总是用御膳房之中的糕点来哄自己,现在她嫁入镇国公府,原本在御膳房之中时常给自己做糕点的御厨也随之来到镇国公府。
  她并不知晓如何和谢容珏打交道,因为他与她从前所遇的任何人都不相似,只是站在那里,就天生不属于任何人般。
  蒲双和梨釉两人坐于旁边,大抵是看出来了沈初姒心中所想,两人对视一眼,都未曾言语。
  沈初姒撑着脸侧,也是在这里突然听到帘外车夫的声音。
  “殿下,别院到了。”
  守在别院之外的役人也是当真没有想到,最近几日连着有姑娘家前来找世子爷,一直到沈初姒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役人还是忍不住咂舌了一下。
  今日的这位姑娘,相貌实在是太过出挑了些。
  只是昨日那位前来找世子爷的教训,役人也已经熟稔于心,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再放人进去,惹得世子爷不喜了。
  役人手中的长-枪挡在门前,“这位姑娘留步。世子今日有事务在身,并不适宜见人,还望姑娘见谅。”
  其实这话寻常人也能听得出来是借口了,毕竟谢容珏并无官职在身,自然谈不上是什么事务,更何况谢容珏还时常出入赌场,在盛京城算得上是声名在外的纨绔子弟。
  蒲双看着沈初姒的神色,略微上前一步,“世子爷就算是再有事务在身,见客一面的功夫也应当是有的,更何况,你知晓我家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役人皱了皱眉,语调毫无转圜的余地,“无论是何身份,世子爷也都并无见客意向,姑娘请回吧。”
  好在这处别院倒不似金屋藏娇之处,蒲双心中暗自放下一口气,她自幼跟在沈初姒的身边,哪里看不出这位公主殿下心中所想。
  只怕是当真动了心。
  这位世子爷寻常时候风流之名满盛京,别院沈初姒也是从未踏足,蒲双原本怕这里藏着些姑娘,徒惹得殿下伤心,但是刚刚试探一番,至少这里的役人并不是会随意放人通行的。
  至少寻常的花娘也当是进不来的。
  “镇国公世子明媒正娶,当今圣上亲口赐婚的九公主殿下,”蒲双顿了顿,“就算是这样的身份,烦请世子爷拨冗见客,也不得通行?”
  役人霎时间面色变换,只看到站在原地的沈初姒,身穿淡色衣裙,瞳仁被长睫遮盖,看上去并无什么情绪。
 
 
第13章 
  能在谢容珏身边待着的,哪里不知道现在的世子爷娶的,就是那位传说中备受盛宠的九公主殿下。
  只是世子爷寻常大多宿在别院,又如何得见那位殿下的面。
  役人知晓寻常人必然是不敢冒充殿下名讳,但是他又仔细一想,尽管无人敢于冒充,可是此事重大,何况他并不知晓世子爷对于这位殿下的态度。
  思及此,还是难免带上一点儿谨慎来。
  “……原来是公主殿下,”役人躬身行礼,“小的并不知晓是殿下光临,之前多有冒犯,实在是失礼了。”
  他说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只是世子寻常并不轻易见客,小的冒昧,想问问殿下可否有令牌,或者是其他证明身份的物件,如此,也好让小的进去通报。”
  沈初姒寻常在宫中的时候,宫中内仕大多都熟识,又极少出宫,自然也从不需要什么令牌。
  今日她们出行从简,所乘马车都毫不起眼,证明身份的物件自然也是一概全无,蒲双和梨釉两人对视一眼,刚想再出口说些什么,面前的役人却好像是看出了她们心中所想。
  “并非是小的不知变通,世子爷近日心情不愉,小的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还望殿下海涵。”
  役人的姿态滴水不漏,虽然态度说得上是恭敬,但是现在的样子,就显然是若是拿不出证明身份的物件,就必然不会前去通报谢容珏了。
  蒲双也没想到,好像每次殿下前来找这位世子爷的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结局,之前被拦在云来赌场,现在又是被拦在仁明巷的别院前。
  此番僵持之际,沈初姒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线。
  “公主殿下。”
  那道声线温和有礼,虽然还未见到其人,但是只听到这声线就天生带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沈初姒转身,只看到一个身穿靛青色官服的郎君正在从马车之上下来,身材颀长,眼眉温润,毫无锐气,似雨后初霁,只看一眼就很容易让人平白生出好感,官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妥帖出众。
  单单只看这样的相貌,必然会以为此人应当是饱读诗书,待人有礼的世家子弟。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是现在主掌刑狱,办案之时从不手下留情的大理寺少卿——林霁。
  林霁出身于书香世家,少时早慧,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颇有盛名,祖父从太子少傅一直到太傅,官居一品,是纯臣之后。
  林霁当年入仕之时,却也是和寻常举子一般,并没有通过其他捷径,也没有走引荐之路,一路走入殿试,成为那届的探花郎。
  其实当时殿试之时,沈兆原本想题林霁为状元,只是思及林霁祖父乃是太傅,将来难免落人口舌,所以为了避嫌,还是另提他为探花。
  他入仕不过短短数年,就一路高升,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少卿。
  虽然盛京之中不少议论说此事多少有林家从中助力,可是林霁的惊才绝艳,却仍然是有目共睹。
  林霁少时做过宫中皇子伴读,和沈初姒也是有着数面之缘,仁明巷中来往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在此处遇上他也并不意外。
  林霁看着沈初姒站于这间别院之前,心下虽然了然,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笑着道:“刚刚在马车之中无意之中看到公主殿下现在在此,虽无意打扰,但见殿下似是遇上了些许麻烦,所以想着前来查看一二。”
  他说话极为有分寸,只是点到为止,毫不僭越。
  刚刚不笑的时候,就似雨后初霁,现在笑起来的时候,就是更似春日时晴,让人丝毫不设防。
  先前在别院外看守的役人或许是当真不认识沈初姒,但是这位大理寺少卿林霁,盛名在外的少年才子,京中不认识的又实在是少之又少。
  毕竟这位官至大理寺少卿,春风得意过路盛京城时,也只不过堪堪弱冠。
  往来仁明巷的达官显贵并不少,役人或许是不认识别人,但是对于就居于此地的林霁,自然是将他的相貌熟稔于心。
  若是说之前还有两三分存疑的话,现在听到林霁的话后,就是半分念头都再也没有了。
  别院门口的役人几人对视一眼,只看到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役人悄悄转身往院中走去。
  之前拦沈初姒在院前,对于身份的顾虑其实只是其一,更为主要的是世子爷对于这位殿下的想法,役人虽然不敢过多揣测,但是只说这成亲月余,世子爷都未曾如何回府,也能从中窥得一二。
  但是现在林霁在这里,就自然是另当别论。
  林霁大概是之前听到了院外役人的话,虽然现在脸上仍然是带笑,但是他官居高位,又是身处执掌刑狱的大理寺少卿,自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此处既是镇国公世子名下别院,”林霁看向之前拦下沈初姒的役人,“应当没有不识得公主殿下的道理。”
  他笑了笑,“当然,倘若之前不识得也就罢了,但是若你现在执意要求证明身份的物件,那么本官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为殿下作保,可足够?”
  传闻之中,进入大理寺的犯人很少有不怵这位看着温和的大理寺少卿的,分明他生得一副看着就让人横生好感的相貌,可是现在得见,却也实在是气势迫人。
  谢容珏走到院门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昨日下了一场秋雨,门前的青石板路潮湿,院前是一道穿城而过的溪流,沈初姒身穿淡色衣裙站在马车旁,而林霁则是身穿靛青色官袍,就这么站在沈初姒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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