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记得多穿衣,喝热水,不要贪凉。
路过街边商店,项链很漂亮,想来很衬你。
我很好,不用担心。
赵云锦看着明信片上的几行字,明明就非常简单的几句话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透过这几行字似乎看见了相隔两端的少年,他写字的时候一定很认真,就像每次答题,严肃而正经。
桌前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他孤独一人,单薄的背影独自忍受异乡的寒冷。
想到这,费城的雪像是落在了赵云锦心上,被鼓囊囊的想念融化成一汪水。
赵云锦提笔写下回复,落笔的那瞬间,热泪滴落在还未风干的笔墨上,浓黑的墨水随着滚烫的泪水晕开成一滩黑色污迹。
她紧咬下唇,害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
对许白焰的想念让她没由来想起开学前一天的傍晚。
那晚,漫天的红霞如绸缎铺开,回家的路上清风徐徐,野猫跳过绿化带钻入假山,人工湖里的天鹅慵懒展翅,那时,许白焰出国没多久。
白瑛刚结束出差工作,给几家小孩带了点伴手礼,只有赵云锦是被邀请到家里去拿的。
许白焰父母都是事业型,一个月总有几天出差在外,许白焰出国后家里看起来更空了,用冷清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白瑛让她在客厅坐了一小会,从房里取了个小盒子出来,她把盖子打开,里面躺着对小巧精致的耳坠,“好看吗?”
赵云锦不明白瑛的意图,说话有些磕巴:“好……好看。”
白瑛将耳坠从盒中取了出来,在赵云锦耳边比了比,笑意更甚:“好看,很衬你。”
赵云锦瞬间慌了神,连忙摆手,有些语无伦次:“阿姨,这不行,不太好……”
白瑛像是已经料到她的反应,解释说:“这就是普通饰品,阿姨也送了小陆妹妹一套,不用担心。”
说罢,她的手撩开了赵云锦耳侧微凌的头发,一边认真比对一边正经解释:“我一直都特别想有个女儿,但是阿焰爸爸担心我的身体,生下阿焰后就不肯再要。所以,我每次见你们几个小姑娘都特别开心。在我心里啊,你们就算我半个女儿,看见什么新鲜的,好看的,都想给你们试试。”
她的一番话让赵云锦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乖乖坐好让她捯饬。
“这就对嘛。”白瑛见她不再挣扎,张口就一顿夸,接着坦言问,“你和阿焰是不是高二就偷偷在一起了?”
赵云锦连忙摆手,脸颊也渐渐红润:“没有的阿姨,高二我们都很忙的,我还去集训了一段时间,哪有心思做这些啊。”
“你跟阿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支持你们的。”白瑛以为她是害羞不愿承认,同时也有些疑惑,“你们没在一起,阿焰怎么去了渝林两次。”
“啊?”赵云锦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瑛是过来人,看女孩反应便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她站起身,领着赵云锦往许白焰房间走。房间的落地窗帘大开,落日余晖铺了满床,原本安静沉闷的房间随之生动起来。
白瑛拉开书桌前一个未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几张车票,以及一张压得整整齐齐的祈愿符。
白瑛将东西塞入赵云锦手里,车票上赫然印着南城和渝林两个地名,一共四张车票,往返两趟,压着的祈愿符上写着“平安顺遂”瘦金体的毛笔字,最下角留了一个很好辨认的“云朵”图案。
那一刹那,赵云锦脑海中所有的零星片段都串联起来。
为什么快递会一大早送来,为什么保安大爷会说他看起来差不多大,为什么会收到去过的寺庙的福袋,为什么志愿者会先问自己,为什么祈愿符上会有朵云,都是因为有人沿着自己的足迹将路重新走了一遍。
如果先前在乐老师的手机里看到那张模糊的照片在脑海中形成了个不太确定的猜测,那么此刻,这几张纸片便证实了赵云锦的猜想。
许白焰真的去过渝林,燥热难耐的夏天,他五点钟摸黑抵达车站,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够睡一觉,抵达陌生的城市,沿着她可能会出现的道路寻找她的踪迹。在她被不适应的外地美食呛得嗓子疼时,他会不会偷笑,在她跟同伴进进出出各家小店时,他会不会觉得孤单,在她从寺庙求了一张签离开后,他虔诚地跪坐在地,祈祷她一切顺利。
艺考那天,天气冻得要命,他穿着那样单薄地站在人群之外,赵云锦懊恼,为什么没有认出他呢,如果当时,如果当时认出了他,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小心翼翼遮掩对彼此的感情,不用在一个又一个的黑夜里难以入眠。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白瑛只是笑了笑,接着问:“那条红豆手链,是你送给他的吗?”
她一句话将沉浸在“后悔”情绪里的赵云锦拉了出来,可赵云锦对“红豆手链”并没有什么印象:“我不记得我有买过。”
白瑛轻笑了声:“一定是你送的,不是你送的那个傻瓜不会那么上心。”
赵云锦被她说的云里雾里,白瑛描述出当时的场景:“我去他房间收拾一下,看到那条手链掉在书桌下。也怪我,自以为是他不要了的,连着其他垃圾一起仍在客厅垃圾桶里。他当时还生着病呢,醒来没有找到手链立刻就乱了手脚。我问他找什么,他说一条很贵重的手链。”
“我立马就反应过来是被扔进垃圾桶的那条,我当时还很奇怪,一颗红豆有什么贵重呢。直到他不顾脏乱,伸手就往垃圾桶里掏东西,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那条手链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白瑛平静地叙述着当时的情况,赵云锦听得却愈发难受。
她大脑忽然涌上关于红豆手链的记忆,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手作小摊上的手工作品,不值得他将手划烂。
赵云锦直到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许白焰的“喜欢”,如同一座孤傲的山,沉默且深刻。
明信片的墨水似乎干了,她缓缓落笔,写下一句:阿焰,爱让我们勇敢又畏惧。
第67章 秋雨
四季携过一阵清爽的风,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校园里青绿的嫩芽换了一茬又一茬, 时间似流水。
费城的一所大学里,金融系的大型公开课刚结束。
学生把教室塞得满满的,下课后出入变得拥挤, 一金发碧眼的高个男生如小电钻般从拥挤的人潮里挤进了教室。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快递盒,全然不顾教授在场, 大声朝讲台边讨论学术的学生喊:“Jin!”
那男生声音很大,盖过部分学生的吵闹声, 讲台边的几人听见熟悉的称呼转过头, 那个男生挥了挥手里的物件, 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你的速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快递, 腕骨往上不到一寸的地方系着一根干净如新的红豆手链,他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快意:“Thank you, Leo。”
旁边几位同学像是已经习惯了, 一如既往地打趣道:“我猜又是明信片!”
“你们中国人真浪漫,Jin。”
几个人聊着天,一边询问去食堂吃些什么, 站在讲台上的教授有些不明所以,好奇问:“Jin,谁送你的快递?”
男生脚步一顿, 转过身,精致的眉眼带着点别人艳羡的快意, 大方道:“My love, professor.”
费城的又一年秋天, 学院里的树叶落了满地, 风携一片落在男学生肩头,他双手把着不过手掌大小的明信片,低头认真地阅读。
“阿焰,京城又要进入冷天了。
我今天去看了舞团巡演,打算去报考试试。
看你最近发来的照片,你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记得早睡。
我很想你。”
落款日期是一个星期前。
许白焰拿着明信片,将上面那几行字看了又看,只将那句“我很想你”在心中反复品读。
女孩在电话里向他撒娇说“冷”的时候是一周前,告知他想去参加“山河舞团”人员选拔也是在一周前,现在应该有了结果。
许白焰把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正巧手机这是传来消息,是置顶对话框备注为一朵云图案的联系人发来的一张图片,一张成功进入舞团的合同聘书。
Leo回头让他赶紧跟上,许白焰敷衍地点头,专心地回复信息去了:通过了?
那头回:嗯!但我还在上学,目前的活动我都不跟,寒暑假尽量一起排练。枝枝进了校剧院,陆止哥和我哥也在做什么项目。
许白焰问:毕业的工作方向算是确定了?
赵云锦顿了顿,后回:我还会继续努力加油的!
后面附带了个愤愤不服气的小羊表情包,许白焰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仿佛也能看见女孩两颊气呼呼地鼓起,红润的嘴巴也会不自觉地撅起,像只圆滚滚的河豚。
他忽而弯唇轻笑了声,继续回道:我知道。我也会的。
费城的冷空气来得更强烈,学校里的大树在冷空气下渐渐枯败,异国他乡的人与物似乎都带着点家乡的影子。
一行同学挎着背包抱着课本迎着秋风聊天,时不时回过头催他脚步快点,许白焰透过他们仿佛看见了高中的自己。
来到费城的这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家,可学业重,未来远。
有些时候他也会有些莫名的后悔,譬如,半夜接到赵云锦的电话。
电话里女孩瓮声瓮气地问他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她声音轻轻带着点淡淡的哭腔,温吞着说,“阿焰,我好想你。”
再譬如,凌晨一点的费城,家乡的朋友们刚过完新年拍了许多视频发给他,寄了很多礼物过来,那时,他独自坐在书桌前课业只温习了一半。
许白焰那时挣扎地有些痛苦,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是没有出国就好了。
要是没有出国,她不用隔着冰冷的屏幕哽咽地倾诉,不会凌晨两点跑到宿舍阳台小声打电话,不会在她生日时唯独自己缺席。
同样的,不会在自己生日时听她说,“我要接一个愿望,许愿我男朋友平安健康,早点回家。”
公寓很大,但是冷清得可怕。课业结束的深夜许白焰总会一个人躺在卧室,阳台的茉莉香味扰人鼻息,短暂的失眠让他身心俱疲,可他总想起父母的那番话。
少年人的喜欢是毫不遮掩的,又或者说是无法遮掩的。
许白焰的心思被父母看穿,在一个气温寒冷害人的寒冬,那时候赵云锦刚从渝林结束艺考回来不久。
父母由原先的震惊到接受再到劝告,厉声的教训至今响彻耳廓。
那天很冷,夜里时不时刮阵风,客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暖灯,父母像两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坐在自己对立面,表情相对严肃,让人不禁还未上场就先泄了气。
许白焰也一样,虽然知道父母开明宠溺自己,但心里仍直打鼓。
母亲率先开口,语重心长道:“我们当然理解,你们这个年纪互相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云锦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孩子,你欣赏她,我们完全能够理解。”
许白焰那时是沉默的,他当时只担心赵云锦这个点还没回家会不安全,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
父亲或许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焰,爸妈不是不支持你,你要知道云锦可是跳了十几年的舞,在她的生命里,舞蹈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