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轻禾随即站了起来。
朝着沈颐洲说道:“哥,要不你送送梁风吧?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回去我真不放心。”
那轻敲的手指停了下来。
梁风看见沈颐洲回过了头。
安静的餐厅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在一瞬间化为虚无的碎片,随着他转投而来的目光,在一瞬间彻底湮灭。
而后,声音变得悠长、变得遥远、变得尖锐。
最后,看见他那双漫不经心的双眼,缓慢地看向了她。
梁风如坠冰窖。
世界在一瞬间重新归位,尖锐的蜂鸣里,她听见他一如从前的、最最散漫的声音:“我倒是愿意,就怕梁小姐拿我当坏人。”
梁风嘴唇紧紧地抿起。
又听见赵轻禾连忙找补道:“梁风,我哥不是什么坏人,这你千万别担心。”
梁风浑身紧绷站在原地,良久,才勉强张开口缓声回道: “轻禾,多谢你和你哥哥的好意。不过我打车回去就好,真的不用麻烦了。”
梁风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餐厅,赵轻禾连忙追上去,揽住她肩头低语道:“梁风,帮我个忙。”
梁风脚步一顿。
赵轻禾目光瞥了一眼餐厅,悄声道:“我刚刚突发奇想叫我哥留下一起吃饭,却没想到大家不熟,现在都有些尴尬。我正愁着呢,你现在又刚好要走,能不能帮帮我,让他送送你?”
梁风心跳仍未平复,抿唇看着赵轻禾。
赵轻禾眉头蹙起,小声道:“拜托拜托。”
拒绝难以出口,她只是请她帮这么一个小忙而已。
梁风没有任何理由不帮。
“我帮你把他带走。”
梁风轻声说道。
赵轻禾瞬间喜上眉梢,重重地又揽了一下梁风的肩头。
“谢谢你!”
梁风转身朝向客厅。
听见身后赵轻禾欢快的步伐。
她无声而快速地走到客厅。
身后传来赵轻禾的声音:“哥,你帮我送送梁风回去,行吗?”
捞起沙发上的大衣,来不及穿。
餐厅有椅子向后挪动的声响。
快步走到门口,抬手握上大门把手。
听见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抬脚要出去,发现还穿着拖鞋。
身后脚步声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啪”拖鞋掉落,踩进高跟鞋,一脚踏出去。
客厅的门被人推开。
大门被失去控制的力甩上。
身后的声音骤然消失。
“哒、哒、哒。”走近电梯,食指反复摁下楼。
公寓的门传来“咔哒”一声。
电梯上升,食指紧紧摁住。
公寓的门被人慢条斯理地打开。
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升。
有脚步声清晰传出。
喉咙泛出浓烈的血腥味。
听见男人硬质鞋底与地面敲击出响亮的声音。
余光看见一抹黑。
走廊一侧窗户的光亮被短暂地遮住。
高跟鞋旋即抬起朝向楼梯间的方向。
光亮愈暗。
“叮。”一声,电梯到了。
男人脚步声一顿。
旋转的裙摆随着身体转动起美丽的花纹,从尚未完全打开的电梯门缝进入。
听见那脚步声近在咫尺。
食指紧紧地摁住关门,心跳如在口中。
“哒、哒、哒。”
电梯门缓缓关闭。
“哒、哒、哒。”
门缝越来越小。
那脚步声停下,似是放弃。
目光缓缓地,从那条快要消失的门缝上垂下。后背微微倚靠在冰冷的墙壁。
阖目,双唇近乎惨白。
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平复。
四周一片寂静。
却迟迟没察觉到电梯下降。
梁风重新睁开眼睛。
看见那合上的电梯门,在下一秒——重新打开。
血液在一瞬间倒流。
看见那双黑色的皮鞋慢条斯理地走进。
身体瞬间冰冷,目光抬上去,看见他修长的指尖上,一抹浅灰色。
沈颐洲眼帘微微挑起,目光含笑:
“梁小姐,你着急得大衣的腰带都掉了。”
第45章
四十五/卖火柴的小女孩
安静的电梯里, 是一个天然的封闭空间。
然而,却又并非是真的封闭空间,能叫人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斜前方一盏闪烁着红光的监视器, 如同一个无声蛰伏的怪兽,正津津有味地俯视着这片空间。
四面都是镜子的偌大电梯,梁风的目光却只敢紧紧地落在镜子中她大衣的位置。
沈颐洲无声站在她身侧, 正垂眸, 慢条斯理地将她丢落的那条系带,重新穿过大衣的腰部。
电梯里的暖气扫在梁风赤/裸的肌肤上,却带来不了一分温暖的气息。
挂着大衣的手臂变成了生疏的假肢,摆在一个并不舒服的位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调整。
只能僵硬地定在身侧。
长久的、无意识的屏息叫她后背浸出微凉的冷汗,目光沉默地垂去手臂上, 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正捻着系带仔细地穿过每一个绳扣。
——像是那天, 她鼓起勇气再一次走进他的包间。
他帮她重新系上散开的裙带,他说她那晚得到的是“海底捞月。”
如今,他再次系上她掉落的腰带,梁风却止不住地心想,其实那天她得到的, 从来都不是是“海底捞月”。
一直都是“镜花水月”。
思绪在他游走的手指间飞散, 失神的一刻, 才听见他说:“系紧了。”
头皮在瞬间酥麻, 梁风立在原地,声线干涩而平稳:“谢谢。”
听见他可有可无的一声笑,脚步微微后移,站在她了身后。
目光里, 只看见彼此的双脚。
再难把视线移上去, 像是伸手触碰一道火焰。
他身周传来的淡淡气息, 仿佛无形的触手一般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徘徊。
明明没有任何的接触,却也能感到那种她曾经最熟悉不过的、熨帖过她也灼伤过她的温度。
从后而来的、她难以看见的目光在无形中被放大。
梁风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跳动的火星四处溅落,带来难以言说的刺痛。
她说,他是她的哥哥。
她说,他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梁风以为,那些回忆终究会变成黑白的底片被永远的遗忘,却在这一瞬间,如此鲜明地回想起了无数个她曾经以为他心有所属的片刻。
荒唐?捉弄?命运?
还是她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就算知道赵轻禾是他的妹妹又如何?
你觉得他如今爱你吗?
安静的电梯里,梁风听见自己再寻常不过的声音,带着生疏的笑意,轻声说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赵轻禾的哥哥。”
“我没和你说过?”身后,他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像是不在乎,又或者,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他到底和没和她说过,不在乎她到底听没听过。
一种强烈的羞耻几乎在瞬间将梁风包裹,或许从刚刚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就应该清楚的。他手掌覆她的后颈上,似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佻地叫她:“放松点。”
他早已把她当成了无数个洛生之一,她却还以为她仍然是他那个不会再有其他人的梁风。
紧闭的嗓口,吞下寒冷的冰棱。
梁风听见自己很低地发笑:“沈老板和太多人说过,忘了一两个也是应该的。”
电梯里,安静重新落地。
直到门开,直到她无声走出,直到他依旧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问她:“梁小姐现在住在哪里?”
寒冷的冬夜里,她甚至忘记要将自己的大衣穿上。
以为这穿堂而过的冷风不过是来自自己的心里。
梁风弯起自己并无血色的唇角,轻声道:“就不麻烦你了。”
她说完,就转身大步走出了车库。
-
这年冬天,在一种苍白、麻木中飞速度过。
赵轻禾短暂地回国和朋友聚了一段时间,而后重新飞回了伦敦。她今年要和就家人一起度过春节,临走前,说期待与梁风在伦敦见面。
过年前夕,梁风收到了黄秋意打过来的钱。工作室那边,物业也说已经找到了承租人,从下年年初就会开始出租。到时候租金一样打到她手里的这张卡上。
除夕的那天晚上,梁风在厨房里陪梁珍做饭。
抽烟机开到最大,仍抽不了厨房里弥漫的油烟。梁珍自己也被呛到,推梁风叫她出去看电视。
梁风不听她的,仍是赖在厨房里。
“我不帮你,你晚饭忙得过来哦。”
梁珍哼她:“我以前不是一个人弄全家的晚饭?”
“哇,梁大厨好厉害哦。”梁风从背后抱住她,下巴磕在梁珍的肩上。
梁珍肩膀晃晃,语气几分“嫌弃”:“多大了,还要抱住妈妈。”
可低头看着锅里的嘴角却是不可抑制地上扬,眼尾两条鱼尾纹泛出愉悦的笑。
淡淡的油烟味,给梁风带来长久的安定感。
无论她从什么样的风雨中回来,梁珍总会给她留一片安宁的港湾。
只有两个人,年夜饭也就不铺张浪费。
三个菜,一个汤,还有一份梁珍最拿手的羊肉饭。
不讲什么规矩,两人依偎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那天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听着小区十二点响起的烟火声,有人在默默地揩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