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程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路要靠自己走，当父母的能替他操心一时，但操心不了一辈子。至于宋莳，绝对是个好姑娘，两人合拍，比强求门当户对重要多了。
温卉虽说年轻时也曾是个女强人，骨子里却保留着以夫为天的老派思想，周锦程三两句话，比旁人苦口婆心唠叨半天都有用，她无奈叹口气:"我老了，随你们怎么折腾吧。"
破天荒的，周锦程挽起老婆的手:"之前那样待她，难保心里不记恨。你委屈点，跟人小姑娘道个歉……"
温卉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肯。
已然让步了，压根就没有老的给小的赔礼道歉的说法；而且，没进门就压婆婆一头，以后还了得?恐怕家都得让给她来当。
周锦程说，"就当为了儿子，为了家庭和谐。"
女人这辈子，活的就是个心情。出嫁几十载，除去刚结婚那两年，丈夫从不曾这般好言好语地哄过她。温卉当即败下阵来:"行，听你的，左右我的面子也不值几个钱。"
等两家人齐聚餐厅，饮下半杯热茶，把该走的世俗程序走完，温卉对宋莳郑重其事道，"阿姨之前对你讲过很多不中听的话，实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言辞恳切，弄得宋莳没招，只得礼貌回应:"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您。"
用的理解，而不是原谅，温卉岂会听不出来，但让她低声下气地求……
周锦程适时递过两个红包，说他虽久不在津浦生活，习俗尚记得清楚，这是给姑娘的见面礼。宋莳扭头看看老爸老妈，见他们微微颔首，便坦然接过。
传统红包之外，温卉还准备了对玉镯，宋莳虽不懂玉，但那对镯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于是推脱道:"谢谢您，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温卉和蔼地笑笑:"你不收，回头我又要被你叔叔念，说我光会口头道歉!"
周锦程在一旁帮腔:"拿着吧。"
宋莳又请示周以泽，见他满眼宠溺地望着自己，只好把镯子收下。
十年前温卉羞辱宋莳的事，时红霞并不知情，见"亲家"诚意十足，便不好意思再端着，提议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今天聚一块是为儿女的未来。
宋大星扫一眼宋莳，说他这闺女素来没心没肺，能答应订婚就说明早放下了，就算至亲之间，也免不了小吵小闹，说开了就好。
宋莳会耿耿于怀，正因周母从不承认错误，终于，她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同她说对不起，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一句道歉而已。
话题揭过，双方家长接着聊订婚，就没她什么事儿了，该吃吃，该喝喝，被点名提问，就如实回答。周以泽暗地里笑她，对婚姻大事一点不上心，“倒像专程来吃饭的。”
宋莳刺挠他，"还好意思说我，都没正儿八经求过婚，就带我见家长!"
周以泽神秘地笑笑:"婚当然要求，但不是现在，你应该也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吧?"
宋莳以为他忘记了，还有些小小的失落。之前那几次，是试探性的，怪只怪她没心计，答应得太干脆。原来他记得，那准备在什么时候呢?会像偶像剧演的那样，浪漫唯美吗?
周以泽的话成功勾起宋莳的好奇，看他一个普通的动作都怀疑是不是别有深意。必须承认，她是个俗气又矫情的女生，格外在意生活中的仪式感。
"女孩子做摄影师会不会太辛苦?"
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冷不丁被周父提问，宋莳赶紧挺直脊背:"没有，主要我自己喜欢，做喜欢的事就不觉得辛苦。"
周锦程赞许地点头:"现今社会如梁老师这般看淡名利的人越来越少，其实名利二字最是玄学，有人苦求不得，有人不想要，可拦都拦不住。"
这是他于商海浮沉半生得出的结论，肺腑之言。宋大星听后深受触动:"所以才有那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家闺女傻是傻了点，好在傻人有傻福……"
宋莳略有不满:"我哪里傻了?能搭上梁老师，我可是费好大劲才争取到的。"
宋大星腹诽，还不承认，傻冒烟了都，也就你相信，愿意收留你是因为那些幼稚的伎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周以泽的真金白银起了作用。他往凉山贫困山区捐款捐物，扶持当地企业发展，这份莫大的人情，梁世峥默默归还到作为女朋友的她身上而已。
既然周以泽不想邀功，宋大星索性看破不说破，由着女儿糊涂下去。见二人吃得差不多，他问宋莳想不想出去逛逛:"你们玩去，我们留下来聊会天消消食。"
这正合宋莳的意，与温卉在一起，她做不到彻底放松，能躲开再好不过。怕她不好意思答应，周以泽率先起身:"谢谢叔叔，那我们就先撤了?"
宋大星摆摆手:"谢什么?自家人用不着客气。"
周锦程笑道:"那就不能叫叔叔，得改口叫爸。"
宋大星忙道:"别别别，给孩子点时间适应，再说不能白改口，要收改口费的。"
随着线上支付的普及，大家都不会带现金在身上，可遇上传统礼俗，给红包显然比手机转账合适。时红霞开玩笑，你没带可以从闺女那先借着，她不是刚收俩大红包?
宋大星讪笑，哪有这样办的，收人家的，转回头又还回去?一片欢声笑语中，宋莳随周以泽先行离去，等电梯时，她歪着脑袋问他:"打算带我到哪儿玩啊?"
周以泽卖官司:"请你看场露天电影?"
大冬天的，看露天电影不被冻个半死?不过宋莳没拒绝，她隐约猜到，周以泽打算借机求婚。
电梯来了，他直接摁到顶楼。
这栋商厦足有六十六层，餐厅位于中段，顶楼修建了空中花园，宋莳只听说过，从未上来观摩过。抵达后，从楼道走到平台所在的出口，长长的红毯跃入眼帘。
照明灯皆已关闭，仅余红毯两边各式可爱的卡通灯泛着昏黄的光。环顾四周，黑暗笼罩，什么都看不清楚，宋莳不由得挽住周以泽的手臂，笑着问:"这是惊喜?"
周以泽没说话，牵她沿着红毯向前走。夜风寒凉，心却异常火热。此时求婚看似晚了些，实是刻意为之。母亲的道歉，抚平她最后一丝不情愿，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红毯尽头是一处玻璃花房，之所以能看清，因为里面闪着许多星星灯。宋莳不禁感叹周以泽心细，若真在露天待着，不冻感冒才怪。她抬手一指:"在那儿看电影啊?"
"嗯，不过严格来说算不上电影，是些很老很老的影像。"
关于如何求婚，周以泽设想过诸多场景，无人机有哗众取宠之嫌，摆一屋子玫瑰又太俗气。
周以泽了解宋莳，美好时刻无需外人见证，在相对私密的环境中才最放松。思前想后，他决定租下这幢大厦的空中花园，精心布置一番，当然，重头戏不是这个。
被迫分开的那十年，是两人共同的遗憾，时光逝去如流水，无可挽回，唯有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走到玻璃花房，暖意烘得人周身舒坦，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外界是凛凛寒冬，房里仍有花儿在盛放。一架纯白秋千椅悬在中央，周以泽让宋莳坐下，用遥控器打开投影仪，"我自己剪辑的，做得比较粗糙。"
一帧帧童年旧照闪过眼前，宋莳惊呼出声:"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不等周以泽回答，她就明白过来，是从老宋那要的。后面这段小视频，正出自老宋之手。
宋莳一向认为，婚礼上播放这些很尬，除了熟悉的亲朋，别人压根不在意，却还要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但当下只有周以泽和她，就是满满的感动。
她的童年剪辑播放完，紧接着又是他的，全是宋莳没见过的老照片。她一边欣赏一边默默感慨，这个人真真是从小帅到大。
每每播到有意思的地方，周以泽就停下来，给宋莳讲解。从幼童到少年，再到青年，他们为数不多的合影，被同学无意中抓拍下的画面……
各自安好的那十年，周以泽把同阶段他们拼在一起:新生入学典礼、班级旅行、社团活动、毕业照，他出国留学，她回乡工作。风景千差万别，画面却莫名和谐。
好似两个人从未分开过。
宋莳眼眶微润，再煎熬的岁月，经历之后，也会变做温暖的回忆。她感谢那个时候，没自暴自弃，咬紧牙关捱了过来。
短片播完，花房的灯齐齐亮起，在玻璃墙面上围出一个个亮闪闪的红色爱心。
周以泽手捧婚戒，单膝跪地，温情脉脉地望向面前的爱人:"宋莳，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第64章
◎终章◎
梁世峥筹备的商业摄影主题是"行将消失的艺术",前些年他在国内办过同题材的影展，反响很是不错，出的影集也在各渠道大卖,这次便将眼光拓展到国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正式出发前，梁世峥与团队成员多次开会讨论，从定题、选材到联系采访对象预约拍摄日程，不断优化调整,全部确定完已是两个月后。
严冬接近尾声,冰雪消融，城市显露出明媚春意,最早吐露芬芳的是樱花和丁香。宋莳选个周末，在公园的樱花大道拍摄婚纱照,充当摄影师的是她可爱的同事们。
依周以泽的意思，应该找专业人士出国旅拍，奈何宋莳太忙，腾不出那么多空闲。而且她多少算行内人,对模板化拍摄毫无兴趣，若说专业,同事要专业得多。
阳光和煦的春日，一行人驾着车浩浩荡荡出发，为方便换服装做造型,周以泽特意找来辆超大的保姆车。婚纱礼服是定制的,那日求婚过后,就被父母催着去挑,总算在临行前赶制完成。
化妆师则是以前工作室的小姑娘,看到宋莳发朋友圈说要拍婚纱照，毛遂自荐要来帮忙。她刚在韩国进修完，技术属实提升不少，关键是曾经合作过，比其他人了解宋莳的审美。
整套妆容做完，十分符合宋莳的要求，婚纱属于小清新风格，为与服装相称，妆面也十分清透自然。小姑娘由衷称赞:"宋姐底子好，不用怎样修饰都是天仙!"
宋莳厚脸皮道:"确实，我也觉得我挺美的。"
全是熟人，怎么拍完全听从两位新人的意见，宋莳不喜欢僵硬地摆拍，与周以泽假装在逛公园，由朋友从旁抓拍。
晴暖春日里，游客众多，路过时纷纷报以善意的微笑。走累了在路边长椅上休息时，有位陌生老奶奶送给宋莳两个红色心形气球，说气球是她摆地摊卖剩下的，看到小情侣觉得高兴，送他们应个景。
意料之外的小插曲，把宋莳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好说歹说硬塞给老奶奶一盒巧克力，"就当我们的喜糖。"
老奶奶本欲推脱，听她这样说，只得收下。
周以泽冲老奶奶微鞠一躬:"祝您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这么可爱的气球，不用来做道具可惜了，宋莳暂时交给化妆师保管。
小姑娘同她咬耳朵:"起初只是觉得你男友帅，没想到还这么有教养，超有魅力哦。"
宋莳得意地笑:"当然，要不我怎么会选他?"
小姑娘竖起大拇哥:"郎才女貌，羡慕死了!"
公园景选的差不多，进入下一项重要行程，回津浦一中校园拍摄。高中校园是他们相识、相恋的地方，必不可少。回到学校，周以泽就自然多了，仿佛回到自己的主场。
换上休闲服，像是穿越回学生时代，在教室里听课，在操场嬉闹，在食堂隔着人山人海遥望彼此，用眼神传递朦胧爱意。
所有人都夸校园写真效果棒。
宋莳也觉得不错，但又心知肚明，那段时光不可复制，她的安排多少有些刻意了。
"怎么，不满意?"
见她沉默不语，周以泽关切地问。
"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不年轻了啊。"
没有十几岁时的无知无畏和朝气，被生活磨平棱角，眸中光彩不再……周以泽揽住她的腰身，"谁说的，你比那时候美多了。"
成片出来后，长辈们赞不绝口。宋莳不打算冲洗出来挂家里，那样太俗气，也会破坏整体装修风格，弄几个相框摆摆意思到了就行。
日子依旧平淡而有序地向前推进。
婚事已定，只差个仪式，时红霞这边俨然把周以泽当女婿看待，娘家那头亲戚转了个遍，听人夸他一表人才，直乐得合不拢嘴。
宋莳常与老宋抱怨，老妈被周以泽抢走了，这哪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啊，分明是捡了个亲儿子，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宋大星安慰闺女，不管你妈怎样，我永远和你是一伙的。
时隔数月，汪雨萱设计的那款运动鞋终于生产出第一批大货，销量还不错。而她也如愿装上义肢，能够自由行走。收到她在公园踏青的照片，宋莳比赚大钱还激动。
"有空来津浦找我玩哦。"
"要再等段时间，现在出远门还不太方便。"
"你这样超酷的!"
"哈哈，我也觉得。"
虽然出门还是会遭遇异样的目光，但汪雨萱不在乎，年纪轻轻就经历过生死劫难，远比普通人勇敢乐观。身体残缺怎么了?能享受阳光春风就很开心!
宋莳趁机向汪雨萱发出继续合作的邀约，"不过我马上要出国，你直接和厂里的人对接。"
"阿姨下定决心啦?"
"以前她认为能维持现状就好，但近年代工越来越不好做……"
人力成本不断上涨，利润却一再下压，少数订单几乎亏钱在接，为的是让机器跑起来。落差之大，令时红霞不得不考虑转变发展方向。要是没有女儿试水的前车之鉴，决心真的不好下。
现在嘛，首批货物美价廉，不愁销不掉，后续追加生产，慢慢减少代工比例，再推新品，把口碑立起来，一步步稳扎稳打，顶多一开始赚得少点，但等销量上来，绝对比代工强。
时红霞跟老公埋怨，这年头压根没有“躺平”一说，你愿意躺，市场逼着你站起来不停干，没法儿。“倒多亏咱闺女，棋高一着，给我起个好头。”
宋大星对宋莳，从来只有夸夸夸，当即竖起大拇哥：“那还用说？她就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不然指不定能混成津浦首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