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湾剪影——天仙在上
时间:2022-09-07 08:10:56

  “就当是我对你动手动脚好了。”周栗说。
  周孟航再次被惹笑,手上的包往后丢给她,“接着。”把她往上提了提,大步向前走了。
  这回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两人顺利登上山顶。周栗趴在周孟航背上,风景在他一步一脚印中,似一块被缓慢拉开的幕布展现在她眼前,视野变得广阔无垠,她再次惊叹出声:“哇!”
  一激动只会“哇”的文学生,周孟航懒得计较她的双标,只问:“这下不怕了?”
  “不怕了!”不用人赶,周栗自觉从他身上跳下来。
  山顶人不少,大多是年轻人,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聊天。秋高气爽,没人在意头顶那点紫外线,只专注眼前的风光。
  下方是山脚的乡村与远方的城市,上方是仿佛触手就能触及的白云。清风舒爽,周栗捱过了最初的不适,心绪平定下来,她腰杆笔直,静静向前遥望。
  周孟航没有急着支起摄影器材,两人闹了一路,登上山顶后反而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周栗视线收回时,身旁的周孟航目光还放得很远。
  他这幅样子与平时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相差太多,周栗此前以为,他只有举起相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神情——内敛却锐利。
  人总因矛盾而更富有魅力。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栗失神思考着,直至周孟航回过头来,她骤然撞进他的眼神里。
  周栗仿佛看到他心界以内无边的山川与河流。
  “如果让你用一句诗文形容你自己,你首先想到什么?”
  周栗突然想知道他的答案。
  如周栗这般的人,没有理由不自傲,甚至带有那么一点“自负”。她成长的这一路都太过顺利,任谁看了都要夸她一声“优秀”,她一度以为,生活或是人生,不过就这样了,付出就一定有收获,笔直如箭,没有她穿梭不到的地方。
  因此挫折到来的时候,她的挫败感也比常人要多得多,甚至不知如何消化这“曲如钩”中微小的一个拐弯。
  她的语气既怅然又向往,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让周孟航不禁心绪纷杂。
  周孟航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栗。在他心中,无论十三岁,还是二十三岁,周栗都应当是洒脱自信的,无畏无惧的。
  可这脆弱中又带有几分坚韧和倔强。周栗没回避他的目光,他便也迎着她。
  她向来就不是“深藏不露”的人,相反,她的心思和情绪总能让人有迹可循,比如此刻,她其实也不是非要知道他的答案,她只是想寻找认同。
  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其实已经蓄满了力,只差旁人一句鼓舞的话。
  她眼里有太明显的光亮,明亮到足以让人忽视她身后的山脉与落霞,周孟航恰合时宜地想起她说:“任何人都应该感受文学的魅力。”
  那才是周栗。
  周孟航记得的诗词和古文都很少,他从小就不通文学,后来逼迫自己学,也只在当下记住,用过就忘了。容易使人铭记于心的,往往是能与之同频共振的东西,无论电影画面还是音乐与诗集。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周孟航的声音轻而坚定。
  风吹过,摇晃头顶的繁茂树枝,周栗感觉自己也跟着晃了晃——
  他们可是同盟啊。
 
 
第30章 现在这样也不赖
  他们来得早,时间刚过三点,至少还要三个小时才能等来日落。
  周栗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正要找一块树下的石子坐下,周孟航把包里的东西抖出来——相机、水、天蓝色的野餐布,还有能把周栗嘴巴堵起来的林清女士做的饭。
  一路用保温袋装着,现在还是热乎的。
  周栗每回跟这混蛋出来,这混蛋一点准备都不给她,三回有两回是饿着肚子的。这会儿刚要喊饿,饭就送到她手里了。
  上次也是这样,她以为他包里只有摄影设备,结果装了满满一袋子吃的。这个黑色布包真就像哆啦 A 梦的兜,要什么有什么。
  周孟航还在摆弄摄影机,周栗自觉把野餐布铺开,和此刻天空一般明媚的颜色散落在地。她把角展平,抬头问边上的人:“这又是偷小然的?”
  “这怎么叫偷?这叫借用,谨慎用词行不行啊大作家。”周孟航没回头,语气随意。
  周栗手一顿。
  她没吱声,周孟航觉得奇怪,回头看她神情微滞,像在发呆,可略起伏的呼吸和紧绷的身体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周孟航反应了一下,若无其事笑道:“不是你说要让所有人感受文学的魅力吗?这难道不是大作家的活?”
  周栗恢复动作,打开打包完好的食物盒子,用打包带垫着放在野餐布上,再拆出两双一次性筷子。她难得没跟他斗嘴,低着头说:“我可不是什么大作家。”
  “那叫你大诗人?”周孟航终于把相机支起来,走回她身旁,拿起一盒饭,继续说:“不然,就大土匪?”
  话说完,周栗凶巴巴地瞪他一眼,那点突如其来的低落作烟云消散。她迅速重启战斗状态,把其中一双筷子折了,递给他,微笑着说:“大郎,喝药了。”
  周孟航:“......”
  直到周孟航用半截筷子扒完了一盒饭,周栗还在笑。
  林清打包饭菜一向压得实,周栗吃不完,提前分了周孟航一半。即使这样,还是把周栗撑得打嗝。 “你怎么总吃这么少啊?”
  周孟航吃完了自己那份,开始吃她分过来的。男人的胃好似无底洞,多少东西都能往里塞。
  周栗盘着腿看着他吃。林清女士做菜色香味俱全,谁吃谁迷糊,她摇摇头,说:“减肥啊,我回家都被我妈喂胖快十斤了。”
  周孟航听了,嗤笑一声。
  “就你那点肉啊?”周孟航一抬头,果然见她不满地瞪圆眼睛看他。
  周栗其实胃口不小,在女孩子里,甚至算“顶能吃”的。但回家头一个月,林清女士天天喊着她太瘦了,一会儿说她小骷髅,一会儿说她皮包骨,天天给她熬汤炖肉。
  可实际上周栗跟“皮包骨”没有半毛钱关系,顶多是比过年回家那会儿瘦了点,她的大厨母亲立刻就不乐意了。
  胡吃海喝三个月,光荣长膘十来斤,周栗也不乐意了。最近她都有在克制饮食,虽然没有高强度节食,但吃的比之前少了些,习惯成自然。
  此刻听周孟航评价她“那点肉”,周栗相当不乐意——她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迷失自己的!
  周孟航停筷,看她把脸鼓成包子,这回没忍住,抬起左手对着她的脸狠掐了一把。胖没胖不知道,和十几岁的时候是一样的手感,滑得像过了凉水后剥壳的鸡蛋。
  可惜剥壳鸡蛋长了手,对着他手臂猛拍,周孟航手被她打掉,听到她说:“别动手动脚啊!”
  “......”
  还是那个过河拆桥的土匪!
  两人都吃饱喝足后,周栗照旧犯饭晕,屈起两腿抵着额头闭目养神。周孟航扛着相机从这头跑到那头,周栗偶尔抬头看一眼,身子都懒得挪一下,深觉摄影师不好当,得四肢发达精力旺盛。
  后来她思绪渐渐发散开,越来越模糊,真就在太阳底下抱着膝盖睡着了。
  周栗喜欢秋冬,厌烦春夏,这在睡眠质量上也能体现。川禾和青州的夏天都过于漫长,春也如夏,雨水多且潮热,周栗在上大学前,常常因闷热的气候而难有好睡眠。一到秋冬,则是吃饱饭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她睡得不沉,隐约感觉到有人往她头顶扔了块布,她闻到熟悉的味道,眼睛都没睁,安心地继续睡去。
  山顶空气好,她坐下的地方本就有大树遮荫,加上头顶布料遮挡,她不知不觉进入了熟睡状态。
  等醒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周栗扭动酸痛的脖子,突然磕到旁边人的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枕着别人的肩头睡的。
  ……难怪睡得这么香,一点没磕到自己。
  拿下头顶的“布料”一看,原来是周孟航的外套,估计又是那个“哆啦 A 梦兜”里抖出来的。她扭头,正要说话,看到身旁的周孟航还合着眼。
  什么啊......
  两个“千里迢迢”过来看风景的人,一个睡得比一个香。
  他还没醒,周栗好心没继续动,膝上盖着他的外套,她下意识又嗅了嗅。和他的沐浴露一样,是普通但好闻的味道。
  她再次感叹人生神奇。
  重新碰见周孟航之前,她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影迹,只在每年回沿湾才会偶尔想起他来。想象中这人都应该是油头粉面的样子,也许穿衣品味仍然糟糕,也许还喜欢把乱七八糟的配饰往脖子上手上叠,也许进阶成了喷冲鼻难闻香水的成年非主流。
  如今看来,完全颠覆了周栗的想象。
  他皮肤晒黑许多,看上去健康有朝气,穿衣款式都基础简单,不再把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脏话挂嘴边,对长辈有礼,和同辈也总能唠上几句。
  再也不是沿湾有名的“拉不住的小野狗”了。
  他眼睛紧闭,睫毛掉下一根在眼睑之下,风吹得扬起半截,之后又粘紧在皮肤上。
  周栗从外套下伸出手,揪住面前的一根小草,折断一节捏在手上。她错着身,抬手,嫩绿小草拂过他的脸,那根浓黑的长睫毛掉下来,随风去了。
  周孟航没有熟睡,脸上传来略微痒意的时候他就醒了。周栗甚至没来得及收回手,山顶的风吹送一股香甜的椰子味。
  攥住她手腕,他懒懒抬起眼皮:“干嘛呢?”
  “你脸上有苍蝇屎。”周栗被抓包,也不慌,还有心思故意逗他。
  “……”
  周栗见他不信,另一只手也从外套下钻出来,轻点在他鼻侧那颗淡痣上。“喏,在这。”
  周栗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脸上突然新长出两三颗痣来,在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显得无比扎眼。她本来就臭美,照镜子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跑去问林清。林清糊弄起小孩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睡觉踢被子,被苍蝇拉屎了吧。”
  周栗一听,从此以后安安分分睡觉,第二个月考了语数英三科满分,央着林清带她去把痣给点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黑色素。
  周孟航脸上这颗痣是浅淡的褐色,从前他肤色白还显眼一点,如今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周栗一直觉得他这颗痣好看,从高挺的鼻梁侧边凸出,在脸庞的留白部分画下清浅一笔,用以点缀他皮囊里的几分痞气。
  几岁的周栗会被骗,二十几岁的周孟航可不会,他在她指腹上蹭了蹭,无所谓地说:“现在蹭你手上了。”
  周栗松手,煞有介事地擦在他衣袖上,把“苍蝇屎”蹭掉。
  周孟航:“……”
  日落了。
  周孟航的摄像机还在记录着,两人都坐着没动,周栗人醒了,筋骨还没复苏,理直气壮地借着他的肩膀靠。
  他们最近肢体接触渐多,周栗不觉得别扭,周孟航更不觉得。他们在所谓的“男女界限”清晰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密,如果中间不曾发生芥蒂,现在大概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赖。
  周孟航垂眸,看到浓烈的橘色晕在她年轻的脸上,似一杯高度数的酒,她仰头饮下,在朦胧天色中收获几抹微醺。
  日落的余韵要比日出悠长得多,那是天光暗下前的最后光芒,带有“初生”所没有的壮烈色彩,可又温柔无抵,使人回味。
  天黑之后,山顶气温低,周栗打了个喷嚏,周孟航起身,跑回车里。周栗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他没一会儿又拎了个大包上来。
  包里是露营要用的帐篷。
  周栗要帮忙,他让周栗闪一边去。他经验老道,动作也快,三两下把帐篷支起来,再把包里的毯子抖出来,丢周栗身上。
  周栗看了看,包里还有八宝粥、三明治、牛奶、驱蚊水,杂七杂八,齐全到周栗咋舌。
  周栗盖着毯子,坐进他新搭好的帐篷里,和他随口闲聊:“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到处跑的啊?”
  “高中毕业的时候吧。”
  那会儿是周孟航第一次独自去旅行,本来说是去贵州和川渝走一圈,结果一路走到了西北,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人晒得黝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周期然,那段时间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出门。
  周栗听到这,也笑了。
  “多黑啊?”帐篷顶上亮了盏冷白的灯,周栗伸出手比对他的手,“比现在黑吗?”
  其实周孟航比起六七月那一阵,已经白一点了,此刻在她的对比下又被打回原形。
  他朝两人并在一起的胳膊看一眼,说:“黑得多。”
  周孟航爱拍风景,也爱拍别人,唯独很少拍自己。
  但当时也不是没有留下“纪念”,他找出照片给周栗看——
  那是他在雪山下拍的一张照片,他的肤色在这映衬下黑得离谱,周栗看第一眼,就笑弯了腰。她评价道:“你说,这像不像在雪地里滚的小黑狗?”
  周孟航:“......”
  “不过,挺好看的啊。”给一巴掌赏一颗糖,周孟航不吃她这套,听她接着问:“谁帮你拍的?”
  她这问题一点窥探他隐私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纯粹好奇,他一个人的旅途,谁给他拍的照片。
  “支架。”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已经离家一个来月了,吴淑萍没催他回家,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都忘记我儿子长什么样了”,他于是拍下这张照片,给吴淑萍“交作业”。
  他随意往后翻着照片,周栗看到他镜头下的无限风光。
  “跟你比起来,我的十八岁好像太无趣了。”她突然感慨。
  她眼里倒是没多少惆怅情绪,更多的是向往。周孟航看她一眼,“你高考完不是也出远门了吗?”
  “你怎么知道?”周栗惊讶,接着去推他肩膀,语气贼兮兮的:“原来一直在偷偷关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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