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瑶送了一台拍立得,任一晗送的是两张beyond的旧唱片,刚好是周念在找的。
吃过晚饭出来时,天幕昏蓝交织。
任一晗家和周念顺路一小段,但她没有跟他一块走,“我要回学校拿落下的课本,你先吧。”
兆海四中的寒暑假学校并不关闭,住在附近的学生可以到校自习。
周念沿着学校走了一圈。
大礼堂没有开门,只能透过侧门玻璃往里望,不过一个月没来,舞台上便落了不少灰。
拎着装礼物的袋子去了图书馆,拿本小说待到了六点半左右,估摸着姜陆潮应该不在她家了,这才准备回家。
路过教学楼门前的植物园。
回想起一个月前。
也是这样的傍晚,霞光漫天。远处篮球场传来“砰砰”的拍打声,偶尔有篮球鞋滑过胶底的刺耳声。
周念停在植物园前,透过金黄色树影和生锈的围栏,那儿停着一台黑色机车。
男人懒懒散散倚在车边。
她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画面,将初恋藏在了黄昏时分的树影中。
周念看着手机上的照片,鼻头泛酸。
15岁过得也太快了。
好像只是一眨眼,来不及留恋,绿林已经蹿得很高,她的初恋也要消失在她15岁的最后一天。
像她做过的一场梦,一场关于青春和夏天的梦。
手机轻轻震了下,将周念拉回现实。
姜陆潮:【抬头。】
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屏幕愣了半天,才不可思议地缓缓抬起头。
然后望到了树影围栏的缝隙尽头,姜陆潮的身影。
机车横刹在围栏外,没有摘下头盔,男人一手搭着机车头,一手拿着手机,身子弓起张扬弧线。隔着五十多米距离朝周念勾了勾手掌,示意她出去。
……
“你怎么来这里了?”
周念气喘吁吁跑出校门。
他没多解释什么,递过一个黑色头盔,“上来。”
姜陆潮又穿了那件不良混混风的黑色宽背心,脖子上的伤疤好了,胳膊上又多了道疤。
健硕身子往机车上一趴,整个人痞得不行。
校门口的保安大爷看了都发怵,远远地朝周念打手势。
大意可能是:
小姑娘,别上他车!
他是坏人!
大大滴坏人!
但可惜,这穿着乖巧连衣裙的小姑娘确实叛逆,看了眼保安大爷,乖巧笑笑,然后毫不犹豫扣上头盔,坐上机车后座飞驰而去。
“露脸像坏人,怎么不露脸也像坏人?”
男人自嘲声随着嗡鸣飘来。
周念趴在姜陆潮后背,“你太高了,一大个站在别人面前,当然吓人。”
美女与野兽里面的野兽就是这样的。
姜陆潮哼笑,“那妹妹教我一下,好人的气质怎么培养,哥学习一下呗。”
周念认真思索了下,在姜陆潮背后一本正经回答,“不如哥哥把小腿砍了吧。”
“………”
“好主意啊,你怎么不说砍脑袋呢。”
周念轻声:“因为我不是坏人,跟哥哥不一样。”
-
傍晚时分,晚霞绚烂,周遭温度凉了下来。
姜陆潮问周念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周念答,没有。
于是姜陆潮就往厝村的反方向骑去。
兆海是一片延伸出去的半岛,厝村的港口位于靠南一侧,保留了较多的旧建筑群,民风淳朴厚道。
往北走,到漱田港,就是经济开发区了。
这儿有经济扶持,有大学城、步行街之类的年轻场所,比起厝村的宁静平和,漱田港显然更适合青年发展,很具有开发前景。
姜陆潮把车停在步行街外,两人沿着人流的方向往里走。
步行街很宽,人流多却不拥挤,周遭的商铺云集,从奶茶到潮玩,应有尽有。
姜陆潮朝路边商铺示意,“看看喜欢什么,哥给你买,做生日礼物。”
周念不喜欢他用这种买玩具哄小孩的语气,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
行人往这处望,就见一小个身板气鼓鼓走在步行街中央,还挺有气势。
后面跟着个高挑的男人,穿了件黑背心,下巴懒洋洋抬着,看眼底淤青应该是熬了不少夜。
明明开口是在哄人,嘴角却还挂着几分不太当回事的笑。
“怎么又生气了,哥给你买礼物还不爽?”
周念冷冷瞥他一眼,“哥哥平时就是这么给人买礼物的?”
把人往街上一带,让人自己挑?
“还真有诚意。”
姜陆潮哼笑一声,“不好意思啊,哥没给人送过礼物来着。对比一下,今晚态度还是不错的。”
“………”
“哦。”
看周念没什么心情的样子,姜陆潮也没再说话。
步行街很长,灰色石砖铺就的地面上隔了一段便有装饰灯,两边是商铺冷暖交错的灯光,走到步行街中央,那儿围了一群人,人群中间是几个大学生在进行快闪表演,应该是附近大学城来的。
周念在人群外停下脚步,忽然问姜陆潮,“槐南那儿,也是这样吗?”
“怎样?”
“热闹。”
“学校附近是挺热闹的。”
周念抬头看他,“你会去参加这种活动吗?”
“社团招新的时候去过,不过没他们这活动这么花。”姜陆潮漫不经心地答,“怎么了?”
周念收回了目光,“没有。”
就是在想,他站在人群中间的模样,该有多耀眼。
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活动,接近九点了,周冠飞打来电话,知道周念和姜陆潮在一起,仍然嘱咐早点回去。
姜陆潮也看了眼腕表:“走吧。”
两人便要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穿过十字街头,周念忽然拽了拽姜陆潮的衣摆,往西侧路口指,“那边是海吗?”
西侧街还未怎么开发,一眼望去灰蒙蒙的,只有一家店亮着灯,看门口招牌是家台球厅。
道路再往尽头,是海浪拍打声。
姜陆潮:“应该是。”
周念盯着尽头海岸线看了一会,忽然翘起唇角,眼底落进路灯光晕,亮晶晶的。
“陪我去看海吧,哥哥。”
-
这处沙滩叫石城沙滩,不算很出名的区域,旁边的街区还未开发,来的人不多,沙滩很干净。
周念一脚踩上沙滩,不远的海浪涌动声便纷沓而至,海风湿咸拍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姜陆潮示意她往远处看。
“你说对面那座灯塔?”
“不是。”
姜陆潮也跳下了沙滩,搭着周念的肩膀微微弯腰,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往一个方向指,“那栋粉红色建筑,看到了吗?”
猝然逼近的薄荷气息。
周念敛了敛呼吸,顺他望去,反应了两秒,“那是我们学校?”
“嗯,对面是厝村港口,旁边就是你们学校了。”姜陆潮退开一步,坐上沙滩边沿石边,“上学那么多年,没发现过?”
“才上了一年好吗?”
周念纠正他,又看向那栋建筑,“而且,粉色那一栋是高三的教学楼……我又没上过高三。”
姜陆潮笑了下,“那是,为难我们刚要16岁的周念了。”
不远处是个码头,夜晚还有轮渡鸣笛,灯光熠熠,将他的瞳光照得明亮。
周念收回目光往海滩深处走。
干沙容易陷脚,没走两步就有沙子跑进鞋子里,犹豫片刻,索性在潮水湿润的边缘脱了鞋袜。
赤脚踩上湿润的沙滩,冰凉触感从脚底肌肤蔓延上来。周念踩着湿沙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一直走到涨潮漫过脚踝,才又走了回来。
一瞬间,周念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在15岁的最后一天。
自从李一清去世后,她就没再靠近过大海,偶尔在街上吹到海风也觉得厌烦,但当海水漫过脚背时,那些郁结在心中的情绪好像就慢慢释怀了。
她想起那天在网吧后打过架,姜陆潮和她一起去医院包扎。
坐在医院走廊上,周念的眼泪还禁不住往下掉,姜陆潮用没挨刀的那只手臂给她递过来一张餐巾纸,用颇为自嘲的语气说。
“接受苦难吧妹妹,有时候生活他妈就想给你来一刀,躲也没地儿躲。”
周念那时候还觉得他看多了毒鸡汤文,泪眼婆娑地来了句,“对不起,哥哥,我们可能有代沟。”
一句话把姜陆潮说无语了。
时至今日,周念却倏然发觉他说的挺有几分道理。良心发现,想找姜陆潮收回上次那句话。
——周念就是这么个人。
乐于扎刀,但也乐于认错。
一回头,却发现刚才蹲在石墩上的人不见了。
偌大一片沙滩,只剩自己一个人。
远处灯塔亮着,沙滩一片亮堂。周念倒是不太害怕,拿了自己的鞋子和东西爬上一旁的礁石堆坐着,给姜陆潮发了条消息。
【哥哥,你人呢?】
昏蓝的天空和霓虹交错,给礁石蒙上一片厚重的蓝调。
越过礁石边红白交错的防护柱,能看到左侧码头正在归航的轮渡,还有远处亮着灯塔的厝村港口。
灯光照射到很远,将整片海域都照得波光粼粼。
周念抱着膝盖看向远方海面,半天没等到姜陆潮回消息,正想穿上鞋子去找他,身后一声熟悉的口哨声。
回过头,果然是姜陆潮。
“害怕吗?一个人待着。”
男人长腿一迈,三两步跨到周念身侧,手臂按着礁石一跃,跳到她身前矮上一阶的石块上,手上拿了长盒状的物品,看不清是什么。
“还好。”
周念看着他又拿出了打火机,“你刚去哪里了?”
“去买点东西。”
姜陆潮站在比周念矮一阶的礁石上,一只脚踩着礁石,将手机和盒子往她身侧一搁,打火机“噼啪”,亮起火苗。
又补充了一句。
“哥刚远远一直看着你呢。”
周念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她说的那声“还好。”
还没看清姜陆潮手上动作,一簇仙女棒烟花在灰暗中骤然亮起——比寻常小烟花棒亮了许多,仔细一看,才发现姜陆潮一次点了五六根。
周念下意识问,“你怎么点怎么多?”
“一根小烟花多没意思,哥要点就给你点大的。”
依旧是他那混不戾的语气。
“………”
要不怎么说姜陆潮个人气质出众。
一簇小巧仙女棒在他手里,也能举出一种端着奥运火炬的牛逼感。
“哥哥还挺……浪漫的。”
姜陆潮轻哼一声,“那是。”
海风从左侧吹来,仙女棒扑腾了下,男人侧了侧身子,一手搭在周念坐的礁石边挡风,催促她,“愣着干嘛,手合上,许愿啊。”
“什么?”
姜陆潮乐了,“不然你以为我跑路边买这玩意儿干嘛,放着玩啊?”
周念打着赤脚的小腿贴着石壁下垂,晒了一日的石壁还是温热的,炽热的温度顺着肌肤攀移,她的眼睫颤了颤,看向姜陆潮的眼。
黄灿灿的烟火倒映在姜陆潮的瞳孔中。这是周念第一回 近距离,光明正大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很深邃,微微仰头看她时,眼皮嵌进深邃的褶子,瞳仁漆黑沉静。
倒映着烟花、大海、礁石,还有她。
周念的心跳在浪潮拍打中急剧加速,连带着耳膜都颤动起来。
她双手合十,赶在烟花还未燃尽时,在15岁的尽头,许了一个眼泪味的愿望。
神明。
我好喜欢他。
拜托,不要再让我当他的妹妹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过渡一哈,咱们念念就20岁啦!
俺保证,20岁以后疯狂提速!相信姜哥的行动力!!
【这两天憋得慢,更得不太准时(是很不准时),不好意思捏orz~更新一般在(@浪里摆烂既)通知的呢】
感谢在2022-07-28 22:34:24~2022-07-29 23:4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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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见鬼
多年以后, 周念回想起来15岁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不是那次叛逆荒唐的“离家出走”,也不是在网吧后和混混打架。
而是在15岁末尾的最后半个小时。
周念看着桌面上拍立得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那片昏蓝的礁石、咸湿的海风、燃烬的烟花,以及发现了周念的相机, 于是对着镜头露出混不戾笑容的姜陆潮。
海浪声好像仍在耳畔拍打。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跑出了房门。
轻巧的身子无声跑出家门,气喘吁吁地爬到后山山顶, 在那棵祈福树上拽下了一根红丝绳,又回到家,从抽屉里翻出自己从前的手链, 将繁琐的绳结一点一点散开成细绳,再将红丝绳编进手链。
从15岁跨入16岁的夜晚, 周念安静地俯在书桌台灯下做着不太擅长的手工活。忘记了那些别扭的自卑和难过,脑海里出奇平静的只剩姜陆潮的身影。
一夜没有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