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逐渐走出了刚结婚的尴尬期,说话时自然了许多。
表现在周念身上那股叛逆劲儿又不服输地燃了起来,说一句必呛嘴一句;也表现在姜陆潮越来越放飞自我地不正经起来。
譬如前日,周念收到一段蒙西新录的歌曲小样,半夜十一点,兴致冲冲便要起来工作,从客厅绕去新置办的工作间时,恰好碰上出来倒水的姜陆潮。
见她往工作室方向去,马上把人拦了下来。
“不是休假吗?还熬夜?”
周念起先是心虚的,摸着脸颊好声好气说,“我就去试听一段demo,一会就睡。”
姜陆潮高大身子倚在工作室门口,一人堵死了路,然后慢悠悠抬起手挑过周念鬓角乱发,拂到耳后。
起初说话也极富有耐心,且具备着暧昧不清的情调。
“这么晚了,加班也不是在这里加的。睡不着哥陪你,怎么样?”
周念正在兴头上,大脑自动过滤了其他话语,拉下姜陆潮的手安慰性地捏了捏,然后一头就钻进了工作间。
“真的没事,哥哥先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和蒙西他们聊一下新歌的事情。”
就这一句,也不知哪里触到了姜陆潮的不爽点,冷笑了声,捞了个笔记本就跟了进来。
周念坐在电脑前,看在一侧沙发上慢条斯理坐下的男人,指尖出现几瞬迟疑。
“哥哥来这里做什么?”
姜陆潮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抬起头,视线却还落在电脑屏幕上,慢声来了句,“哪有老婆加班、老公睡觉的道理。”
语气间夹杂着嗤意,和几分隐约难察的阴阳怪气。
“……”
周念耳根微热,被他忽然说到的夫妻身份弄得局促,下意识回嘴,“又没有……睡在一起,我不睡觉打扰不到你。”
姜陆潮没有抬头,在一派寂静中反问,“是我不想睡一起的?”
“……”
一句话噎住了周念。
意思是他想和自己睡在一起,是自己不让……
不对,差点被他的思路带跑。
周念正色,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小声怼了声,“那你就想吧。”
“……”
蒙西给她发的这段demo很短,其实也只是有了灵感粗制一段分享到群里,是周念见时间也不算太晚,便想试试看有没有灵感。
谁想她不睡姜陆潮也不睡,还直愣愣地坐在一旁陪着。
被人陪着工作,周念难得体会了一把学生时代同学说的家长监督作业的煎熬。
戴着耳机如坐针毡。
不过十分钟就关了电脑站起来。
谁想她这头不加班了,姜陆潮却盯着电脑看得专注。
周念朝他走近,停在姜陆潮跟前几步打量。
他戴了副眼镜,镜片很薄,还是几年前那副。
像察觉不到寒意似的,十二月底仍只穿了单薄的黑色单衣。翘着二郎腿,唇角微抿。镜片反起亮光,修长指尖轻抵太阳穴,另一手落在键盘上,时不时在寂静的夜里落下清脆机械声。
或许是长大后气质改变,这时再戴眼镜便全然没了从前那股“混混头子身残志坚”感。
反倒有种……斯文败类的错觉。
但周念的这种认知并没有持续很久。
姜陆潮很快放下了二郎腿,两条长腿大剌剌敞开,一手端着电脑,不适似的挪了个姿势。
也注意到周念的走近。
“坐得不舒服吗?”周念有意套近乎。
“嗯,勒到了。”
“哪里被勒到——”
只说了一半,周念就在姜陆潮的目光示意中理解了“哪里”。
她猛地咬住舌头,红着脸扯开话题,“你近视吗?以前就有见你戴眼镜。”
“不太算,有时晚上视力不太好。”
姜陆潮的语气很淡,说话时已经收起了电脑,根本没有和周念计较刚才的意思。
周念被他的豁达衬得愈发不好意思。
自己不睡觉,害得人家也跟着加班,这会还毫无怨言的样子。
想说点好话。
周念主动向他走去,拉起姜陆潮空闲的那只手捏了捏,“哥哥辛苦了。”
她牵着他的手,在光下研磨手背上的脉络,指尖延着血管攀移,直到手腕。
然后猝然被姜陆潮的另一只手抓住,同样温热而有力的掌心。
抬起头,男人一副人赃俱获模样垂着眼觑她,“很好摸?”
周念直愣愣仰头回问:“不能摸?”
“……”
四手相握,滚烫攀升起来。
周念披着件羽绒服外套,睡衣领口微张,一脸真挚地问他这个问题。
姜陆潮喉结滚动着,眸色十足深邃地盯着周念,眼底翻涌起欲色,在那一瞬间,周念是做好了接吻的准备的。
但他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替她拉紧了领口。
“不能,会硬。”
哪里会……周念没有蠢到问出这个问题。
……
说来也好笑,两人领证的速度飞快,真正接触起来,其实在这日也才到达牵手不脸红的程度——当然,一个月前那次接吻不算。
进展如此龟速的原因周念大抵也了解:
姜陆潮说要等她主动,而她又不擅长主动。
-
一晃眼,等周念的生理期过去,圣诞也过了。
一股冷空气袭来,兆海的温度降到了个位数,这样冷的天气周念实在不愿意出门。她窝在家里写歌练琴,姜陆潮偶尔去一趟店里或公司,回来得也很早。
他回来得早,有时会钻研着自己做点晚饭;他回来得晚,两人便下楼吃馆子。
不怪周念,她实在对做饭毫无兴趣。
住同一栋单元楼,撞到贝贝和蒙西是必然的事情。
有一回吃过饭回来。
姜陆潮牵着周念的手,说她怎么吃过饭手还这么冰?
“那你别牵。”周念瞬间将手抽回来,“冷到哥哥就不好了。”
啧,褪下客气生分的外衣。
天底下算是找不出比这妹妹还能阴阳怪气的人了。
姜陆潮仰起头,扯着唇角笑了起来,灯光投落几分无可奈何的暖意。
他把周念藏在胳膊里的手心强硬扒拉了出来,攥在手心里揣进自己外套口袋。
“哥就乐意给你暖,行不?”
电梯门恰好在六楼打开,贝贝两人就站在楼梯口,一开门,便是周念和姜陆潮牵着手、嘴角挂着可疑笑意的模样。
周念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碰上外人就是心虚,几乎在瞬间甩开姜陆潮的手,整个人退开了一大步,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门外人,“要……进来吗?”
贝贝也卡壳住。
蒙西回答,“我们要下去。”
“哦……”
就因为周念在别人面前甩开姜陆潮的手这件事,他已经两个小时没有吭声了。
但在下午周念回校开班会时,还是冷着脸拿了车钥匙坐在客厅,默不作声地帮她拎了包包径直走进电梯。
汽车抵达校门口,周念却没有下车。
“哥哥一会有空吗?我大概两个小时好。”
周念在说这话时牵过了姜陆潮的手,纤细的手指覆在男人手背上,轻轻压了压他的青筋,动作中讨好的意味很明显。
但这回姜陆潮却没那么好说话,他抽回了手,声音中掺了几分嘲讽意味。
“不敢牵。”
“……”
周念的脾气大概也就能让她放一阶台阶了。
爱下下,不下拉倒。
“嘭”的一声,周念关车门的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关门声落下,姜陆潮朝右侧车门外望。
她的背影走得决绝,甚至越来越快,很快消失在了校门后,一秒的犹豫都不曾对他产生。
911烦躁地轰鸣一声,发动离开。
-
班会课的主题是实习报告撰写。
分隔各地实习的同学很多,来参加班会的没几个人,班主任在台上老套读着ppt上已经写好的格式要求,小教室里没有装空调,凉丝丝的空气从窗户缝溜进来,周念蜷起了手指。
摸出手机,点开和贝贝他们的三人群消息。
自从那天她和姜陆潮在电梯被撞破后,贝贝就默认了周念已经在谈恋爱状态,一连在群里发了几十条感叹号,痛斥周念初恋有进展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他们,是不是不把他们当朋友。
周念自己回想起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在外人面前隐瞒和姜陆潮在一起这件事情。
或许是暗恋太久、借兄妹的身份隐藏了太多心动。
所以当姜陆潮真的和自己在一起时,她还常常产生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时常觉得别人看来的目光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类似于在说:她居然会对哥哥产生非分之想。
因此才会下意识隐藏和他的关系。
思绪被贝贝的疯狂艾特打断。
他一连发了十多张图片。
【我靠我靠,原来你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任何小情侣都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911藏这么远,还是被我找到咯!】
【所以那时候唱新歌,你都是对911唱的吧!!】
紧跟着艾特了周念五六条。
周念不明就里地将消息往上滑,小图看,贝贝发的是他们去各地巡演时从舞台往下拍的全场大合照,点开大图才发现贝贝在照片的角落里用微信自带的荧光笔画了个圈。
第一张照片还是夏天,从她身上的牛仔抹胸可以看出,这是在兆海的第一场巡演。
大合照时,镁光灯从舞台上打下,照亮整个观众席。
被贝贝圈出来的那道人影靠在尽头,即使图片放大后模糊,也能依稀看出被光影切割得利落帅气的五官线条。
那时姜陆潮还顶着挑染的蓝灰发色,穿黑色衬衣静静站在喧闹狂欢的livehouse场馆尽头,显得格格不入。
相机定格的身影太模糊,他却似勾起了唇角。
第二张照片是长游场。
天气稍凉,她穿了件扎染长袖紧身T。
姜陆潮穿着宽松的灰色单衣,依旧站在场馆尽头距离舞台最远的那个角落,面庞被缩得模糊。
第三张照片,天气已经转凉了。
是中秋节过,周念在温市。
他剪了寸头,初秋的天,舞台灯光透下旖旎色彩,男人耳钉反起光来,痞帅冷酷。
周念还记得刚看到他推寸头的那个夜。
在兆海,她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上问他: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沉默一阵后,回答:“有。”
苦涩的风盈满周念的胸膛。
她那时想,暗恋太苦了。
第四张在云州。
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秋渐渐凉了,她穿了叠搭的牛仔长裙。
姜陆潮穿着西装,依旧是那副不能好好穿衣服的不正经模样,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袖口也挽到了小臂上。
那一天,他们第一次唱了新专主题曲。
“
暗恋呀
盛夏漫长
做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梦”
班主任在讲台前念着ppt。
周念红着眼,在一张张livehouse大合照上寻找着姜陆潮的身影。
第五张、第六张……
直到最后一张,在家原市,一座靠北的城市。
那是他们2019巡演的最后一站。
十二月底,北方飘着雪。
姜陆潮仍然穿得很少,清冷安静地站在场馆角落。
大合照前,贝贝笑说,咱们提前半个月来跨个年吧!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喊“新年快乐”,顺便举起右手!
边角那道人影也举起了右手,袖口顺着下滑时,露出那一圈不太好看的红色手绳。
班会课ppt放映结束,班主任站起来说结束语。
周念在渴望下课的热烈掌声中泣不成声。
15岁的周念将暗恋藏在海浪哗然下;
25岁的姜陆潮将暗恋藏在livehouse的喧嚣中。
在她唱那首歌,陷入暗恋情绪的三分钟怅然中。
他就在台下静静听着,戴着她送他的手链。
海浪没有回声,她的念念不忘却收获了无声的回应。
-
班会开了两个小时准时结束,周念正准备给姜陆潮打电话,但一走下教学楼就远远看到了那辆停在校门口的911。
周念快步跑出校门。
冬日萧瑟,下午五点多,校门口支起了不少小摊。
193的身影很高挑,几乎不用寻找便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他应该没去公司,穿得随意且单薄,寸头长长,碎发垂落眉稍,露出浓郁眉眼和那颗耳钉,更具青春气息了些,站在校门口也不显得突兀。
周念朝姜陆潮走去,路过几个小摊车时,隐约还能听到几道女声在窃窃议论那是那个年段的学长。
姜陆潮站在一个萝卜饼小摊前。
两鬓斑白的老太太,带着手势用兆海话告诉姜陆潮,她听不懂普通话。
周念自后走近时,姜陆潮正在用蹩脚的兆海话对老太太说,买三张。
“你说‘三’字的时候,应该翘舌的。”周念说。
姜陆潮转过身,正要说话,却在看到周念泛红的下眼睑时皱起眉心,将她带进一步,指节碰了碰她微肿的眼角。
“怎么哭了?”
周念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依旧用那个最蹩脚的理由。
“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