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迟晚回家做了大量工作,其他人都好说,主要的障碍,就是她敬爱的母亲大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迟晚什么把戏都玩过了,迟母自始至终就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一点口都不肯松。任凭迟晚怎么强调程睦南是因公受的伤,怎么表达他有多优秀多爱她,迟母都不买账。
“我只是以一个普通母亲的眼光去考量我的女婿合适不合适,他再伟大、再优秀、再爱你,不能护你一辈子周全又有什么意义?我敬佩他,但是不代表我就必须认可他做我的女婿。”迟母皱眉,“成年人,应该要学会及时止损了。”
“止什么损?他让我损失什么了?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吗?”迟晚放下狠话,“反正跟你说不通,我今儿话放这儿了,他过来吃饭,你要是敢为难他,别怪我以后没好脸色。大不了,这个家我不回了,女婿不认,女儿也别认了。”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该有的语气吗?”迟母把桌子一拍,厉声道,“你既然执意要往火坑里跳,又何必非要回家吃这顿饭?你今天脑子进水我跟你也说不通,等你哪天后悔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不会后悔。”
“呵。”迟母冷哼,“后悔了,你又能怎么样,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可以卖。你照顾他一个月可以,一年也行,十年呢?你敢说你会一直没有怨言?如果你也生病了,身体也不好了呢?”
“照你这个担忧法,以后日子干脆都别过了。喝水还有呛死的呢。”
“好,那么我问你,他这样,多半是不能有孩子的。”迟母问,“生育是你的权利,你就敢保证自己一辈子无子无女不会有遗憾?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后悔的时候怎么办?又或者,他突然一个情况不好,五年八年的,走了,你的青春耽误了又怎么办?到时候又有谁愿意娶你?”
“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我就没想过要生。”迟晚真的听够了这些,“谁规定一定要生孩子了?”
母女两个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谁也做不通谁的思想工作。
“行啦行啦,你们母女俩有什么好吵的呢?”迟父出来劝架,“都各退一步。”
“你这个态度对你妈妈怎么行呢?你是要去结婚,又不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怎么搞得跟仇人似的?”迟父劝完这边劝那边,“你也是,女儿这么大了,和谁结婚是她的自由。我相信她既然做了选择,肯定考虑到了你说的那些。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去代替她判断这个人合适不合适,结婚首先是两个人的事情。咱爸不是也见过那孩子了吗?至少人品、能力、相貌都是没得说的。”
母女两个都不吭声。
冷静过后,在迟父的两边周旋之下,这才达成了一致:家宴既然办了,大家伙就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谁都别给谁下不来台。
平日里,一到周末,程睦南除了陪迟晚,其余时间都是用在备课上,这一回,为了这顿饭,他特地空出时间去理了发,还换了一身从前在外交部出席重要场合的西装。
迟晚看着他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地系着领带,仿佛怎么都不能达到令自己满意的样子,心里知道他在紧张。
那个曾经在各种国际场合都游刃有余的程睦南,如今为了一顿饭,竟然会表现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来帮你吧。”迟晚起身,主动请缨要帮他系领带。
程睦南笑笑,没反对,任由她动手。
“如果……今天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地方。”迟晚抿了抿嘴唇,心中不免担心,所以决定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你一定要告诉我。”
程睦南握住她的手:“晚晚,我没你想像得那么脆弱。”
“嗯?”迟晚停住手上动作。
“你要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程睦南一双黑眸看着她,柔声道,“我只是偶尔身体不适需要接受治疗,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失去了从前解决问题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
“有些事,不用你出面替我去解决,更不需要你事事都冲在前面。”他继续说着,“如果连我们之间的关系、心态、角色都因为我的后遗症而失衡了,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我们可以抵御这些困难拥有幸福呢?”
从他提出推进见她家人的家宴这件事之后,迟晚隔三差五地就往家里跑他是知道的,每次回完家之后再回来,她再怎么掩饰,他都能看出她的不开心。
拖了两个多月,终于定好了吃饭的时间,在这期间,程睦南自己也在思考,要怎么去面对这样的问题。
如今,出发之前,他想先跟迟晚说开。
“我如果感觉到不舒服,我会跟你说,同样,你如果不开心,也要跟我讲。”程睦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不会逃跑的,更不会用自己的情绪裹挟你。我只是身体变差了,不是心智退化。”
迟晚愣住,她从没想过程睦南会说这些话,她甚至需要时间去消化话里的信息。
的确,首先在她这里,她就把程睦南特殊化了,她的喜怒哀乐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不敢再像从前一样肆意洒脱,她处处想着他的各种敏感禁忌,恨不得全世界都要为程睦南让道。
她怕他受伤,她怕他受委屈。
她只想着保护他。
却忘了,他需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被对待。
他不喜欢被同情和怜悯。
他只要迈过了最难过的那道心坎,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程睦南。
强者永远是强者。
“程睦南……”迟晚想起这两个月的种种,一下子就委屈起来,她带着哭腔撒娇,“我好委屈……我跟我妈怎么说,她都不听,我知道她不是坏心,但是……但是……我一回家,就要和她吵架。”
程睦南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道:“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以后这种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解决。”
“嗯。”迟晚靠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她迷恋这种依靠的感觉。自从程睦南生病以来,她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哪怕一丁点消极和脆弱,她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殊不知,她真的扛不住那么多……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希望做那个为你遮风挡雨的人,而不是带给你风雨。只有你每一天都开心快乐,我才会觉得我的选择不是自私的。”程睦南轻声在她耳边说。
“有限……”迟晚纠结着这个字眼。
“没有人的生命是无限的。”程睦南耐心解释和开导,“既然白头偕老这个选项对于我们可能是未知的,那么就勇敢地过好当下,我从来都不回避死亡,你作为医生,又怕什么呢?”
“嗯。”
“所以,系好领带,我们就出发。”程睦南说,“我们今天的目标不是为了对抗和吵架,而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够幸福。”
“好。”迟晚听完程睦南的话,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换一个思路,心境就会完全不一样。
第49章
迟家老宅。
程睦南一手拎着带给长辈的见面礼,一手挽着迟晚,在离饭点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抵达迟家。
还没进大门,就看见迟老爷子在院子里给花花草草浇水。
“爷爷好。”程睦南主动上前打招呼。
“来啦。”迟老爷子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放下手里的水壶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了些。”
“是吗?”迟老爷子直接上手,抓起程睦南的胳膊,给他撘起了脉,过了一会,老人点点头,“脉象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都是我的功劳哟。”迟晚主动邀功,“我这医术说出去不给您丢人了吧?”
“看看这丫头,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迟老爷子笑着对程睦南摇摇头,拿这孙女真是没办法,“都快三十了,性子还是不成稳。”
“谁说中医就一定要老气横秋啦。”迟晚出声反驳。
“你这样子,病人能信得过你?”
“反正他无脑信我,命都交给我了。”迟晚指了指身旁的程睦南。
程睦南含笑默默看着爷孙俩斗嘴,没有加入话题。
浇完花草,三人一齐进了屋,迟晚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就喊了一嗓子。
“我们回来啦!”
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迟父摘下眼镜起身,迟母也从厨房里出来了。
“回来啦。”迟父和蔼地看向女儿和准女婿。
迟母没吭声,默默观察打量着程睦南,不得不说,这男孩子一打眼就让人喜欢,模样周正,气质斐然,只是可惜……
“叔叔阿姨好,我是程睦南。”打完招呼,程睦南双手递上见面礼,“这是买的一些茶叶和营养品,不知道您二位喜欢什么,但是也不能空手来,所以擅作主张买了些薄礼,还请见谅。”
“人来就行了,还见外带这些干什么。”迟父笑着收下,拍了拍程睦南的肩膀,“进来坐,别站着了。”
迟母冲程睦南简单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两人眼神短暂交流之后,她便又回了厨房。
“在大学教书感觉怎么样?”迟父怕冷场,也怕程睦南拘束,主动拉着他唠了起来,“跟从前的工作性质不一样还适应吗?”
“强度上,会更轻松些,还算适应。”
“外交部那边有什么说法么?你们这些事迹电视上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到。”迟父大胆建议,“怎么也该给个二等功什么的吧?”
“考虑到一些因素,部里低调授予了一些荣誉,没有进行公开。”程睦南答,“我依旧属于外交部的一员,不管怎么样,都是随时待命的,教书只是组织让我暂时休整。”
“还要你出任务啊?”迟父有些惊讶,“身体能吃得消吗?”
“理论上不排除以后有任务要出的可能,身体的话,多亏了晚晚,我各方面都比前段时间要好多了。”
“回头到我们医院来,给你约一个会诊。”迟父提议。
“爸……爷爷和我既然已经帮他选定了中医的治疗方案,您就别掺和了好嘛。”迟晚立马替程睦南拒绝,“外交部能调动的医疗资源也不弱了,他那几个同事治疗效果都不好。”
“行吧。”迟父半开玩笑地对程睦南说,“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把睦南当自己人才这么说的,主要就是想表达下我的态度。另外,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医生多。医生多吧,有时候有好处,比如有个啥小病小痛的自己都能解决,认识的医生也多,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简单的头疼脑热都能为了治疗方案争论个不停。”
程睦南笑了笑,表态:“我还是听晚晚的。”
迟晚嘿嘿一笑,心里得意洋洋。
“饭好了。”这边聊得热火朝天,那边迟母和做饭阿姨把饭菜端上餐桌,开始喊人,“可以坐下吃饭了。”
“好勒。”迟晚高高兴兴去洗手。
程睦南则主动进厨房和迟母交流:“阿姨,我来帮忙。”
“不用了,洗手准备吃饭吧。”迟母表情淡淡的,自顾自地端菜。
“好,那我洗完手顺带一起把碗筷拿过去。”程睦南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慢条斯理地在池子里洗了手。
一桌的菜,有鱼有肉有虾,很是丰盛。
迟老爷子坐在主座,先动了筷子宣布开席。席间,程睦南能明显感受到大家在照顾他的感受,时不时地抛出话题主动和他聊天,生怕他受了冷落,唯有迟晚的母亲,全程保持沉默,闷头吃菜。
过了一会儿,程睦南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敬迟晚的家人。
“非常感谢今天能受到这样热情的招待。其实和晚晚一起过来吃饭,我也提前给自己做了许多的心理工作。”程睦南坦言,“我的身体状况,迟爷爷很清楚,最近在晚晚的照顾和治疗下,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遇见晚晚,大概是我不算太幸运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迟父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开启两人婚事的话题才不算突兀,没想到,这准女婿直接自己化客场为主场了。
“这里有几份材料,都是经过公证的。”程睦南从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我家里没什么亲人了,这些年进入外交部,也有一些积蓄和不动产,虽然不算多,但是我想着,还是都转入晚晚名下比较合适,针对我们那批人的特殊情况,部里是有补贴和赔偿金的,即使不幸身故,也会固定每月给到家属一笔钱,我已经向部里打了申请,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论晚晚的身份,哪怕她重新组建了家庭,所有属于我的那一份东西,权益所有人都是她。”
“你在说什么啊?”迟晚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搞了这些东西,“什么组建新家庭?”
程睦南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打断他。
“孩子的问题,我尊重晚晚的想法,如果她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支持她到正规医院申请购买精子受孕。”程睦南没有回避问题,全部将家长的一些担心进行摊牌。
他的坦然和沉着,也让在场的长辈为之一振。
“可能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恳求在这里的所有人,我和晚晚想要一场受到家人祝福的婚礼。我们从大学校园开始认识,在古巴哈瓦那重逢,经历了一些正常情侣不会经历的事情,又慎重地一起做了想要结婚的决定,此刻的我们,早已经将所有的利害关系考虑了千千万万遍,她选择了我,我也不想放弃她。我们……愿意也有信心一起去对抗所有的困难,我可以承诺,我会让晚晚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快乐,然后尽全力去呵护她爱她,如果……老天爷眷顾的话,这样的日子我希望可以持续一辈子。”程睦南说完,真诚无比地鞠了一躬,“所以……恳请同意我们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