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这句,就起身疾步走出了议政堂,去到廊下,站在前面,给里面的两人留了一个背影。
徒留季绾与孙岳洺面面相觑。
季绾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孙岳洺拿着金针,对季绾说道,“季郎君,我给你下针时,会有一些疼,要有个心理准备,要是疼...”
孙岳洺看了看外面的那个背影,扬声道:“要是疼,你就大声叫出来。”
季绾点了点头。
孙岳洺看着,在季绾的百会穴刺下一针。
“啊!”
针刺的疼痛带着酥麻,瞬间袭遍季绾的全身,让她忽然叫出来。
她眉头蹙成一团。
周沐白隐在袖中的手,随着那声叫唤立刻握成拳。
“唔!”
又是一阵,这次是刺在风府穴。
季绾紧紧咬住牙,尽量不让自己叫出来,真她娘的痛啊。
周沐白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眼前的扶手。
“嗯!”
又是一声轻唤,季绾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裂开了一般,此刻因疼痛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大口喘着粗气,全身轻轻颤抖着。
周沐白再也不能忍,他转身看着堂内的二人,那针扎在季韫的身上,就如同扎在自己心上一般,甚至胜过她千倍万倍的痛。
季韫...
周沐白的心此时俨然乱作一团,甚至恨不得能自己代季韫挨这几针。
一个时辰后施针终于结束,季绾喘着粗气,伸手握住袖口,擦了擦额头因疼痛冒出来的冷汗,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孙岳洺给了季绾一些止痛的药丸,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离去。
堂内又只剩了季绾和周沐白,季绾怔怔地坐在原地发愣,头皮还在麻着。
周沐白则是坐在上首盯着不知名的某处,心里像是被大雨淋过,重重的摇摇欲坠。
沉默良久,季绾起身朝周沐白伸手恭敬又沉默地做了一揖,而后离去。
季绾失魂落魄地走出集贤殿,刚才孙岳洺的针灸让她想起那一幕。
是自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为周沐白挡住了暴民打来的一棍。
想来昨日到今日他应当为此事烦忧了吧。
毕竟让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得下属为自己挡枪也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
周沐白那么骄傲要强的一个人,身子在病中也要去救灾现场的一个人,竟然让自己的下属挡在前头被人给打了,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
他不郁闷才怪,他不怨自己莽撞就不错了。
如果她没有冲上前头,也许他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吧...
季绾摇摇头,他让她滚,那她就滚远点。
别弄巧成拙的招人烦了。
唉...
季绾有些沮丧地上了车,回到府中。
深夜。
周沐白站在季府门口的大榕树下,秋日的暗夜中夹杂着冷意,而周沐白鹰隼一般的眼眸中却带着火热的盯着那扇门。
季韫,他拿她该怎么办呢。
周沐白回首上了马车,对赵顺道:“回宫。”
赵顺一抖缰绳,心里叹息,“唉,爷又要整夜批公文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周沐白起身,去往净房整理仪容。
掐算好时间,在众臣列队之时从集贤殿走到朱雀门。
季绾没有在众官中张望,始终垂着头,周沐白出现的时候只低头随着众官拱手。
议政过后,季绾随周沐白回到集贤殿。
她不发一语地坐在离周沐白一步之遥的下首。
不再主动问安,不再主动沏茶,不再上前为他整理公文。
整个堂中安安静静,没有往日季绾为周沐白忙前忙后的身影。
周沐白看着季绾一脸闲适淡然的表情,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上午,他抬眼看着季绾拿着公文,宁愿到六部的那些老头子面前询问也不来问他。
午膳之时,周沐白照旧留了身边的位置给她,待季绾净手踏进膳堂里,直接坐在最末林景身边。
周沐白沉声喊道,“季韫!坐过来。”
季绾一抬头,看了看周沐白,再看看众人,忙对着周沐白拱手道:“启禀首辅,小臣人微言轻,坐在首辅身边用膳,不合规矩。”
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林景身边,对他笑呵呵地低语。
周沐白像是被碰了一鼻子灰一样,饭也没吃几口。
午后,他眼见着季绾在和六部午休的众官谈笑,周沐白信步靠近。
季韫立马换了脸色,带着头,拱手“给首辅请安。”
众臣忙随着季绾拱手,“给首辅请安...”
周沐白见此烦躁的一扬手,进了议政堂。
明青州见此,不放心地凑上前,“沐白,你和他怎么回事?”
周沐白垂头坐在那里,心不在焉,“没事。”
明青州看着两人,一个失魂落魄,一个云淡风轻,这到底是怎么了?
熬到下值,季绾纷纷跟众人谈笑着告辞。
又转头对着周沐白施礼,“大人,无甚重要事小臣就下值了。”
周沐白看着纷纷下值的众官,又看着季绾,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留下他,只得朝她点点头,“去吧。”
季绾得令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谢大人。”忙收拾东西,准备和众官一同离去。
还没走出堂门,刘昀便走了进来。
众官纷纷行礼,“殿下...”
刘昀扬手,“不必多礼。”他抬眼在人群中找到季绾,“季郎君可下值了?”
季绾忙点头,笑着道,“殿下,今日小臣下值早呢。”
刘昀走到季绾身前,“走,我带你出去玩。”
季绾一听一脸兴奋,“好啊。”
说完,刘昀随季绾走出了议政堂。
这一幕落在周沐白眼中,气得他险些折断了手中的笔,他一把放下手中的文书,在众官散去后,走到了朱雀门。
赵顺看到周沐白这个点都惊呆了,今日竟然没有干通宵?
周沐白沉声问,“你可看到宁王的马车。”
赵顺点头,“看到了啊,还带着小季大人呢。”
周沐白一脚踏上车,“跟上他们。”
“哦。”赵顺摸不着头脑般,爷今儿怎么回事,咋干起盯梢的事了呢?
周沐白在车上换下官袍,眼看着季绾被宁王带到自己的府中。
季绾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王爷的王府,简直大的不像话。
简直就是高贵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啊。
她连连称赞。
刘昀在自家后院的人工湖里的湖心亭设了宴。
季绾十分开心地和他吃吃喝喝,丝毫不见外。
刘昀看着季绾开心又得意的笑意,心下更坚定了一分。
他喜欢季韫,打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喜欢。
这份爱意他藏在心底很久很久,如今终于能够让她信任自己,拿自己当成朋友。
或许,这段感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
季绾在刘昀的一番盛情招待下,度过了十分快乐的一个晚上。
直到深夜才出了王府的大门,刘昀怕季绾的小厮送的不安全,还特意派了两个暗卫护送她回家。
躲在暗处的周沐白看着季绾对着刘昀拱手道别,只见刘昀含着笑意上前拍了拍季绾的肩膀。
两人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对着发出一阵笑意。
周沐白此时气得双眼简直要冒出火星!
深夜对着被人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尽管他看着季绾并不像是饮酒的模样,可还是在门口对着刘昀说了很久的话才蹬车离去。
周沐白的心简直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他想不通季韫和刘昀也不是很相熟,怎么才过去一夜两人就变成亲密无间了?怎么就会冒出这么多的话说了?
简直就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季韫呐季韫,是不是被人给个甜枣你就要跟人家称兄道弟,你也不是想想到底是谁一手提拔你?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啊
周沐白气道手心发抖,眼见着季绾上了刘昀的马车,刘昀也跟着上去,刘昀亲自送季绾回到家中。
看着季绾又在季府门前对着刘昀说了好几句话,又是拱手又是行礼的才进门。
周沐白的呼吸像是被刘昀和季韫紧紧掐住脖子,都要被气到窒息了。
若不是身份所限,周沐白简直想要手撕了刘昀。
他在车中看着刘昀望向季韫回家的背影,竟然在刘昀眼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情意。
周沐白猛然意识到...
难道刘昀,竟然也喜欢季韫?
再联合着想前番种种,周沐白几乎可以确认,刘昀喜欢季韫。
想不到他也在觊觎他!
若是季韫借此机会就此远离了他...
他又该怎么办呢?
一连几日,季绾都对周沐白不冷不热亦远亦近,她小心地在心里掐算着和周沐白的距离。
没事尽量少在他眼前转悠,只要是关于他的事,她都不主动掺和。
周沐白让她滚远点,她就滚远点绝不套近乎。
要不然,惹毛了这位爷,她别说叫人家恕罪了,怕是自己全家都搭进去。
可最近怎么看,怎么觉着,周沐白照比以往阴冷的不像话,对她没比以前好多少啊。
今日下值,周沐白照旧放季绾早走,刘昀又踩着时间赶来。
“季郎君,可下值了,我带你到我北郊的园子逛逛去。”
季绾一脸笑,“好嘞,这就走。”
“啪”的一声。
周沐白放下手中的笔,沉声道:“季韫。”
季绾茫然地回过头来,随后拱手,“大人,还有何事?”
“今日公文甚多,都是要事,你留下。”
季绾一听,本来可以下值跟殿下出去逛园子,现在又要留下陪这个阎王脸批公文。
心里不可谓不失落,她一下子拉下脸,“殿下,今日怕是要失约了。”
刘昀见周沐白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点了点头,“无妨,改日再带你去。”
迟早,他要把季韫接进府,成为他一个人的...
季绾又从门口折回去,从周沐白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取了一些放在自己的桌案前开始批阅。
一张精致的小脸冷的不像话,嘴翘得老高。
周沐白抬眼看到她生起气来,心道,就这么想要跟刘昀出去玩?
他气不打一处来,放她玩了这么些天,下了值不是去找李叙、沈朝瑶就是跟宁王混在一起,她还没玩够?
私生活倒是精彩得很。
周沐白更气了,想到这处,他起身走到季绾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腕。
季绾一慌,忙放下笔,“你干什么?”
周沐白不发一言,不容分说,拉着季绾就往外走。
两人走到了朱雀门,周沐白将季绾一把塞进马车,对着赵顺道:“三生别院。”
赵顺点头,爷终于硬气一把,偷偷看了小季大人这么多天,今儿终于把小季大人拐上车了。
到了三生别院,周沐白一直拉着季绾到了三生别院的书房。
季绾一路喊着骂着,“周沐白,你这个王八蛋,你要做什么,你要把小爷拉倒哪里去。”
直到书房关上了门,周沐白一把将季绾抵在门上,“骂够了没?”
季绾一扬头,眼里瞪老大,“没骂够!”
周沐白烦躁地看着她,“身为大晋翰林学士,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上家?”
季绾张口怒斥,“我怎么对待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不是你叫我滚远点,现在老子滚了,你又把我拉回来,算什么事?打脸不嫌疼是吗?
周沐白此时恨不得撕烂季绾那张嘴,“好,那我现在后悔了,我现在就想你如原来那般对我。”
季绾都要被周沐白气笑了,“你说我怎么对你,我就怎么对你,你拿小爷我当空气啊,我凭什么?凭你高,凭你帅,凭你有钱,有权,我呸!小爷我才不在乎这些。”
公开打自己的脸不疼是吗?周沐白你的脸皮怎么比黄土高坡还厚。
周沐白被季绾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季韫,我们都冷静一下可以吗?”
他不明白,两人怎么就变成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
季绾被气到嗓子都要冒烟了,“不冷静,不想冷静,周沐白,你真的烦死了,你快送我回家。”
季绾不想在看到这张黑面王爷的脸,她现在分分钟就要被气炸。
周沐白满脸无奈,“你想玩,在这处玩,我不拦你。”
季绾盯着周沐白那双晦暗不明的脸庞,她冷声道,“我在乎的不是在哪出玩,好玩不好玩,而是和谁一起玩,心情好不好,你让我现在很不爽,我不想和你玩,你懂不懂?”
季绾不予理会周沐白,转身就要开门离去。
周沐白见此,脑海当中就一个念头,不能走,她绝对不能走。
他一把扣住季绾的手腕,将她拉在自己的身前,把她揽在怀中,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扣住季绾躁动不安的身躯。
他在她耳边说,“不准走,我说不准就不准。”
季绾没料到周沐白会抱住他,他竟然抱住她!
季绾得躁动在周沐白怀中就像是一只兔子,活蹦乱跳,而他就是那只猎住兔子的灰狼。
周沐白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季绾的头扣在他的肩膀上,他在她耳边温声道,“季韫,我错了,你那一棍是为我挡的,恕我不知该如何对待你,才能让你觉得是好的。”
季绾听到这句,彻底呆愣在周沐白的怀中,她听着他温柔磁性一般的话语,逐渐抚平她焦躁愤怒的心。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都忘了呼吸,空气中安静的不像话,好像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怎么了,她的脸好红,像是烧到了耳根,她的呼吸好快、心跳好快,眼前的这个男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对她道歉,在温声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