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干净,房间里整洁得不行,空气里飘荡着那股清新的香气。
而且从这里往外看,竟然可以看到一大片麦田!
迟迟放下托盘,忽然发现施探微在盯着自己,即便跟自己对上了视线他也不移开。
“你……看我干嘛。”
“因为你笑了。”
他十分坦诚地说。
这太直白了,迟迟脸蛋一红,眼看他转过身子坐了下来,她连忙把饭菜摆好,给他递去碗筷。
“我吃过啦,看着你吃就好。”
他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优雅地动起筷子。他就连吃饭也脊背挺直,端庄得不行。
迟迟就捧着脸在一旁看着。
真好看呐。
哪跟施见青一样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不一样啊,差点就被那个混蛋给蛊惑了!
施探微抬眼,撞上少女晶亮的眸光。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什么诱人的美食。
他一滞,浓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一对灰绿色的眼眸。
他用得不多,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
然后用手帕细致地擦拭着唇角,依旧是那样仪态万千,周身流动着动人的气韵。
她发现,他身上衣着虽不华丽,却连头发丝都透露出一股精致。
肯定没有人近距离地这样观察过。少年身上的每一处都透露着美感,像一件历经无数次打磨、趋近完美的艺术品。
而且,他的眼下有一颗很细小的痣,迟迟新奇地看着,原来就连脸都不是一模一样的。
一定很少有人发现吧!
迟迟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跟他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他,就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几个时辰。
当然不能远远地看。
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她悄悄搬动着椅子,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直到两个人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
她坐的位置刚好是阳光晒到的地方,少年不自觉地看向她。
他看得有些入神,几乎是沉迷进去。
他忽然开口了,嗓音清润,“跟你在一起,有一种很耀眼的感觉。”
“耀眼?”迟迟凑近了一些,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一样,她盯着他清澈的眼睛,“现在吗?”
他耳尖逐渐染上一丝绯色,低低地说,“嗯,现在也很耀眼。”
他们并肩坐在这暖黄的光晕之中,夕阳的光辉洒落,给他们的身体镶嵌了一道金边。
圣洁、又美好。
明明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迟迟却从他的眼神、他的气味、他的每一个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种致命的暧昧。
她感觉脸上越发热了,好像被放进火炉里焚烧。
施探微抿紧唇瓣。
心脏那道熟悉的疼痛在蔓延。
而他任由着这股疼痛激荡,几乎是自虐地沉浸于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中。
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是有她在的时光。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接下来的每一刻。
都让他觉得像是闪烁在灰暗天幕中的星子,那样地刺目、耀眼。
那光辉灼得他眼睛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少年凝视她的,那双灰绿色的眼中,平和沉静依旧,没有半分泪意。
“探微哥哥!”
她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抱住了这个香气扑鼻、温柔淡漠,如兰草般高贵优雅的少年。
“十五那天,一起看月亮吧!”
……
施见青握着茶杯。
一袭黑衣,身影像是要融入夜色之中。
门扉忽然被人悄悄推开,侍卫冲着他的背影跪下,递上一封信:“这是觅蓝女官的亲笔信。”
施见青攥在手里,并不立即打开看。
他冷声开口:“替本王去查一件事。”
“当年经手过父皇用药的医官、还有伺候病榻的宫人的底细,本王要全都知晓。”
“是。”
侍卫身形一闪,隐没在了夜色之中,施见青坐了片刻,忽然起身。
他走出屋子,来到一扇门前停下,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却又迟疑了片刻,他曲起指节,在上面轻轻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他便耐心地又敲了几下。
“谁啊。”
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门被拉开,露出少女莹润的小脸,带着满满倦意。
“陪本王走走。”
迟迟犹豫不决地看着面前少年,光线幽微,他的神色颇有些晦涩不明。
“不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她就要把门拉上。谁知怎么也关不上,她一看,竟然是施见青用手卡住了缝隙。
看到他白皙手背上浮现的红印,迟迟顿时睡意全无,惊讶不已。
“你……”
他却好似不觉得疼痛,眼神执拗地盯着她看,“你若不答应,本王就在外面站上一整夜。”
时值深秋,寒气透体,若他病倒了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迟迟只能叹气。
“等我换件衣服。”
她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都穿得严严实实,这才跟着他走出房门。
小手里还提了一盏灯笼借以照明。
“走吧。”
施见青却压根没有注意她,径自抬起长腿往前走去。
迟迟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以往看到她,这家伙总是要挑刺几句,激得她跟他斗嘴不停,那股神气的样子恨得她牙根痒痒。
哪像现在一言不发。
客栈外面不远处有一片荒地。越走越荒凉,风也刮得越发急了,迟迟忍不住拢了拢披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可不想体会再得风寒的感觉。
少年穿得单薄,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冷的样子。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种莫名的阴郁。
他站定,忽然语气淡淡地说道,“今日,有人提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
那不就是先帝吗?
他自顾自道,“我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世人都说,他是大庆最圣明的君主。”
“人人都说,皇兄与父皇肖似。在我看来,全然不是如此。他私下与我相处时,丝毫没有官家的架子。”
“我很小的时候,他送给我一个木马,是他亲手所做。他笑呵呵地跟我说,待我长大,就带我骑上真正的骏马,我们父子一同上阵杀敌。”
“可是,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施见青的眼眸抬起,静静望着夜空,好像隔着虚空看见了父亲的笑靥。
“他还亲自教我研习奇门遁甲、机关之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小时候的我,觉得他就是神。唯一的神。”
迟迟觉得,他一定很爱自己的父亲。
这个人虽然自大傲慢脾气差,但他……本性并不坏。
至少她觉得,一个真正坏透的人,是不会在提起已逝去的亲人时,满眼泪光的。
他忽然看向她,眸光漆黑,“你呢?你的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这个贵族少年第一次有兴趣了解另一个人的过去。
迟迟眨巴眨巴眼,“我的……娘亲吗?”
她回忆起来,娘亲走时很安详。
在那个并不宽敞的小院里,她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间,仿佛睡着了一般,三千青丝沿着枕头垂下,即便面容因久病而憔悴,依然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她总摸着她的头说,我的小年糕,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迟迟想起她,不禁对施见青的心境感同身受,“殿下,你一定很想念你爹吧。”
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亲人。
抬头望着漫天繁星,迟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呢喃,“娘亲,你也是这其中的一颗吗?”
难免伤感。
身旁却有个煞风景的家伙,“人死了就是一抔黄土,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变成星星?”
他嗤笑着,眼角却依旧湿润。
“哼。管你呢,反正我相信,他们都变成了星星在天上守护我们。”
他安静了一下。
“所以……你才无所畏惧吗?”
因为她一直相信所爱之人在身边,才有对抗一切的勇气。
他不禁侧目,有一瞬间,从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种光芒。
那是让他情不自禁心生向往的,名为安定的光芒。
迟迟不语。她忽然瑟缩了一下,恹恹道:
“好冷,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打着哈欠转身。
“喂。”
施见青却把她叫住。
黑衣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微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轻轻飘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若那第三件事。”
“是想与你重归于好,你可愿意?”
迟迟诧异,“重归于好?”
“嗯。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欺负你,伤害你。我会像皇兄一样对你好。”
“好吗?”
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抓着下摆,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浑身都是难以掩饰的僵硬。
见她一直不开口,他别开目光,语气烦躁,透露出一些别扭:
“算了……你不愿意本王也……”
“好。”
迟迟却特别爽快,伸出小手想要跟他击掌为誓:
“今夜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颇有些豪情大义,反正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
他真心地笑了,一双眼眸黑得没有杂质,如同浸在水底的墨玉。
他没有跟她击掌,而是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块特别通透、特别澄净的白玉。
它被雕刻成了观音的模样,与当初她送给他的那一块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从小就擅长这些手工,”他说,“这是我刻了三天三夜的,一直想要送给你,作为弄坏你母亲遗物的赔礼。”
迟迟挠头,实在不好意思。
“你不用赔给我这么贵重的……”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其实,送你的那个玉观音,我有很多来着。”
“什么?”他露出愕然的表情。
“这种玉观音,我有很多的,”她低眉顺眼,“我本来打算每交一个朋友,就送一个出去。”
哪知道后来跟小侍卫的友谊会变质。
“……”
施见青皱紧眉头。
迟迟却有些郁闷,进宫那么久了,只送出去一个。她的人缘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天上一轮清月,月如清水,拂落在少年少女的身上,也落在一扇窗前。
那窗扇大开,白衣少年长身玉立,垂着眉眼。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远处的两道人影。
第32章 醋吻
迟迟握着那枚玉观音, 颇觉得麻烦。
施见青把东西强硬地塞给她以后,留下一句“本王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的道理。”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任她怎么喊也不停下。
迟迟叹了口气, 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反正也追不上人家, 再说闹出大动静就更不好了。
于是把玉观音收了起来。
她重新上楼,正要推开房门,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猛地回头一看,长廊里空空荡荡的, 漆黑一片, 只有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她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刚刚推开门,就撞进了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
闻到那股香气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谁了,“探微哥哥?”
她眼眸一亮,下意识地笑了,竟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现在已至深夜,若是一位斯文有礼的君子,怎么会在半夜潜入女子的房间呢?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回头把门合上, 转过身问道。
她手上的灯笼, 却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火光晃动几下,倏然熄灭。
迟迟懵了。
她手里钻进了冰凉细长的手指, 寸寸相贴, 那么紧,那么用力地握住, 好像怕她逃跑似的。
四周昏黑, 伸手不见五指, 她能感觉到少年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都洒在了脸上, 痒痒的。
但不知为何他的皮肤有些发凉。
难道他也睡不着,出去散心了吗?
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问:
“探微哥哥你出去了?”
“……”
面前的少年有些异样的安静。
他忽然逼近了一步。刹那间,无边夜色倾落下来。那灯笼被人踢开,在地上滚了几滚,彻底不动。
门框传来细微的震动。
迟迟眨了眨眼,被他推在门上,还没反应过来。
脸颊就被一只手掌握住,向上抬起。
下一刻,她的唇上落了温暖的、柔软的两片物事。
迟迟那仅剩的一丁点睡意就这么跑飞了,浑身一颤!
吻……
他在吻她?!
是的,他在吻她,不是单纯地水下渡气,而是在两个人都无比清醒的情况下——
他亲吻了她。
迟迟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整个人呆若木鸡。任由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辗转。
他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还带着隐隐的香气……
“小年糕。”
少年唇瓣与她分离一瞬,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