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施探微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懂。皇叔他……到底想做什么?”
  施寒玉曾对他说过,当权者互相厮杀,最先受到戕害和毁灭的,必然是那些小民啊。
  那时那刻,他的眸中流动着悲悯的光辉。他是真正地怜爱着那些爱戴他的人们。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施探微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善的种子。
  可是,曾经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施寒玉反了。
  铁蹄所过之处不留生机。那些他曾爱过的小民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又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
  皇权……皇权究竟是什么?
  一丛锦绣地狱。
  让人面目全非。
  “这些事,还有旁人了解吗?”
  迟迟轻轻地问。
  施探微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徐徐开口。
  “不要紧,只你了解,就够了。”
  他安静地坐在月色之中,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
  即使静默不动也有一种生动的气韵。
  ……
  那夜过后,施探微托罗赤送来一样东西,迟迟打开上面蒙着的绸缎。
  “这是什么?”
  罗赤道:
  “暖玉鞍。”
  传闻中,岐王有玉鞍一面,每至冬月则用之,虽天气严寒,则在此鞍上坐,如温火之气。(1)
  这面玉鞍的四角由金箔包住,玉质温润,上面还雕刻着荞麦花的图案。
  迟迟有些惊讶,暖玉鞍?她将那块玉鞍抱在了怀中,果然感到了一股温暖刹那流遍四肢百骸。
  大抵是天气愈发严寒,他知道她一向怕冷,方才送来此物,帮她御寒。
  迟迟不由得低声喃喃,“谢谢。”
  罗赤亦是无比不解,官家加急的命令,便是回到宫中宝库,取来这样的东西,赏给这个小太监么?
  即便救驾有功,也不至于得到这样贵重的赏赐吧。
  他暗暗嘀咕。
  对于迟迟让他转告谢意的的话,罗赤敷衍了两下,便抱拳告辞。
  此次回来一趟送完东西,他还要去即墨城调动兵马,解帝都之危。
  片刻以前。
  少年天子的背影挺拔依旧,隐隐透出一抹漠然。
  “七日以后,朕要看到秦威的头颅。”
  罗赤抱拳:
  “是。”
  秦威到底年迈,膝下又无得力助手,即便有无色阁的参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
  罗赤有十足的把握赢下这场战役,辉煌百年的秦氏一族连根拔除,朝局将重新洗牌。
  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起来,此时重新启用长孙一脉,请得玉衡公子入仕,则更关系到未来朝堂数十年的稳定。
  毫不夸张地说,大庆若得玉衡公子,便如猛虎添翼。
  届时大庆皇威必将传遍四海、威震八方,令敌国不敢妄动。
  “官家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隔壁讨论正事的时候,迟迟正在做剑穗。
  有了经验这一次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完成了一大半。
  她刚伸个懒腰,忽然听见敲门声,伴随着施探微温和的声音。
  “小年糕。”
  迟迟打开门,一袭白衣的少年长身玉立,眉眼温润。
  他莞尔一笑,“我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你可愿随我一同?”
  作者有话说:
  (1)出自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暖玉鞍》
  施探微:母亲偏执,父亲严苛,保姆偏心,爱豆塌房。小小年纪我承受了太多
 
 
第33章 三人行
  施探微话音一落, 身后就有人捧上了一套衣裙。看打扮像是店铺里的帮工。
  他恭恭敬敬道:
  “小娘子,这是这位郎君特地为您定制的衣裙。”
  迟迟一眼看去,只见那是一条鹅黄色的襦裙, 搭配雪缎上袄, 月白色的披帛。腰际缀着长长的流苏,触之顺滑, 布料飘逸。
  衣带当风,裙裾层叠,若牡丹重蕊,又保暖又好看。
  这样鲜嫩好看的衣裙, 世上哪个女子不爱呢。
  迟迟很快就穿好了, 小手捏着裙摆款款走出。施探微转过身,眸光轻扫,却是一暗。
  见她头发还未梳起,在散乱双肩,索性负手上前,温声道:
  “我替你绾起来吧。”
  迟迟一怔,点了点头。回到屋子, 乖乖地坐在了梳妆镜前。以前都是娘亲帮她绾发的。她虽然也会, 总不如娘亲心灵手巧。
  想到这里,心内泛起些伤感, 她看向镜中, 却见几根修长雪白的手指勾起乌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鹅黄色的发带, 缠绕在她的发根, 使其自然下垂到肩膀部位, 看上去非常轻盈。
  施探微垂着眉眼, 就像一个寻常的俊美郎君,而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琴抚流苏髻,笛横红颊香,片刻以后,望着镜中那个温婉清秀的少女,迟迟微微愣怔。
  她有些怀疑,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对上施探微柔和的视线,她不由得呆呆地说,“探微哥哥,你手也太巧了。”
  不过是扎了个流苏髻,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施探微眼眸轻睐,透出笑意,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走吧。”
  迟迟摸了摸发髻,高兴得不行,很自然地就跟他十指相扣。
  二人手牵着手出门,却不期然撞见了施见青。
  少年背靠墙壁,脸庞淹没在阴影之中。他贵气天成,一袭玄黑色长袍长及曳地,衣襟袖口处绣着的朱雀纹血红张扬,流光溢彩。
  与施探微的素雅内敛全然相反,这个少年从里到外,都不胜华丽殊艳,眉眼之间含着桀骜,锋芒毕露。
  “皇兄这是要出门?”见了他们,施见青直起腰背,轻轻笑道,“臣弟这几日也闷得紧,不若带上臣弟一同。”
  迟迟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她手不由得一紧,看向施探微。掠过他们交握的手,施见青眸光一顿。
  不过片刻,他又抬眼笑道,“皇兄虚怀若谷,应该不会拒绝臣弟这么小小的要求吧。”
  迟迟立刻看向施见青,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哪儿都有他?
  好不容易可以跟探微哥哥一起出去。她……她还想跟探微哥哥亲近一点呢,比如抱一抱、亲一亲什么的。
  想到施探微吐血的样子,迟迟又沮丧了一下。唔,亲恐怕不能了。
  “怎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施见青完全读不懂氛围似的,好笑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迟迟立刻别开眼睛,小小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施探微目光带着审视,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淡,“你想跟着便跟着吧。”
  拉着迟迟从施见青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迟迟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无声作了口型,那三个字,分明是“跟屁虫”。
  施见青皱眉,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然而对上少女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眸,他微微一愣,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发作。
  他抿唇,抬起脚步,沉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秋高气爽,微风送来凉爽的气息。去集市的路上,行人纷纷投来目光。
  无他,实在是这一行人太惹人注意了。
  前方,白衣郎君牵着一个黄裙小娘子,男的俊美女的灵动,看上去格外养眼。
  而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黑衣郎君,那容颜,竟然跟那白衣郎君生得一般无二!
  从小到大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关注,迟迟摸了摸脸,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总觉得,缺了一顶幂篱……”
  对于这种场面,施探微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挑了挑眉,垂下眼睫,有些不解地问,“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不想被围观啊。
  大庆民风淳朴,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但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还是让她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以前娘亲就时常告诫她,一定要避免得到太多关注,否则就会招致灾祸。
  娘亲的话,迟迟一向谨记于心,是以这么多年来,她擅长“藏”,而不太习惯“露”。
  更别提这些人中,有好几个姑娘频频往施探微的脸上、身上偷瞄。
  她们双颊飞上红云,掩住嘴巴吃吃地笑,一点也没顾--------------/依一y?华/忌,交头接耳起来。
  隐约伴随着美少年、婚配、上前问问的字眼。
  有人犹豫,“你看他牵着的那个小女娘,莫非是他的心上人?”
  “我看不像。应当是妹妹吧?那小女娘看上去年纪轻轻,与这郎君说不上般配。”
  还有人起哄道,“哎,徐六娘子,徐老爷不是成天操心你的婚事么?你看那白衣郎君气度不凡,相貌又生得这样好。你便不想去打听打听?”
  她们口中的徐六娘子,是此处巨富的千金,今日跟着姐妹们一同出门散心,正为终身大事烦扰不已呢。
  她素来眼高于顶,本以为是姐妹们夸大,心中不以为然。
  可扭头看到那白衣少年,饶是她也有些愣神。这等偏僻之地,怎会有如此气度的郎君?
  身边姐妹忽然推了她一把,喜上眉梢道:“那小女娘独自离开,将她兄长撇下了。大好良机,你快去。”
  徐六娘就这么被怂恿着上前。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众人纷纷把她围住,询问情况。
  却见徐六娘眼含春水,满脸的回味。
  “究竟说什么了?不会是许婚了吧?”
  姐妹们激动地问。
  徐六娘却缓缓摇头。脸上一瞬没了半点绮思,变得凄清又惆怅,“那白衣郎君婉拒了我。他说,他已有心上人。”
  徐六娘心情难以形容的复杂,明明那少年的态度颇为君子,彬彬有礼极了。
  可那双特别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冷漠。
  一眼看来,顿时让她心生恐惧,一刻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待,只想远远地逃开。
  众人唏嘘不已。
  “不是还有个黑衣郎君么,我看你也去问了他。他怎么说?”
  这不提还好,一提,徐六娘子蓦地红了眼圈。
  她甩着手绢,哭倒在姐妹怀里,哽咽道:
  “他叫我滚。”
  “……”
  _
  迟迟踢着石子儿,回想着刚才的场景。一听她们说自己是施探微的妹妹,不知为何心生一股不快,于是她凶巴巴地,瞪了她们一眼。
  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惹来一片笑声。
  “你瞧,真可爱。”
  “像不像你前些天买回来的花栗鼠?”
  她!哪里像老鼠了!迟迟忍不住鼓起腮帮子,狠狠捏住施探微的手,气鼓鼓地对他说,“不对!是你需要一顶幂篱!”
  施探微眨了眨眼。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那张明明一看就很聪明的脸,竟然露出些许茫然。
  迟迟一跺脚,就把他的手给甩开了,小跑着跑出了老远。
  施探微莞尔,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他无奈摇头,抬步要追,却被一道声音唤住。
  “郎君。”
  ……
  “年迟迟。”一道阴影自上笼下,迟迟抬头一看,蓦地皱紧眉头。
  来人是施见青,他一眼就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小小少女,她蹲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晒蔫的蘑菇。
  他看得好笑,语气却很是平淡:
  “你突然跑什么?”
  迟迟不语。
  “要你管。”过了片刻,她闷闷地吐出三个字。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生得这般招摇,哼。”
  她之前就担心,会有很多人喜欢他的脸蛋,果然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
  招蜂引蝶,真是祸水!
  “……”听到她的碎碎念,怨念满满,施见青纳罕地皱眉,“本王好像没招惹你吧?”
  迟迟立刻住了嘴。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不高兴。
  小时候的小和尚长得也很好看啊。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他到处晃悠。
  因为小和尚不怎么理人。只跟她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玩儿,别人上前,都被他当成了空气忽视掉。
  每次她都能收获一大堆羡慕嫉妒的目光,这大大满足了小孩子的虚荣心。
  那么现在……跟那个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慢慢平静下来,认真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怎么自己反而会因为别人对他的关注,而感到生气呢?
  “你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迟迟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少年看,目不转睛的。
  施见青忍不住摸了摸脸,被她看得一阵烦躁,心跳隐隐加速。
  迟迟一敲手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施见青被她弄的一头雾水,“你明白什么了?”
  迟迟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自顾自地说,“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
  闻言,施见青死死地抿住嘴唇。
  浑身燥热瞬间冷却,他的心脏一下子冷了下来,像是跌进了冰窟,寒意彻骨。尽管她是在看着自己,他却觉得她的目光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的呼吸微微发沉,视线一瞬变得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一股怒意夹杂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少女。
  她竟然、竟然敢……
  纵然二人之间气氛古怪、实在谈不上暧昧。但是在旁人看来却不是这样。
  远远看去,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视线胶着在一处。
  少年桀骜、少女乖软,般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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