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是女官觅蓝。
她看着这个出落得日渐水灵的少女,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短短一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自然知晓广陵王带她去狩猎的事,并没放在心上。
她以为他只是图个新鲜!
越是难以到手,越能激起征服欲,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她相信,哪怕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官家也是如此。
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广陵王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慈安宫,跪在宫外,求娶年迟迟为正妃!!
太后娘娘重掌政权,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对于此事竟懒得过问,随口应承下来。
不过是一个庶女。区区王妃之位,可以立,自然也可以废。
知子莫若母,太后晓得小儿子的脾性,不如先让他得手,免得惦记。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兰儿。她站在围观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道贺声,咬碎一口银牙。
定是初礼宫人的缘故!
倘若当初是自己被选中,做了殿下的初礼宫人,这广陵王妃的位置,哪里轮得到这个蠢笨不堪、一无是处的烧火丫头?!
被嫉恨羡慕的目光包围,迟迟却没有一点反应,她不卑不亢地跪下,垂头接过旨意,看上去没有丝毫不满。
“真是麻雀变凤凰,奴婢在这恭喜广陵王妃了。”有个宫女酸溜溜地说,很快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众人忙不迭地上来巴结。
入夜,应付了一天的迟迟眼底有淡淡的疲惫,走在嗟叹湖边。
深秋时节万物凋零,物是人非,月色却依旧美好,照出湖面波光粼粼,如同一块澄澈的宝石。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看到那个少年站在对岸,勾着唇角冲她莞尔一笑。微风掀动他雪白的衣袍,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如水。
她曾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诗,苦于没有理由相见,才在秋风中惆怅眺望。
如今,望穿秋水,却望不见那人。
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迟迟回头一看,竟是宫女兰儿。
她慢慢停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迟迟,缓缓说道:“我是被父兄卖进宫中来的。他们卖我就得了五两银子,区区五两银子!可是,他们拿到银子,无比高兴地归家去了,不管我如何哭求,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迟迟不信她是来寻自己叙旧的,从刚才开始她的手心就握着什么东西,只是夜色浓重,看不分明。
兰儿伸出左手,摸了摸脸庞,有些出神地说,--------------/依一y?华/“我自负美貌,却因为出身,就是想参加选秀也没有门路。你好歹有个做礼部侍郎的父亲,就算不做宫女,以后也能嫁给官宦子弟,享尽荣华富贵。”
迟迟沉默了片刻。
“其实,我跟你没有什么不同,”她静静地看着兰儿,“我娘亲是乐籍女子,后来脱籍,也不过是年府一个妾室。我的出身并不比你高贵。”
兰儿却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认定她是在故意炫耀,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轻易而举就能嫁给殿下,我就要在宫里了此残生?殿下到底看中你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你这副容貌吗?”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妒恨,仿佛整个人就要燃烧起来,“那个人说得对,只要毁了这张脸,你就勾引不了殿下了!”
迟迟蓦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兰儿右手握着尖利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铁锁一般,挣脱不开。
“殿下?”
浑身血液凝固,兰儿呆若木鸡。
迟迟也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
兰儿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重重摔在了地上,浑身狼狈。
她仰着小脸,痴痴地看向那个遥不可及的俊美少年,流着泪道:
“奴婢……奴婢曾在这里远远见过您一面,对您一见倾心,从那以后,心里眼里无时无刻不是殿下。奴婢自知出身卑贱,无缘伺候在殿下左右,可奴婢对殿下,一片真心。”
“真心?”
施见青缓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你可愿,为了本王而死?”
他轻轻地说。
兰儿脸色一僵,顿时变得煞白无比,她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在宫中伤人,一时鬼迷心窍……”
许是她实在聒噪,施见青没什么耐心地挥了挥手。
“滚吧。”他眼底一丝不耐,转头看向另一个少女时,这些不耐都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柔情,他柔声问:
“没事吧?”
他抬手想要整理她凌乱的发丝,却被她偏了偏头,避开了。
施见青手上落空,眼中阴霾骤深。
他捻动指腹,勾了勾唇,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冷,“看来侍郎大人没有跟你说清楚。”
迟迟低着头:“宫中人多眼杂,还请殿下见谅。”
施见青沉默不语,双手背在身后。
迟迟面上装得乖巧,却心想宫里果然不能待了,谁知他还有多少烂桃花。
要是每个人都给她来一刀,实在是防不胜防。
“奴婢告退。”
没多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施见青看着手心,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容苍白而病态。
另一边,兰儿死里逃生,正一边回头,一边不要命地狂奔着,忽然直挺挺地撞进了一人怀中。
她抬眼,赫然是广陵王殿下!
少年面容俊美,玄衣英挺,如同天神降世,脸上的表情,却令兰儿从脚底升起了一阵寒意。
她颤抖着要跪,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骨节分明的手,抚摸她的下巴,然后掐上了她的颈骨,将她慢慢地提了起来。
咔擦一声,鲜血四溅。
刚才还活生生的兰儿气息断绝,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他扔在地上,眼中还有不曾散去的恐惧惊悸。
而他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鲜血,狭长双目中一片浓黑,没有丝毫起伏。
仿佛方才不是杀了个人。
而是捏死了一只蝼蚁般轻松。
不远处,迟迟捂住嘴,缓缓地蹲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远离变态!
第42章 我回来了
“小姐, 小姐?”
迟迟渐渐回神。
今日一早,广陵王府便送来了王妃的嫁衣,样式华丽非凡, 袖口用金丝绣着连绵朱雀, 一看就是广陵王的审美。
春雪抚摸着那片灼烈血红,如痴如醉, “小姐快看,这嫁衣也太美了,听说是王府特地请了十个绣娘,日夜不眠绣了十天十夜才赶制出来的。”
“这裙摆上缀着的, 乃是极为稀罕的南海珍珠, 一颗便是千金难求呢!”
春雪赞叹不已,心中都有一丝动摇了,有点不明白小姐为何这般抗拒这门婚事。
换成任何一个世家少女,被这样天大的馅饼砸中,都要高兴地疯掉了吧?
迟迟看着,却想到不久前穿过的那一件嫁衣。
很朴素,没有这般华丽的刺绣, 没有这般晶莹剔透的珍珠, 在她心里却比这件要美得多,比世上所有的嫁衣都要美。
“吉时就要到了, 奴婢为小姐梳妆吧。”春雪主动上前, 为迟迟打散长发。
半个时辰后。
“三小姐跟苏娘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春雪放下梳子, 看向铜镜, 泪水模糊了双眼。
少女完美继承了娘亲的美貌。
春雪还记得苏娘子初初入府时, 那雪白的帷帽一摘, 众人如见天仙,自己更是连呼吸都忘了。
三小姐和苏娘子都是精致的长相,在府上时穿着素净,也少妆点,将那冲击眼球的美丽刻意掩去了几分。
母女两个又深居简出,不见外客,只有贴身伺候她们的春雪知道,她们就是明珠蒙尘的最佳写照。
这样稀有的美貌,若不刻意遮掩,再无权势的庇佑,假以时日,只怕不是福分,而是罪过。
其实,三小姐极适合这种大红之色,她的容貌完全压得住这种浓艳的颜色。少女乌发红唇,嫁衣如血,交相辉映。
世人都说,年二小姐美貌,但若他们见过年三小姐的真容,恐怕就要改口了……
假以时日,这帝京第一美人的名头……
就要换人了!
少女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垂眸时,在眼睑留下浓烈的阴影,使她看上去如同人偶般精致。
迟迟在脑子里演绎她和桑若制定的计划。
她要先走一遍流程,待到宾客尽欢,没有人注意喜房的时候,桑若会安排人顶替新娘,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
然而看到那个顶替的人时,迟迟愣住了。
她猛地看向桑若。
“为什么是姑姑!”
桑若挑眉,“她是无色阁的契人,自然要听命于我了。除了以银钱赎身外,这是她想要脱离无色阁,最快也最便捷的办法。”
迟迟想到那天夜里兰儿的下场,不寒而栗。
如果姑姑顶替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一定会被施见青杀了!
“不行。”
她断然拒绝。
白芷却握住她的双手,宽慰道:
“自从进了宫,我便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又怎会惧怕一个死字?婚宴当天,会有无色阁的刺客混入宾客之中,到时柔弱的广陵王妃,便会‘死’在这些刺客的手中,接着,会有人不慎碰倒灯烛,将婚房付之一炬。”
桑若诧异地看了白芷一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契人。
无色阁的契人,自然有功夫傍身,这女子的功夫看上去不怎么高强,但想必闭个气装个死不是问题。
他目光转回迟迟,道:“这已是眼下最万全的法子。她身形与你相似,假扮成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广陵王识破。”
“今夜子时,我们在城西的码头汇合。”
广陵王府。
“恭喜殿下。”
“恭喜殿下迎娶佳人!祝夫妻美满,早生贵子啊!”
众宾客笑着敬酒,施见青颇给面子地一一回敬,少年俊美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天色渐暗,树影阴翳之中,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仿佛吃醉了般,他脚步有些不稳。
却是不偏不倚地走向了新房,施见青看了一眼两旁的守卫,嗓音喑哑地命令道,“开门。”
守卫依言转身,袖中却蓦地滑出一抹寒光。
……
本该身在王府,手忙脚乱应付刺客的红衣少年,竟缓缓于月下现身。
苍白的月色,照出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容,那双漆黑得毫无杂色的眼眸中,铺满了阴翳。
在他身旁,侍卫的大掌正提溜着一袭嫁衣的白芷,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线。
“年迟迟。”
施见青立于高处,缓缓俯视着下方,像是鹰隼般寻找属于自己的猎物。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婚?”
“本王数十个数,你若再不出现,本王便要了你姑姑的命。”
“不用了。”清脆的声音响起。
迟迟从暗处走出,苍白着小脸,与他对上视线。
施见青眸色一暗,扫过她身上的素白衣裙,他阴沉地笑道,“本王早该知道,你有这样的胆量,违抗本王一次,还敢违抗第二次。”
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缕痛色,“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本王?”
迟迟道:“官家尸骨未寒,殿下作为官家胞弟,本不该这般大肆操办喜事,落天下人的口舌。”
“那又如何?本王从不在乎那些虚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逐渐狠戾,“今夜,所有帮你出逃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本王要让你知道,违抗本王的下场。”
迟迟看着他,这少年一袭喜服,却无半点喜庆之色,活像染了一身的血,阴郁又乖张。
她终于知道,那个青涩张扬,会脸红会嗔怒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广陵王。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地从他身边逝去了。
他皱了皱眉头,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轻笑道,“来,到本王的身边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留你姑姑一条性命。”
迟迟看着他的笑容,还有那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将这里团团围住的侍卫,她豁然开朗。
他恐怕早就知道她会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一直都是猫抓老鼠般的戏弄态度吧。
少年依旧伸着手,迟迟知道若是自己过去,终其一生,都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若自己不过去,姑姑的性命,乃至参与此事的所有人的性命,今夜都会葬送在这里。
在他广陵王的眼里,这些人的命,算什么呢?
他甚至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见她迈动双腿,乖乖地走过来,施见青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冲身后道,“来人,给王妃梳妆。”
早已候命多时的奴婢们一拥而上,她被她们重新套上大红的嫁衣。
麻木地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捯饬,就像当初被他掳出宫外,逼她作他初礼宫人那般。
她忽然感到喘不过气来,看了一眼远处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强烈地萌发了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
娘亲,我好累……女儿真的好累。
重新穿戴整齐,是他印象中的新娘模样,施见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揽过少女的肩膀,转过身去,就要与她一同走进马车。
那马车极为宽敞,里面甚至布置了被褥床垫,热水巾帕等物,一应俱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