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夜的皇帝陛下不知为何狂悍异常。
自浴池出来,非让她重新穿上那件轻纱裙的举动也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这些已不要紧了。
身为皇后,是站在他身侧的人,自有一份服侍陛下的责任。
何况他折返、宿在凤鸾宫,对她无不是好事。
半年没有见过面,妹妹定然又长高许多……等见面便晓得,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都会晓得。
垂眼去看俯身为他抚平衣摆皱褶的虞瑶,楚景玄目光轻掠过她螓首微垂时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
雪肤上错落一点红痕,是昨夜两人亲密过后所留下的痕迹。
错眼又望见她被裹在寝衣下不盈一握的腰肢。
回想起昨夜的云雨,楚景玄眸光微闪,移开眼,沉声道:“好了。”
“是。”
虞瑶重新站起身,微笑看着楚景玄。
不一会儿,她送楚景玄至廊下。
直到目送御辇离去,虞瑶方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折回殿内。
流萤跟在虞瑶的身后,待入得殿内,忍耐多时的她笑道:“恭喜娘娘。”又说,“陛下昨夜既回来,又留下,想来其实也将娘娘放在心上,是看重娘娘的……”
虞瑶依旧不知楚景玄为何会回来凤鸾宫。
不过,那或许没那么重要。
“我心里有数,你也犯不着拿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虞瑶轻声细语说着,无意多聊,只是吩咐流萤让人去准备热水。
流萤见状,自觉噤声。
她是跟着虞瑶从虞家到宫里来的贴身丫鬟,对虞瑶在闺阁中的许多事比旁人更为了解。
若非被陛下伤透心……
记起一些旧事,流萤暗暗轻叹,与虞瑶一福身,听从吩咐出去交待事情。
虞瑶今日在浴间待得许久才出来。
仔细看看,满身红痕,要遮掩也费许多功夫,脖颈与锁骨处不得不扑上一些脂粉,衣裳专门选了件领子高些的。尽管如此,仍旧多少遮掩不住,难以见人。
妃嫔们晚点儿会过来请安。
虞瑶一面任由流萤为她绾发梳妆一面想着,正考虑免去妃嫔请安,楚景玄身边的太监常禄过来了凤鸾宫。
常禄手中提着个食盒。入得殿内,见到虞瑶,他规规矩矩行过礼,躬身道:“陛下怜爱皇后娘娘,特吩咐奴才为娘娘送来一碗补药。陛下说,娘娘务必喝下。”
虞瑶隐约知道常禄口中的补药实则是避子汤。
皇帝陛下不喜虞家更不喜她,如何会允许她诞下皇嗣?
“有劳禄公公费心走这一趟。”
虞瑶眉目温和,微笑说着,仿若不知这碗汤药藏着的秘密,示意流萤去将食盒接过来。
当着常禄的面,她没有犹豫把那一碗汤药喝了个干净。哪怕她将汤药喝下,常禄也未离开,又吩咐候在殿外的宫人送早膳进来。这些早膳也是楚景玄御赐。
一直耐心守着虞瑶用过早膳,他才似功德圆满行礼告退,回去交差。
常禄退下离去,流月却咬牙:“陛下未免欺人太甚!”
倘若刚喝下那避子汤,尚且可以催吐,饮下的汤药待吐出来便少了药性。
偏偏今日让常禄守着用早膳,便是不允这种事情发生。
流月一心为虞太后和虞家着想。
堪破帝王心思,连谨言慎行也一时忘在脑后。
虞瑶倒认为这样不错。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若降生在这世间,比起美好,大约会看到、经历更多的痛苦。如今的她,要保护自己尚且吃力,哪里有余力照顾和保护好另一个孩子?
“慎言。”
虞瑶瞥一眼流月,平静道,“让来请安的妃嫔们回去罢,便说我身体不适,今日的请安免了。”
……
虞太后不是楚景玄的母妃。
只是楚景玄自幼养在虞太后膝下,又得虞太后扶持坐稳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故而待虞太后异常恭敬。
楚景玄七岁登基。
他登基后,虞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堂,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才渐渐收回一些权利在手上。
虞瑶入宫那一年,楚景玄有过一次大选。
今年春,有了第二次大选。
经历过如是两次大选,楚景玄的后宫纵使仍谈不上佳丽三千,也算充盈。
每日来凤鸾宫请安的妃嫔不在少数。
在虞瑶免去请安之前,贤妃、德妃、淑妃等人已经到了,唯有昨夜身体抱恙的贵妃霍雪桐缺席。
昨天夜里凤鸾宫发生的事已传到妃嫔们耳中。
对于陛下离开凤鸾宫去昭熙殿看望霍雪桐又折回凤鸾宫一事,众人无不存着几分好奇。
帝后不和乃是妃嫔之间的一种默契共识。
但有虞太后在,她们也心知,皇后娘娘的地位不是任何妃嫔能够动摇的。
正如,哪怕帝后不和,皇帝陛下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凤鸾宫。
纵使不宿在凤鸾宫也不会翻其他妃嫔的牌子。
昨夜陛下离开凤鸾宫去昭熙殿的举动,莫名意味深长。
这是对皇后的威慑吗?
毕竟,太后娘娘这几个月身体一直不太好,且眼瞧着越来越不好,谁知能撑得了多久?
倘若陛下存着废后之心便只是早与晚的差别。
一旦废后,后位空悬……
谁人不动心?
是以前来凤鸾宫请安、正坐在殿内的妃嫔们心思各异。
众人耐心等着虞瑶的出现。
却最终只等来虞瑶身边的大宫女。
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说得些关心的话,一众妃嫔便未多留。
她们相继从殿内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贤妃、德妃与淑妃三人。
同为四妃之列,三人明面上地位相当,但有人受宠些,自有人不那么受宠。
淑妃虽无法与霍贵妃的恩宠相比,但若与贤妃与德妃相比,她被翻牌子的次数要更多一些,也得过更多赏赐。这会儿从殿内出来,淑妃赵晴柔不紧不慢走在贤妃与德妃身侧,抬手轻扶鬓发间一支御赐的嵌红宝石双蝶赤金步摇,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想是服侍陛下辛苦才身体不适。”
“这般辛苦,妹妹却也有过些体会的,贤妃姐姐、德妃姐姐,我们应当多体谅皇后娘娘才是。”
贤妃与德妃不是愚笨之人。
如何听不懂淑妃这话实则暗讽她们不够得宠?
身为贤妃的林舒敏瞥一眼得意洋洋的淑妃赵晴柔,冷笑一声:“我们自然体谅皇后娘娘。”
“但有些人也不必在这儿攀姐妹。”
“像那样丝毫不以家风不正为耻的妹妹,我要不起,想来德妃也一样。”
一句话戳到赵晴柔痛处。
她面上一白,林舒敏已步出廊下,上得软轿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伺候老婆一整夜。
中午好>▽<
第4章 姐妹
赵晴柔的母亲原本是他父亲的宠妾。
后来先夫人病逝,她母亲被扶正,她身份才跟着水涨船高。
但,诚如林舒敏所言,扶妾室姨娘为正妻被许多高门大户以为不耻,视为家风不正。林舒敏说她“不以家风不正为耻”乃嘲讽她不知廉耻,赵晴柔如何不气恼?
偏难以反驳。
这件事,她没办法反驳半个字。
赵晴柔咬唇看着林舒敏的轿辇走远,憋着气跺一跺脚。
随即也乘轿离开。
反而比贤妃、淑妃慢上一步的德妃面上无波无澜,只对身边大宫女道:“我们也回去吧。”
不久皇后因身体不适免去妃嫔们请安的消息传到毓秀宫昭熙殿。
正欲用早膳的霍雪桐气得拂袖扫落一地杯盏。
作为贵妃身边大宫女的丹夏倒仍定得住,一面沉稳示意小宫女上前清扫,一面从旁柔声劝道:“娘娘昨日晚膳便没有怎么吃,为着身体也该用一些才好。”
霍雪桐不耐烦说:“没胃口。”
丹夏让小宫女端上来一碗素粥,她试探性将素粥放在霍雪桐面前说:“陛下昨夜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粥点让娘娘用。”
见霍雪桐不抗拒,丹夏复将瓷勺递过去,霍雪桐倒也接了。
然而她方才舀起一勺素粥,殿外忽然传来刺耳声响,像花盆摔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本便心情不爽利的霍雪桐将瓷勺扔回碗中,溅起的粥水洒在桌面上。
眼见霍雪桐又生怒,丹夏当即厉声呵斥:“哪个贱皮子手脚不麻利,惊扰娘娘用膳?”立时有一小宫女惊慌失措从殿外进来,扑通跪在桌案附近不住磕头求饶。
霍雪桐瞥过去,瞧着小宫女战战兢兢的样子越发厌恶。
小宫女一面哭一面磕头,太过用力,不一会儿便磕破头,伤口渗出的血残留在地面上。
那抹刺眼的红却彻底消耗霍雪桐的耐心。
她收回视线,站起身随口吩咐:“拖下去,别让她脏了我的屋子。”
“是。”
丹夏福身应下霍雪桐的话。
她冲左右两个正听候吩咐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当即会意,上前捂住小宫女的嘴把人拖走了。又有小宫女垂眉敛目取来巾帕,擦去地上残留的血痕。
丹夏看着他们办好这些差事才慢一步回到霍雪桐身边。
她走进里间,盘算如何劝一劝自家娘娘,抬眼望见霍雪桐正站在摆放着一盆茉莉的花几前。
霍雪桐手中的一把金剪子不停张张合合。
那盆花开正好、枝叶翠绿的茉莉被摧残得不成样子,花叶掉落一地。
“娘娘何苦为个小宫女生气呢?”
丹夏快步上前,虽知霍雪桐是为别的事生气,但只拿小宫女说事,“气坏身子,终究还是娘娘不好受。”
霍雪桐心下憋闷,语气十分不快:“往日里倒以为当真不争不抢,结果呢?无非装装样子骗骗人罢了,到头来不是照样想着法子勾着陛下往她那里去么?”
昨日是十五。
按照以往的情况,皇帝陛下会去凤鸾宫不会翻任何妃嫔的牌子。
可谁不知陛下这般乃因顾念虞太后?
对皇后是没有多少情谊的。
只自从两个月前虞太后大病一场,身体迟迟不见好,霍雪桐不免生出心思,想要试探一回。
因而,她借着身体不适之由命人前去请皇帝。
皇帝陛下来了昭熙殿,霍雪桐本该高兴,却不知陛下为何不愿进来看她。
这倒也罢,偏生迟些居然回凤鸾宫去了!
无缘无故陛下怎么会折回去?
定然是……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叫陛下不得不宿在凤鸾宫。
终究虞太后一日健在,陛下便得给皇后一日体面。可虞瑶有什么好?!无非倚仗一个好出身,否则皇后的位置,怎么轮得到她呢?霍雪桐恨恨想着,心下烦躁,忍不住又举着剪子摧残起那盆茉莉。
“但陛下放在心上的人是贵妃娘娘啊。”
丹夏温声劝说,“昨夜得知娘娘身体不适,便立刻赶来昭熙殿,想必有别的要紧事才没进来。”
她从霍雪桐手中取过那把金剪子,扶着霍雪桐在罗汉床上坐下。
“娘娘体谅陛下,陛下也知娘娘心意,那才是和和美美,旁的人分明只有羡慕的份。”
正当此时,一小太监在外间禀话:“贵妃娘娘,陛下着人来问娘娘今日身体可感觉好转一些?又让传话,让娘娘仔细身体,另送来两盆兰花供娘娘赏玩。”
丹夏当即笑道:“陛下果真最是惦记娘娘。”
得知皇帝惦记自己的霍雪桐眼角眉梢也迅速染上笑意。她轻扶鬓发间一支嵌红宝石白玉莲花金钗,扬声吩咐:“还不快把花搬进来让我瞧一瞧?”
丹夏微笑福身:“奴婢出去看着,叫他们仔细一些。”
霍雪桐弯唇轻“嗯”一声,由着她去了。
……
凤鸾宫中的虞瑶始终心情愉悦。
楚景玄赐下那碗“补药”未影响到她分毫,她坐在窗下罗汉床上,捧着小库房的礼单认真在看。
关于皇帝陛下昨天夜里去而复返,虞瑶心中清明,此事定已在后宫传开,也叫许多人惊讶。连她都倍觉惊讶,何况旁人?她甚至能想见有些人私下里对她会有什么样的议论,不过也无所谓了。
可以和妹妹见面总归叫人开心。
她得好好准备一番,尤其下个月的十八便是妹妹生辰。
这次见面过后,下一次见面不知要几时。
下个月的生辰她恐怕难以亲口祝贺,索性提前备下生辰礼交给妹妹。
妹妹正值豆蔻年华,这生辰礼得仔细挑一挑。
虞瑶一双眼睛落在礼单上,选中几样东西让流萤带人去小库房取来,她好亲眼看一看、挑一挑。
流萤领着几个小宫女应声而去,流月恰巧从外面快步进来,行至罗汉床前对虞瑶一福身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边的杨姑姑过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快请杨姑姑进来。”
虞瑶目光从礼单上移开,一面合上礼单一面微笑着道。
昨夜的事后宫传开,势必一样传到清宁宫去。
她相信姑母已晓得陛下昨夜宿在凤鸾宫,杨姑姑前来大约也与此事有关。
“是。”
流月福身折回去请人。
须臾,得虞太后吩咐前来凤鸾宫的女官杨瑜君被流月引着入得殿内。
她与虞瑶恭敬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安。”
“姑姑快快请起。”
虞瑶含笑伸手虚扶她一把,又命宫人赐座、奉桂花酸梅汤。
杨瑜君是虞太后身边得用的人,论地位,大多数宫人确实不及,不受宠又分位不高的妃嫔见了她更是要客客气气。虞瑶待她和气倒不单纯因着这些,更因她入宫这两年得过杨瑜君许多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