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里开铺子,可比墨州要强的多,第一本钱不用太多,梁家自有,第二铺面也更好找些。
梁舟迟不在,赵舒恒闲时便来帮她的忙,从盘铺面到装潢,再到制菜,也不过用了十日,这小铺子就算开起来了。
边陲几乎没人卖这种小菜,加上裴晓葵手艺不错,自开业以来,每日小菜都卖个精光。
她整日忙着制菜卖货,时间过的紧紧巴,实则也是她想让自己暂时忙起来,忘记去想梁舟迟。
他给的书信已经积了一只木盒,眼见着木盒已经装不下了,可是他仍旧没有回来。
边陲由春到夏,再由夏到秋,本来说好的十天半月,一转眼就过了半年之久。
朝廷不得民心,加之天灾人祸,根本压不住镇阳王的大军,朝廷节节败退,直到冬日将近,朝廷便下了议和之书。
可眼下的镇阳王已经杀红了眼,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议和保命那么简单,他要让这天下换一个君主。
边陲这边,裴晓葵的生意越来越好,小菜每日多的做不过来,干脆由小菜铺子扩展成了酒肆,铺子里雇了几个人手,除了赵舒恒常来之外,承湘郡主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间葵记酒肆开于闹市,鲜有人知与梁家有什么关系,裴晓葵以为承湘郡主是金枝玉叶,不想她没有半分骄气,反而似寻常百姓一般,倒看不出半分的架子,偶尔客忙,还会在柜前帮帮裴晓葵的忙。年纪相仿的良善女子,总是更容易交好。
不过不久后,裴晓葵便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承湘郡主每每只有赵舒恒来此时她才来的勤,眼神还会时不时的朝那头瞟去。
以往赵舒恒不忙时,总会挑个窗边的位置坐着看书,承湘躲在柜台后面偷偷瞧他,今日又被裴晓葵抓了个正着,裴晓葵洗了两个苹果,伸手递给承湘一个,而后笑着调侃道:“柜里东西多,两个人站着太挤了,你不如去赵公子那里坐着吧。”
不说还好,一说承湘脸便红了,一脸心虚的低下头去咬了一口苹果,“他看书呢,我就不过去打扰他了。”
“可是你眼珠子可是一直飞在他身上,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回承湘的脸更加没地方搁,她又羞又窘的轻推了裴晓葵一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胡说什么呢!你若再乱说话,我往后可就不来了。”
“这不怪你,”裴晓葵笑意更甚,“我们梁府的表少爷从前无论在墨州还是在凉州,都是城中有名的佳公子,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
她还少说了一点,曾几何时,自己也对赵舒恒芳心暗许过。
听了这些,苹果拿在手里仅咬了一口便也觉着没滋味了,承湘眼神有些落寞,虽她现在贵为郡主,可是未认亲的头十几年她自己知道日子是如何过的,现在出行有车,食时有鱼,可她仍觉得自己是那个流于市井的小丫头,对上这月光似的人,总觉着不匹配,明明喜欢,可下意识的却想躲。
“那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啊?”承湘很想知道关于赵舒恒的过去,有关于他的一切,关于他来边陲时前的模样。
对于过往,裴晓葵觉着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于是直言说道:“从前我在梁府做婢女,表少爷偶尔会从凉州到墨州来小住,他自小读书便好,人的性子也好,长的也好,府里许多姑娘都喜欢他,表少爷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无论品行还是什么,都无所挑剔。”
“既然喜欢他的姑娘那么多,为何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过亲?”
“曾经有过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因梁府落败,将他连累了,后来连书也念不下去,便回了凉州,后又因梁舟迟的事一路随着家人来到这边陲。”
“原是如此......”承湘有些庆幸,庆幸他来了边陲,亦庆幸当初她上京去寻亲人,若非如此,哪里会有二人如今的相遇。
实则承湘没敢告诉旁人,她自看见赵舒恒的第一眼起,便被他温和的气质所吸引,不过一直到今日,她都未敢主动同他讲过一句话。
做的最多的,也只是敢默默这样看着他。
“北州大捷啦!北州大捷啦!”——门外街上正有人从南至北跑过来,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整条街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自战事一起,沙场前线有什么动静便会有人似喇叭一样在街上奔走相告。
听闻这声响,铺子里的食客们皆议论起来,而裴晓葵与承湘还有角落里坐着的赵舒恒此时表情如出一辙。
三人默契的面面相觑,随后赵舒恒合上书页自椅上站起,笑着朝柜前二人走来。
“北州大捷,这是好消息,”赵舒恒眼角眉梢都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北州城破,接下来便是京城,这便说明,镇阳王的大军,很快便能入京。”
入京之后便是皇城,皇位如同探囊取物,那时,梁舟迟便能回来了。
裴晓葵如是想。
“姨母她们在家中,定还不知这个消息,我现在回去同她们报个喜免得她们担心。”他话时一顿,又道,“晓葵今日早些关门回家,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裴晓葵乐得点头,此时赵舒恒似才发现承湘的存在,于是又客套道:“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吧。”
承湘没有想到赵舒恒会突然提到她,仍在方才的恍神中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裴晓葵先替她应了下来,裴晓葵抢话道:“那自然是好,承湘一起来,人多热闹。”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若是能见到赵舒恒,她自然高兴。
可惜再抬眼时想说些什么,发觉人已经出了门去。
瞧着她愣愣的傻样,裴晓葵便觉得可爱,忍不住拿她打趣,瞧着四周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待往后,你便是公主了,我有个做公主的朋友,你得多多照顾我生意。”
承湘想也没想说道:“那是自然。”
正如赵舒恒所讲,今日酒肆早些打烊,天还未黑透,裴晓葵便到了家,哪知一到了梁府门前,便瞧着赵舒恒正侧立于门口石狮子一侧,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鲜有这样不淡然的神情,裴晓葵见了便觉心里有些不妙,加快步子朝他行去,习惯性的唤了句:“表少爷。”
知她从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赵舒恒也没工夫同她计较这些,见她回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唤:“晓葵......”
“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在门口干什么?”瞧他这样子,裴晓葵头皮一阵发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直冲脑皮。
“晓葵,”赵舒恒一顿,侧头瞧了一眼未关严实的府门,“我要同你讲一件事,不过你答应我,一定要冷静,可好?”
见他语调,裴晓葵不由连眼都睁大了些,她唇齿微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舟迟出事了?”
他未急着否定,却也未说是,这让心急如焚的裴晓葵似心上浇油,从头燃到脚,“他真的出事了?”
她的声线已经带了颤音。
事已至此,赵舒恒一咬牙说道:“舟迟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府里......”
瞧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裴晓葵就要急疯了,“回来了,然后呢?”
“他在战场上受了些伤,攻打北州的时候,他带领一队骑兵绕后,谁想归来时遇见埋伏,为了保护镇阳王安全撤离,他受了重伤,自马上跌落下来。后被部下所救,镇阳王担心他出事,便命人将他送回后方将养。”
赵舒恒已经极力将这些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裴晓葵虽未见识过战场无情,却也能想得出是何等凶险,朝廷存亡之际,自是每个人都在拼命,他是如此,敌军更是如此。
“我去看看他。”裴晓葵目光放空,整个人似失了魂,快步入了府门,一路奔向梁舟迟的卧房。
听到她来,梁夫人已经哭肿的眼睛睁的大了些,似早就盼着她回来似的。
“晓葵!”梁夫人自内室出来,一把扯住裴晓葵的手。
两双冰凉的手交汇在一起,分不出谁的更冷一些。
“他回来了是吗?”裴晓葵目光穿透内室纱帐,隐隐可见床榻上似躺了个人形。
一股熟悉之感传来,她心更疼了。
“你快去看看他吧,同他说说话。”
说着,梁夫人便又哭了。
裴晓葵上前行去,手撩开纱帐,朝拔步床行去,果然见得梁舟迟正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唇似纸张一样白。
与死人无异。
面上唯一带的颜色便是左一个伤口,右一个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朝外透着血色。
很难想象,这半年多来,他在外头究竟经历着什么。
她整个人愣在床榻前,这样半死不活的人,让她想起梁家初败时,梁夫人带着她行往破庙,看着满身是伤的梁舟迟躺在干草堆里的模样。
“人是今天午后送回来的,怎么叫也不醒,听说已经昏迷了许久了,郎中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梁夫人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我这苦命的孩子.....”
实则梁夫人有意在裴晓葵面前隐了先前郎中所说的那些话。
梁舟迟摔到了头,身上的伤又重,能不能活下来全凭本事,叹气之中,已经隐隐有让家人开始准备后事的打算。
若非听了这些,梁夫人也不会哭的如此伤心。
本来心急如焚的人现在在看到了梁舟迟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若说这世上,能有一人给她心安,那便唯有梁舟迟了。
她如是想。
无论如何,他回来了,不是吗?
裴晓葵强将眼泪给忍回去,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未转身,才说道:“慧姨,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
虽她在极力忍着,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会儿难受,不与她争,便都默然出了门去。
自出了门后,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承湘这才上前来宽慰道:“梁夫人,你放心,我父王派护送舟迟回来的人与我带话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全力救活他,他向来深受父王的器重,父王命我去寻最好的郎中来,他不会有事的。”
此时,无论是什么话,梁夫人都听得,她难掩泪水,哭的快要晕过去,好在最后被赵舒恒扶回了房中。
房内四下安静,唯有她与梁舟迟两个人。
裴晓葵脚踩脚踏,而后坐于拔步床边,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
忍不住伸手以指尖儿轻触他下巴的轮廓,人瘦了,也黑了,呼吸也极其微弱,“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回来的,怎么这么没本事,还让人给抬回来?”
那头的人没反应,连眼都不曾睁一下。
裴晓葵眼泪终是没有忍住,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似在与他说家常一般,“你看看,你又食言了,先前不是说会娶我的吗?就你这个样子,怎么娶我啊?”
第66章
裴晓葵抬袖拭了眼角的泪,伸手摸了他脸上的胡茬儿,略带嗔怪道:“你看看你,在外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胡子都长了这么长了,都不知道递的。”
说罢,她寻来剃刀与清水,小心为他剃了胡子,剃刀在他手上游走,日头照在上头,偶尔能闪出亮晶晶的光,闪的裴晓葵眼睛疼。
回想从前在墨州梁府时,梁舟迟总是挨老爷的打,有几次打的他下不来床,那个时候胡子都是她给剃的。
细想起来,那时虽然他不学无术,不过那时父母都安好,家宅还算安宁,那时梁舟迟还是幸福的吧。
回想如此,她心口便又觉得疼了。
强忍泪水,剃了胡子,又用清水给他擦拭身子,身着的中衣一脱掉,大伤小伤都显在裴晓葵的眼前,从前光洁平整的身子,如今多处伤口,有两处还落了疤,他自打跟了镇阳王以来,一直都是以命相拼相护,原本拿茶盏酒瓷的一双手,转眼四处都是握刀枪而磨出的茧子。
他现在仍是梁舟迟,却又不再是梁舟迟。
洗净之后,几位郎中便又来了,稍加查探之后,又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便离开了。
梁舟迟身负重伤,加之从马上摔下来,正好跌破了头,昏迷了整整几日,按着郎中的话,活下来已是万幸。
这话裴晓葵听得懂,正是说,他往后便是活死人了。
近几日,自打梁舟迟回来,众人有话都哄着她说,明明连郎中都说没底的事,可是人见了她都宽慰,说他养上一阵子便能好了。
是怕她伤心难过,裴晓葵知道。
所以她在人前从来只笑笑不讲话,一到了夜里,便对着梁舟迟掉眼泪。
自打他回来,梁舟迟一应都是她亲手照料,夜里她便睡在拔步床对面的罗汉榻上,日日夜夜的守着他。
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她讲话,每日所见所闻她都一一讲给他听。
时光一晃,秋已近冬,夜里房间里需得上碳火才不至于冷的睡不着。
适逢深夜,给他擦洗完身子又喂了药,裴晓葵熄了内室的灯,仰面朝上躺在罗汉榻上,眼睛稍适了黑暗后,便见着一轮绝美的月光正铺在房间里,她侧过身,面对着他的拔步床,指了外头的月光道:“舟迟,你瞧,外头的月亮多好看啊。”
虽然他在,可他发不得半点声音,裴晓葵的声线在内室中传出,显得空空的。
她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你知道吗,镇阳王那头传来消息,他已经入京了,之前的那位皇帝被赶出了宫去,还不知是死是活呢,人人都说,再过不久镇阳王便要登基了。对了,镇阳王册封你的旨意下来了,说要封你为随镇大将军,还要给慧姨加封诰命,我不懂这官职厉害不厉害,可是你是为了救镇阳王的命才变成这样的,他定会好好待你吧。”
“今日承湘郡主说,再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要都迁到京城去了,”她笑着一顿,眼中却没有对未来的过多期许,“再过不久,想来我便应该称她为公主了。小时候对京城繁华心驰神往,可如今真的要去了,倒不那么期待了,你若能好了,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去京城,就窝在这边陲吃风沙也好。”
“再偷偷告诉你一件事,自你走后,我便去衣铺量了身段,做了一身嫁衣,就等着你回来时,咱们成亲用的,衣裳早就做好了,明日我穿给你看看可好?”
“咱们成亲的事,我同慧姨说了,可慧姨不乐意,”说着说着,裴晓葵的眼角流下泪来,穿过鬓发,湿了枕畔,“慧姨说,你能活多久都不一定,若是这样成了亲,你若有个万一,我便成了寡妇了,往后便没那么好嫁人了。她还说,要认我为女儿,往后入了京,你有了官职加荫,她又有诰命在身,我便成了京中的高门贵女,定能许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