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工简洁利落,字体潇洒大方。
只是,没有板面,怎么能用来联络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玉简,应拂云思绪纷飞,回想起姜泠临走前的传音。
姜泠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却要让我帮她,但我能帮她什么呢?
她既然知道我是谁,又知晓我和镜心的联系,应该也明白我不过是一个灵窍不通,口不能言的凡人。
除非,她意不在我,而是神镜和蛇妖?
但我不是镜心的话,对神镜和蛇妖来说,也就没有价值了啊,她凭什么笃定我会帮她,我能帮她?
思及此,应拂云眉心微拧,将玉简放到桌上。
玉简忽然发热发亮起来,应拂云不知所措,揪着裙子站起来,后退两步,又见玉简动弹两下,周身的光晕熄灭,就倒下一动不动了。
‘这是没问题了吗?’
应拂云等了一会儿,见玉简仍然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隔着袖子捏住玉简一角,将玉简轻抛在光圈上,试探风险。
嗯,蛇妖没出现,应该没危险。
应拂云评估完风险,赤手拿起玉简。
手指接触到玉简的那一刻,玉简又亮起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两米见方的影像。
影像看着像是书页,从右至左,由上到下,以正楷书写,最右侧有个标题,题为:《一个时辰,玉简从入门到精通》,左下方则留了道门姜泠四字小篆。
‘原来是在教我怎么用吗?’
应拂云仰头抬眸,细细看完其中内容,按照上面的方法,将玉简翻面,在背面轻击两下,关闭了玉简投射的内容,把玉简收到袖中。
门外送饭的小二换了人,不知里面是“妖物”。
他轻轻敲门,听不见回应,道了声打扰,便试探着推开门缝,通过门缝,将食盒放在房间地上。
做完这一切,小二抬首,同满身繁花的应拂云四目相对,吓得手里的汗巾都掉了,抖抖嗦嗦地捡起汗巾,端起食盒。
他小跑到方桌边,毛毛楞楞地将饭菜一一取出,放到方桌上,结结巴巴道。
“妖,妖精大人勿怪。我,我张哥去帮公子跑腿了,祝,祝您用餐愉快。”
拱手行李毕,店小二扯着汗巾,脚底溜烟儿,飞快地跑了出去。
‘妖精有这么可怕吗?哪有人心丑陋?’
应拂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到方桌旁坐下。
清炒白菜、枸杞蒸蛋、紫苏汤,另配一个小白馒头。
又是清淡无味的饭菜,除了菜少一些,口味和在应府的饮食没有太大区别。
应拂云不想吃饭。
反正有白也不在,没人管她。
应拂云随便吃了两三口,喝了半碗紫苏汤,吃了两口蒸蛋,待腹中饥饿稍作缓解后,她就用筷子在饭菜中搅动两下,连带着碗筷一同放回食盒。
应拂云刚合上食盒的盖子,便见有白笑眯眯地推门进来。
不知为何,应拂云竟然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她别开脸,垂首低眉,左手揪着右手袖子上的桃花,等有白先开口。
有白没发现应拂云的异常,只当她是过于疲惫,有些困倦了。
“应拂云,你困了吗?你喝完药再睡吧。药熬好了,我给你多拿了两颗冰糖。”
应拂云抬眼,却见有白张开的手中,只有一颗冰糖。
“?”应拂云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心里莫名的心虚倏地消失不见。
这蛇妖怕苦,另外的冰糖一定是被他给吃了!
果然,有白解释说,“我又给吃了,闻着药太苦了,忍不住。”
将最后一颗冰糖放到杯盏中,有白神色自然,同应拂云说起刚才碰到店小二的事。
“不过,我托店小二给你买了蜜饯,他说是全京都最好吃的一家,叫什么珍馐阁,应该等会儿就到了,店小二说他很快。”
珍馐阁的糕点蜜饯,应拂云知道。
甜霜满覆,光泽明亮,肉厚皮薄,十里飘香。
每日限购,仍供不应求,味道也确实是全京都最好吃的。
基本没什么缺点,就是很难买。
京都世家,各家各户都日常购买珍馐阁的东西,即使是大家族,若是为了宴席,订购的量多了,也得提前一两个月打招呼,不然一时间匀不出来 。
这蠢蛇妖,竟然知道喝苦药要配蜜饯,还专程托人买珍馐阁的蜜饯!
应拂云双眼圆睁,震惊之余,终于升起了些食欲。
“你干嘛这样看我?应拂云,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有白用法术温着药,坐到应拂云面前,大大咧咧地凑上前。
靠得好近!
明明是人形,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要避嫌。
应拂云细眉微拧,压下心头的躁动。
她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避开有白摄人心魂的美貌。
‘有一点想吃,’应拂云如实回答。
“我也想吃,我听过蜜饯的名称,知道那是一种等同于妖界灵果的零嘴,酸甜可口,但是我从来没吃过。”
有白目露期待,又从杯盏中捏起最后一颗冰糖,将之抛进嘴里,解释说。
“其他的人类食物我吃过的也很少,我鲜少出无尽海,甚至连妖界的食物,也都没怎么吃过呢。”
应拂云心中微动,摸了摸袖口带着齿痕的海棠花,却想不出安慰的话语。
其实她吃过的食物也很少。
幼时和娘亲一起住在小院里,她娘亲身体不好,又不受宠,桌上几乎不见油水荤腥。只有很少的时候,柳娘会变戏法一样,给小应拂云带一些零嘴。
后来应拂云长大了,就被姚氏挑中,衣食住行莫不按照大太监的喜好培养。衣服首饰都是素色的、花样寡淡的,饮食上亦然,日日清汤寡水,淡汤素味儿。
应拂云并不喜欢这些,她不喜欢素色的衣衫,不喜欢清淡的饮食,不喜欢被拘禁在小院中不得自由。
她所向往的,是浓烈的、灿烂的色彩,丰富的、香浓的味道,自由的、快乐的人生。
但为了活下去,她没得选择,必须要如此。
有白不知应拂云的心理活动,还遗憾应拂云的喜好太单一,身体也娇弱,以后他也不能带着应拂云四处乱窜,寻觅美食。
或许只能带应拂云去淘一淘灵果了。灵果吃了对身体好,可以延年益寿的。
有白想,破颜一笑,说道:“不过,我听说妖界有好多特别好吃的灵果,特别甜,都只在本族区域售卖。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应拂云,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吃啊?”
‘带我一起去吗?为什么?妖界,我也可以去吗?’
应拂云问,言辞板上逐一呈现出她的问题。
“对啊,我要和你一起去,因为应拂云你很招妖怪喜欢,和你一起,他们说不定会直接送给我们吃,”有白笑嘻嘻道,“连灵石都不用花,你上辈子肯定是只妖见妖爱的妖怪!”
‘哦……’
原来蛇妖打的是这个主意。
应拂云倏然兴致缺缺。
说话间,店小二在外敲门,是午间胆大机灵的那个。
店小二推门进来时,拎着一副精致的小果盒,一张面团脸,未语三分笑。
见到满身繁花的应拂云,店小二脚步一顿,闭着眼一顿猛夸,一口一个海棠花姑娘,言语之中,俨然将应拂云自动合理化成有白的妖仆。
“公子,蜜饯就给您放着儿了,祝您和这位海棠花姑娘用餐愉快,晚间洗漱的热水,稍后会有人来送。”
店小二放下果盒,说着俏皮话,便拱手告退。
“我再多嘴一句,您别嫌烦。公子您和海棠花姑娘,忒好看,午间的小公子也聪敏灵秀得很。”
这店小二说话,可真是有意思。
上午还有些拘谨,晚上对着人胆子就大了,什么话都说,也不知道神镜奶奶听到,要做何反应?
摸了摸鬓角花枝,应拂云嘴唇翘起,眼含笑意。
应拂云打开四方果盒,捏起一个肉厚的桃脯,递给有白,示意他先吃。
有白刚才说想吃,她也记得有白喜甜。
珍馐阁的桃脯比别家的蜜饯更甜一点,想必他会喜欢。
有白趁着将药碗推过来,观察应拂云的神情。
眉目舒展,眼睛微眯,唇带笑意,虽然应拂云面色苍白,但肉眼可见的开心愉悦。
诶,应拂云这么喜欢吃蜜饯吗?
明明刚才听到吃灵果,还是一副樱唇紧抿的不开心样子啊。
都是酸酸甜甜的,能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人间的蜜饯,还能比妖界的灵果好吃?
有白想,就着应拂云的手,吃了块桃脯。
蛇信缓缓卷过掌心,来回摩擦,温冷粘腻的感觉便顺着掌心的神经,攀爬蔓延。
应拂云只觉脊骨酥麻,腰酸腿软,意乱神迷。她掌心微动,呼吸变得急促而无力。
惊诧于自己的反应之大,应拂云强撑着没有表露出异样,反倒端起苦药,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的那一刻,苦涩酸辛的味道就直冲脑门,冲散一切不该有的情绪。
应拂云苦得眼泪直流,抓着杯子,连连灌下半杯冷水。
“我都说过要很苦了,为什么要突然一口喝下去?吃颗甜果子缓缓。”
有白叹气,用手背拍了拍应拂云的脸,在应拂云受惊张口的空档,他眼疾手快,捏出一颗糖霜满覆的蜜饯,塞进应拂云口中。
甜味在舌尖化开,应拂云吞咽口水,清甜的津液入喉,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唇齿间的苦味稍微散去。
没关系,苦而已,可以忍受。
应拂云在心中自我安慰,就听有白点评道。
“我觉得这蜜饯应该没有妖界的灵果好吃,还是你自己吃吧,药太苦了。”
有白把剩下的一盒蜜饯全都推到应拂云面前,极力向应拂云描绘妖界的美好。
“妖精的世界不仅有灵果,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颜色,千奇百怪的小妖精,和你的小院子完全不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
有白说着,又端起茶壶,用神力将茶水加热至温热,倒好在茶盏中,供应拂云饮用。
应拂云垂眸,看有白润物无声的体贴,心思复杂。
一开始还很笨手笨脚,那是什么时候学会照顾我的呢?
还是说本来就会照顾人,直到认为知道我是镜心,才愿意这样对我?
应拂云沉默着,吃完蜜饯,又沉默着洗漱就寝,直到沉沉睡去前,她仍旧,一句话也没问出口。
勇敢,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对一个危机四伏中的弱者而言。
*****
应拂云睡下后,有白守了她一会儿,见她呼吸均匀,神色安然,便将守护的结界缩小,虚虚绕着床围一圈,放心去找溯洄镜。
有白离开约莫一刻钟,应拂云不声不响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拿出玉简,按照教程,拨通姜泠预留的通讯账号。
等待联通的玉简,在黑暗中莹莹发亮,投射出一片透明的、毫无内容的光幕。
应拂云一面等待,一面拿起枕头下压着的言辞板,在脑海中预先组织好语言。
光幕亮了好一会儿,快要暗淡下去时,才堪堪连接上姜泠的玉简。
“应拂云,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姜泠披头散发,出现在光幕中,声音无奈、疲倦、懒散。
‘抱歉打扰,’应拂云举起玉简,对着言辞板,通过文字和姜泠交流。
‘看得清吗?我有问题要问你。’
“看得清,你学得很快嘛,掌握得很好,”姜泠打了个哈欠,盘坐在床上,单手支颐,言简意赅。
“问吧,有些不能通过玉简告诉你,其他,有问必答。”
应拂云对待姜泠毫不客气,言辞板很快出现满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姜泠定睛一看,我滴个乖乖呦。
一句一句,有条有理的,全是问题。还不如直接去宗门查她弟子信息呢。
‘首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城区?你来京都有什么目的?’
‘其次,你是怎么知道镜心的事情的?你为什么可以笃定我不是镜心?’
‘再者,你问什么要找我帮忙?帮什么忙?’
‘最后,你临走之前说只有只有神镜也打不过,是什么意思?你是想通过我来伤害神镜和蛇妖吗?’
还真是聪明,每个问题都在逐渐深入,简直犀利死了。
嗯?怎么还有一些不能在系统面前说的内容?
啧,麻烦。
姜泠头疼扶额,短时间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拂云步步紧逼的追问。
“认命吧系统”则趁机在姜泠识海蹦跶,指挥姜泠完成修正剧情的任务。
【别告诉她,宿主,趁着现在蛇妖和溯洄镜都不在,你赶紧哄着她告诉你位置,然后以捉妖的名义,把女炮灰捉走,到时间就送她上路,美美完成任务。】
“闭嘴,在逼我,我先送我自己上路,”姜泠烦躁抽剑。
语毕,红叶诛邪剑剑身颤动,剑锋直指她灵府。
想到女主角死亡的可怕后果,“认命吧”系统一时语塞,安静两秒。
姜泠放下剑,对玉简投影中双目圆睁的应拂云微微一笑,尴尬地说,“抱歉,不是要冲着你发火,最近头脑有点不清明。”
应拂云稍稍放下心来,心想她们素昧平生,姜泠确实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
但她为什么要突然间这样做呢?难道姜泠修炼到走火入魔,以至于产生了心魔不成?
应拂云灵光一闪,看着言辞板上的最后两个问题,有了一个猜想。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在旁边握拳,轻轻贴住脑袋,如此几个来回,比划出被外物夺舍附身的意思。
事实上,姜泠并没有很准确地读取出应拂云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使用别的方法,将她传递的信息告诉她。
“是这个意思,有点麻烦,我先把能说的和你说说,剩下的问题,下次再说吧。”
姜泠说道,困得直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