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谎!我都没有感觉到!”溯洄镜大声质疑,但仍旧飘在前面带路,“算了,那小姑娘我也很喜欢,去看就看吧,看看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也好,省得我惦记。”
“啊?”有白傻眼,紧跟着飘过去,“神镜奶奶您说什么呢?您惦记?那只是个十五岁的人类女孩儿啊!连您高龄的零头都不到!”
“要你管?本神镜就是喜欢!”
溯洄镜恼羞成怒,镜身一转,竟然带着有白原地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陆府东面书房内。
此时,陆玄闵正端坐于书桌前,手持书卷,一面提笔批注感悟,一面听贴身小厮禀报消息。
有白急忙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个息音咒,将自己的声音拘于身侧方圆,以免被人察觉不对,上次因为声音而被凡人看穿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溯洄镜就没有他那般紧张,神镜乃是天生地长的神器,□□凡胎等闲不得见真容。
溯洄镜大摇大摆地飘到书架上,用镜面照射今天的观察对象,准备记录留念它镜身十万八千年来,第一次失败的心动。
“神镜奶奶?!”有白尾尖儿扫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可招镜子喜欢了。”
镜心丢失后,溯洄镜日常昏昏沉沉。这还是寻找镜心以来,神镜第一次表现出对镜心以外事物的兴趣。
尾巴不自觉做出盘物圆形状,有白心脏悸动,做贼似得在心底偷偷补充,“也好招蛇喜欢啊。”
陆玄闵不知道书房中正站着两位不速之客,他翻动书页,正好看到“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一句,抬笔在书籍右侧空白页撰写心得。
他的小厮见此,上前加水磨墨,口中不停,继续禀告陆玄闵交代的事情。
“公子,拂云小姐送来的东西俱已由应家嫡女派人取走,念珊小姐的丫鬟说她家小姐会将这些东西送还给拂云小姐。您先前办下来的文牒和路引我已销毁殆尽,应是未有遗漏。应府已经联系了户部侍郎,由他牵线,不多日拂云小姐便会离府。”
“可惜拂云,身似浮云,”陆玄闵停下笔,轻叹一声,一张君子面,眉眼自带三分笑意,温柔至极。
小厮闻言,鞠躬道,“公子性情柔和,接人待物令人如沐春风,而拂云小姐作为世交家的妹妹,身有残缺,生活上确实多有不顺,您心地善良,多照顾些也是正常。不成想让她会错了意,竟然求着公子帮她伪造身份脱离家族,这可是大罪过。”
陆玄闵眉头微凝,是对小厮的话有所不满,但却没有制止他。
小厮对主子的心情早就了如指掌,于是他不慌不忙,继续往下说,“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帮人伪造身份文书,若是被人发现,举报上去,这可是拿公子的仕途生涯在赌啊。”
“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拂云小姐也是天真,怎么能想得出这种办法呢?这种事情难道是张张嘴就能做到的吗?”
“不仅如此,拂云小姐竟然还让您和她一同私奔,真是异想天开,这不是在害您吗?亏我当初还觉得拂云小姐性情温柔和婉,善解人意,惹人怜爱。原来是和您交往,是存着这种心思,真是个无知毒妇。”
陆玄闵放下笔,温声制止小厮。“这种话不要再说,命运所迫,怎么能只怪拂云一人?”
“对对对,公子所言极是,是奴没看透,过于苛责,”小厮连忙认错,另起一个话题,“公子不是说要为了京都发生的诡案,出门远游吗?奴已差人准备好了车马行李,等公子这边的事情忙完就可以出发了。”
陆玄闵神色淡淡,不急不忙地翻页,“不急在这一时,总归先看着拂云出阁,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妹妹,就这样走了,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厮拍马屁道,“公子真是心善,奴自愧不如。”
……
有白听完全程,心情复杂。
虽然这个陆玄闵说话做事,看起来确实温柔体贴,和溯洄镜曾经告诉他的别无二致,但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这样说吧,陆玄闵对待应拂云,就仿佛是一个人走在路边,看到别人落水,在大声呼救,他于心不忍,拨开围观的人,上前递过树枝,落水的人感激涕零,抓着树枝想要爬上来,他却突然把树枝松开了,漠视落水者在水中浮沉挣扎,生机渐消,还要说一句真可怜呀。
说他没救人吧,他确实伸出援手了;说他救人了吧,他却中途放手了,还耽误了落水者求生的机会。
真是……
“神镜奶奶,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特别虚伪呢?这是我的错觉吗?”
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有白敲了敲脑袋,用神识传音道。
“呵,还不算太愚蠢。”
溯洄镜打着转,在镜面中探照出陆玄闵的一生。
“他的恶毒和应家人的恶毒固然不尽相同,但也可以等量齐观。算什么君子?也就骗骗见识短浅的小姑娘罢了。”
溯洄镜中巨细无靡地显示出陆玄闵的前世今生:恶鬼托生君子皮,不知怎的得到了天道眷顾。
明明从生到死都在踩着别人的尸骨,此次游行,却正巧碰到了齐家嫡女,混成传奇话本里的男二角色,又帮助齐家嫡女给应拂云翻案,最终得到一个官途通达,权倾天下的结局。
这群人啊,都是腐烂尸体上开出的花,光华夺目,灿烂一生;而应拂云,则是天道选中的,最早的一俱腐烂的尸体。
有白感到难解的悲伤,情绪来的又急又涌,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疏解。
于是向无所不知的神镜问道,“神镜奶奶,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这里是这样?”
溯洄镜冷言冷语,“一直如此,你在镜中看过多少人鬼妖魔的命轨,难道都忘了吗?”
“那命轨是谁决定的呢?又为什么要这样定呢?”有白又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竟然问得出这种问题?”溯洄镜不耐烦地冷哼,心里也如出一辙地烦躁。
有白沉默一会儿,忽然问,“神镜奶奶,您看过自己的命轨吗?”
溯洄镜懒洋洋地回答,“医者不自医,我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命运呢?”
“哦,”有白再次沉默下来。
溯洄镜了无生趣地回归领域,便听到它蠢乎乎的守护神兽说。
“我想,让应拂云活下来。”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下下章,就是没头脑美人蛇开始想方设法让不高兴应拂云开心惹
第14章 有白的朋友?
让一个命轨上即将要死的人活下来,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想法!
有白可是溯洄镜的护镜神兽啊!可以说,自从他诞生于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为了守护神镜,维护世间秩序而存在的。
现在他居然说出这种话?!
溯洄镜气得又从领域里跑出来,却见一向无忧无虑的小蛇妖无声哭泣,泪流满面。
神镜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每一任的守护者都必须离群索居?为何神术会将他们隐于生灵目光探寻之下?
就像是人类先行所说的君子远疱厨,并非是君子高雅,不适合从事烹饪活动。而是说君子有仁心且有能力,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这种仁心有时候会适得其反,破坏原有的规则,带来更大的弊端。
因为君子听到了牛羊的哭泣,所以不让厨房杀牛羊,改为杀猪狗。那牛羊是可怜,难道猪狗就不可怜了吗?
而且天道监管之下,万物普遍相连。若是直接带走应拂云,避开命盘上的未来,难免要因此背负因果。
有白是天生神兽,不死不灭,背负一点因果倒是没有关系,慢慢还,总有还完的一天。可应拂云是人类,寿元有限,日后总是要转生的,孽债缠身,只会愈转生愈惨。
溯洄镜心中气恼,想要把这个不知轻重的蠢货怒骂一顿,但神镜有灵,亦动了私心,一时竟说不出什么狠话,最终只是冷冷的点出事实,“你办不到。”
年轻兽类,天真又可笑,天道既定的事实,怎么可能由得你修改?
有白擦干眼泪,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那种难过悲怆的情绪来得太急太猛,容不得他深思。
“我办得到!如果连我也做不到,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这命运不公平,天道分明在逼着应拂云死,以她一人献祭命运之子的光明大道。凭什么?我既然于万千生灵中看见了她的命运,这便是我的责任。”
“我想让她活下去,我要让她活下去。”
话音乍落,四周狂风猎猎,似乎是在警告蛇妖的不知轻重,胆大妄言。
有白不为所动,额间白痕闪烁,无数光影画面在他面前展开。
有白眸光烁烁,目光快速掠过一帧帧画面,试图从中翻寻他所需要的信息。
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溯洄镜其实已经忘了,它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有白做新的守护神兽,但是目前看来,有白比它想象中的还要心软,还要固执。
自知劝不动有白,溯洄镜也不再劝。
“随便你,你若要做就去做,我回去看人类小姑娘了。”
说罢,神镜旋转镜身,消失在原地。
* * *
应府,惠阳院。
有白和溯洄镜离开不过一二时辰,惠阳院却已经闹翻了天,疯魔了的应拂云以死相逼,把全院的丫鬟婆子都赶出去找蛇,惠阳院遍寻不见后,应拂云带着人在整个应府里找蛇。
这一番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一向神隐的应父应田忠。
应田忠本就瞧不上这个残疾的庶女,下朝回来,却听闻应拂云为了一条蛇发疯,闹得应家不得安生,登时怒火中烧,不顾姚氏恳求,在大庭广众下请家法,打了应拂云十鞭,以正家风。
应拂云也是个倔的,挨完了鞭子也不认错,一心就要找蛇。
应田忠自觉被庶女忤逆,面子上过不去,又差人将只剩半口气的应拂云关进祠堂,先跪两三天再说后事。
溯洄镜回来的时机不凑巧,应拂云刚挨完鞭子,后背血淋淋的,正跪在祠堂里。
祠堂厚重的木门,被押送应拂云的下人从外面用大铜锁锁上,整个祠堂,除了白霞霞的纸灯笼,再没有半点光。
应家的祠堂不过是一间正厅,又黑又窄,帷幕深沉,正中间放置着四张矮长桌,摆放着香案和瓜果馒头等祭品,桌后是放着黑底白字牌位的神龛,一字一句,供奉地全是应家的男人们。
应拂云冷眼,对着牌位密集的神龛,吐了一口血唾沫,眼看着唾沫星子沾上惨白的隶书,她忽而泣声而笑,扶着身子趴倒在冰凉刺骨的石砖上。
背后的伤口被姚氏派来的丫鬟紧急处理过,血已经不再流,但她仍然感到失血过多,乍冷还暖之感。
‘我的蛇,我的蛇,我的蛇!’
脸贴着石砖,明明应该是寒冷刺骨的,应拂云却觉得脸颊滚烫,她眯蒙着双眼,神志不清地向神灵祈祷。
‘神啊,请您再将他送到我面前,或者让我死在今夜。’
要么逃出生天,要么直接死亡,请不要让我再做他们的养料,活生生被敲骨榨髓。
“他好着呢,你倒是真的快要死了。”
冰冷戏谑的声音乍响。
应拂云竭力睁大双眼。
镜,镜子,好大的镜子在说话。一只镜妖,它是蛇妖的同类吗?
应拂云咬紧下唇,争取清醒的力气,问道,‘他去哪了?’
下唇渗出血丝,应拂云仍旧一转不转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镜子。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一条蛇,他有那么重要吗?”
明明有咬钉嚼铁的意志力,却还是被命运捉弄至此,那蠢东西说得没错,天道就是在逼着她死,半分活路也不曾留给她。
溯洄镜一边问,一边伸展镜身,硕大的镜子舒展,泛着柔和威严的光晕,漂浮在祠堂半空。
刹那间,祠堂里白霞霞的纸灯笼全部熄灭。
只剩神镜柔和的光晕,将奄奄一息的应拂云笼罩其中。
应拂云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好像有温热轻柔的一双手拂过,于是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泡进温风热雨中。
异样的温暖甜醉将她包裹。
她的身躯仿佛在逐渐融化消解,但她却不觉恐惧,只觉随着光华转淡,不仅背后的鞭伤愈合如初,连同体内的沉疴痼疾也随之消散。
意识回笼,她不再感到疼痛。
应拂云从地上起身,坐到蒲团垫子上,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喉咙,嘴唇张张合合,仍旧没有声音。
“嗓子是天道惩戒,治不好。”
溯洄镜收拢镜光,心情复杂地飘落在应拂云面前。
应拂云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势加唇语询问,‘谢谢您救了我。您是有白的朋友吗?’
“不,我是他的祖宗。”
作者有话说:
傲娇溯洄镜:在线打脸第一镜(不是
第15章 不肖子孙
“溯洄镜,神镜你知道嘛?”
溯洄镜骄傲地挺起镜身,等待应拂云的夸奖。
瞥见应拂云迷茫的眼神后,神镜才想起来,溯洄镜的名字对大多数神鬼妖魔而言,都是传说中的存在,更何况一个灵窍未开的凡人!
溯洄镜自觉蠢钝如蛇,不着痕迹地放平镜身,轻咳两声,以缓解尴尬。
它现在算是发现了,应拂云这人身上有毒,特别招镜子喜欢,简直不能自控,才不是它的问题。
‘神镜奶奶?’
应拂云灵光一闪,想到她心底流动的声音,无一例外,总是以神镜奶奶开头。
难不成这位就是蛇妖平时对话的“神镜奶奶”,它此时出现,是说明蛇妖已经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要离开了吗?
可是,她的计划还没成功,蛇妖这时候离开,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她还有什么可以争取的,可以利用的,可以帮助她逃离应家的人事物吗?
应拂云知道自己其实应该知足,蛇妖已经帮她报复过姚氏,镜妖今天又为她治疗伤口。作为莫不相识的不同物种,他们已经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