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自然不会说自己几乎全程旁观。
“啊,前辈说这个啊,我挥剑九百多次的时候,其实就觉得自己到极限了,没想到满一千次后,身体反而突然轻松起来,就感觉自己还能坚持。我想着之前一千次挥剑里,有不少次都不太标准,就多练习了两百次。”
“不觉得厌烦?”
“为什么会觉得厌烦呢?这可是我求着您才得来的机会!”蓝澜把剑收回丹田内温养,抬头看着凤兰朝,“我没有特别的习剑根骨,却盼着在剑道上有所成就,自然只能竭尽所能的努力,只希望前辈不要对我失望。”
凤兰朝沉默看着她片刻,忽然转身离开。
“肯努力坚持是好事,但也要注意适度,你且回房上了药,再到山下找我练剑。”
罢了。
她如此钟爱剑道,想是因他这几月来教她剑法,才让她爱屋及乌生了别样的心思。
倒也情有可原,也没必要因此就把她赶走。
凤兰朝有伤在身,每日都要花大量的时间药浴。
彼时他在温泉中疗伤,她就在旁边的空地习剑,若有错漏处他自然会给她纠正。
这已是习惯成自然的事,蓝澜什么都没有多想,哦了声目送凤兰朝离开,也没有去追他。
殊不知自己无形间躲过了一次危机。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日。
凤兰朝有着意观察,但小蝴蝶每日满心都是学剑,除了偶尔看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外,并无任何逾举的动作,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留下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毕竟他现在受了伤,身边也需要个信得过的人照料。
——《论如何与剑修做朋友》第二篇:没有剑修能容忍错误的剑法在自己眼前晃悠,在他面前练剑,让他给你纠错,然后承认自己的错误、为自己羞了剑法而道歉、并大方夸赞他的剑道,剑修会改变对你的印象!
蓝澜做不到故意练错招式,但她这样新学剑法的菜鸟,什么招式在剑圣面前没有错漏呢?
*
天朗气清,蓝澜正在温泉边上练剑。
这时候传讯法器震动,她收了剑取出来,发现是苏远找她,遂同凤兰朝说过后去见苏远。
温泉池子就在山脚,距离剑圣山的入口不算远,凤兰朝人在温泉,神识却很自然的探过去。
苏远是来给蓝澜送物资的。
他是掌教楚君临的二徒弟,受命打理剑圣山的杂事,如今蓝澜住在剑圣山上,每半月送来内门弟子应得的辟谷丹、灵石等已是惯例。
末了他又取出个单独的木盒交给蓝澜:“这是温乾师叔祖托我带给师妹的礼物。”
比起丹药灵石等的细致检查,这木盒蓝澜完全没有打开来瞧的意思,径自收入储物袋内,颔首对苏远道谢。
苏远看她这样随意,到底是没忍住劝说:“这几月来温乾师叔祖已第五次给师妹送礼物了,师妹也许可以回个礼什么的。”
蓝澜笑了笑:“苏远师兄你误会了,温乾仙尊给我这盒子,没有要我回礼的意思。”
木盒里哪里是给她的礼物,那是给凤兰朝炼制的丹药,不过为了不暴露剑圣受伤的事,才拿了她做借口而已。
苏远不知道内情,看她这副不开窍的样子,向来温柔的白衣少年都有些恨铁不成钢。
“圣者身边自然是最好的去处,可这几千年来圣者都是独居,如今留你在身边想来也是临时……哪怕长久些,十年或百年,总不会留到你到劫仙境分府别居吧?……师尊说师叔祖多半是想将你收入门下,师妹还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蓝澜默了片刻,认真同苏远道谢:“多谢师兄为我考虑,只是我如今在圣者身边待得很好,就暂时不考虑旁的了。”
谁不想正经拜个师父,有人亲身教导、有同门相伴扶持呢?
但比起好好的活下来,这些小小的愿望都可以忽略不计。
苏远见劝不了她,只能叹了口气:“也罢,师妹你既固执如此,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师兄今天是还有别的事吗?”蓝澜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两人也算是熟悉了,苏远也是个在自己人面前不太藏得住心事的。
苏远本是在犹豫,听她这样询问,反而鼓足了勇气:“师妹,明日是重阳节,我想去登高望远,顺便在山顶天池中采些药材,师妹对水属性最熟悉,不知能不能请你陪我同去?”
七夕太直白。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对孤身的她来说反而伤感。
想来想去也就重阳合适些了。
“登高望远?”蓝澜有些为难。
自她入门起,苏远帮了她太多,却是初次提出要求,她实在不好拒绝。
但……
如今她有凤兰朝给的玉符,其实也可以自由出入剑圣山的,但为着自己的安全着想,她几乎做到了足不出户。
苏远看出她有所顾虑:“我知道师妹如今习剑忙碌,不会耽误你整日时间,只明日下午两个时辰就好……正好师妹你喜欢鲜花,那座山上秋菊开得正好,还可采些回来泡茶喝。”
蓝澜看了看苏远指的方向,那座山距离此地着实不远。
如今渊佑剑完全苏醒,真有危险的话拖着她回剑圣山要不了两个呼吸。
谨慎些倒也不会有危险。
她遂点头答应了苏远,与他约定了何时在何处碰面,这才互道告别。
回去温泉池旁,把温乾仙尊的木盒递给凤兰朝时,蓝澜其实也不解:“前辈,为什么不让温乾仙尊来剑圣山呢?您既然愿意让他给你疗伤,说明至少在受伤的事情上是相信他的。”
“小蝴蝶,你该知道,小五是犯了错被本座罚禁闭的,什么闭关不出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幌子。”凤兰朝笑了声。
蓝澜斟酌着开口:“可您只罚他禁闭,没有附加别的惩罚,想来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大过错。”
这也是蓝澜在离火岛那些天知道的事情。
离火岛的阵法是剑圣凤兰朝针对温乾仙尊本人亲自布置的。
要么凤兰朝亲手才能解开,要么温乾仙尊晋升到天仙境,否则别想从里面出来。
修为到温乾仙尊的地步,有心闭关的话三五百年都不算长,剑圣罚他闭关百年,这惩罚确实是不痛不痒的。
凤兰朝却瞧了蓝澜片刻,才道:“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所谓一罪不二罚,若要让他来此侍奉,必得先解了他的禁闭,届时等我伤好了,若要把他关回去禁闭太无情,若不让他继续禁闭则是法令反复……小蝴蝶,你怎得这么容易心软?”
小五那兔崽子不过在她面前抱怨了几句,她就记到现在。
“我不是心软,我只是觉得,您的伤若能有温乾仙尊随身在侧,定然是有好处的。”蓝澜不服气解释。
凤兰朝却觉得她在狡辩:“不是心软,那我问你,你又不喜欢苏远,为何答应他去登高望远?”
蓝澜认真解释:“苏远师兄请我帮忙,主要是为了在山顶天池中采药,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对凤兰朝听到她和苏远的谈话,蓝澜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山上哪有什么事能瞒住他的。
“为了对自己没半点好处的事劳心费力,还说自己不是心软。”凤兰朝哼了声。
蓝澜只暗自咬了咬唇,没有和他顶嘴,只行了个礼起身打算继续练剑。
这分明就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苏远师兄性子温柔,对人向来极好,我入门后他帮了我许多,却只提过这次请求,我当然要尽力帮忙。”
她如此小声唠叨,是回答了凤兰朝,也是不想继续争执下去的意思。
这本该是两人间的默契。
可这次剑圣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竟不肯点到为止,抬手揪住了她的腰带:“回来,你当真想去?”
蓝澜想了想:“也不光是因为苏远师兄的请求,说起来我离开妖界到现在大半年了,还从没好好散心过呢,前辈,您就准我半日的假好不好?”
凤兰朝松了手。
好半晌才道:“随你。”
剑圣话说得很好听。
次日下午,蓝澜找他告退后,他却取了传讯法器出来,让苏远亲自去合欢宗给他取份情报。
还特意加了“立即前往”、“不可耽误”的言语。
苏远哪里敢违背自家老祖宗的吩咐,只能苦笑着答应,尔后取出传讯法器联系蓝澜,并对此表示了十二分的抱歉。
蓝澜并没有多想什么,反而具体询问苏远要采集的什么药材。
左右她都出门了,不如帮他采了药材,等他回来后给他,也算是两不耽误了。
苏远推脱不过,只能告诉了蓝澜两味药材名称——都是那座山的山顶天池中容易寻到的,本来他也只是拿来做借口。
蓝澜并不认识那两味药材,又仔细询问了外形与特性,认真记下后才又道:“苏远师兄,当初吴江推我落下悬崖的事,那给他下药的幕后者可找到了?”
这事她本想当面询问苏远的。
但错过今日的话,再有个安全又避开剑圣前辈的机会可不容易。
苏远听闻此事露出愧色:“这事我叮嘱这师兄弟们追查,可到如今也只查到出事前的夜里吴江曾出门过,给他下□□物的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师妹你放心……”
“师兄,不要查了。”蓝澜却打断他道。
“师妹,此事我有责任,你不用怕麻烦。”她越懂事,苏远越愧疚。
“师兄,你就听我的吧,不要再查下去了。”顿了顿怕他执拗,蓝澜低头思考片刻索性多说些,“你是天凤剑派的二师兄,首席师兄闭关不出,宗门同辈以你为首,连你都查不出的事情……要么是掌教仙尊不让查了,要么是连掌教仙尊也找不到痕迹。”
苏远面色果然凝重起来:“……我曾拜托过二长老,也没有……”
“师兄就放心吧,我如今在圣者身边,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蓝澜安慰道。
苏远魂不守舍的挂断了传讯法器。
蓝澜则往山上去,打算独自帮苏远采药。
她不想随便出门,是不想随意招惹是非,但既然都出门了,总要出来得值得。
蓝澜因着体质的缘故,在水中可以说是来去自如,苏远说的两种药材并不难寻找,她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寻到了足够的数量。
这是日头开始偏西,阳光温暖却不燥热,蓝澜坐在山顶的岩石上眺望远处。
前方是波光粼粼的山顶天池,天池的边缘是稍微凸起的山顶边缘,再往远处是群山的影子。
苏远选的这座山确实很好,风景秀丽别致,登高望远可眺望到很远的天边,如此放松下来挺让人舒心的。
蓝澜索性把自己两双蝶翼放出来,颇为惬意的光着脚在水中拨弄,过半晌又叹了口气。
她今儿上午还打算着,来山上的时间足够,正好可以和苏远师兄多聊聊,了解下剑圣前辈有什么喜好,她好准备点儿礼物呢。
虽是她自己的剑谱,可也多亏了他的教导,她才能进步那么快,重阳节这样的日子,送点类似束脩的礼物本是应该的。
却不知她的行动都被不远处的凤兰朝看在眼中,这声叹息入耳他竟隐约生出几分道不明的感觉来。
他听见了蓝澜和苏远传讯时的谈话,也瞧见了她如人鱼般穿梭在水中的样子,此刻见得她独自坐在夕阳下,孤零零的样子挺可怜兮兮的。
他确实是厌恶后辈们因为情情爱爱的事情耽误了修行,但小蝴蝶本身大约没有想过那么多……
凤兰朝收了飞剑,从云端缓缓降落。
不料蓝澜听得风声动静,率先的反应就是飞身而起,握着渊佑剑发出攻击。
“前辈?!”看清来人,蓝澜忙停下。
凤兰朝两指夹住剑刃,把渊佑剑往下压:“这里是剑圣山附近,有谁敢来造次,你那么警惕做什么?”
“您不在,我担心……就,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从离开剑圣山后她就觉得哪里都可能藏着危机,只有随时与渊佑剑保持连接才会多些安全感。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但危险引而不发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是有人要害你那件事?”凤兰朝问道。
蓝澜刚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
凤兰朝却将掌心落在她肩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说了吗,有我在身边,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前辈,此事,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
“看你现在这表情,和你先前对苏远说的话,想来是有什么猜测了。”
蓝澜闻言却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好片刻才小声道:“前辈,此事可否不提了。”
她就算当时没有想到,事后系统多遍的分析,也不难确定当初幕后下药者的身份。
有动机对她动手,还能把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的,这剑宗内除了青鸾仙尊还有谁呢?
她不知道凤兰朝是否知情,也觉得凤兰朝会公正处事。
但一个是收入门下几千年的关门弟子,一个只是认识不到一年的蝴蝶小妖。
换了她在他的位置上,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何况……青鸾仙尊他太奇怪了。
按照《暗黑纪元》这本书的剧情,他不该是坏人、甚至该对无极魔尊恨之入骨才对,可如今他却……
蓝澜越想越觉得事情仿佛是团乱麻。
凤兰朝垂眸看着身前的小蝴蝶,少女娇小的一只垂头站着,无依无靠的样子显得格外无助。
让人无端想起些哪怕过去了几千年、依旧觉得不太美好的回忆。
“无论是谁,只要犯了错,我不会包庇。”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柔,沉稳又让人安心。
蓝澜霍然抬头,望着他逆光的容颜微怔,心里的冲动如野草般疯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