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那些闺阁小姐不同,打小这想法上就不拘小节,沈堕更是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我们两个若是心意相合,便如神仙眷侣,情愿四海为家,仗剑江湖,也不想被压在红尘说教之下,又怎会在乎世俗纷扰呢。
只不过……
我听说女子第一次是会很痛的,我,我才不要在这荒郊野岭……
不对,荒郊野岭不是重点。
反正我!总之……
哎呀,脑袋胡思乱想,干脆就这么把脸埋在他胸膛,正好掩饰自己的羞涩,当起了缩头乌龟。声音闷闷地,小声拒绝:“不准你采!”
“不准我采,那准谁?”
按照我那直来直去的暴脾气,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会回一句:“当然是谁也不准,你得等着我来采你!”
但现在么……
我才不自寻死路呢,继续小声:“反正不准。”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成功地让我安分了。他没再说话,就这么抱着我,良久。
久到彼此的呼吸都慢慢变得平顺许多,我感受着他带来的温暖,有点困了。
深林阒然无声,头顶高悬朗朗清月,耳边唯有寂夜长鸣。我心里在想,这就是诗人最爱歌咏的情真意切,风花雪月吗?
只要靠近他,和他在一起,心里想着他,就能有莫大的满足感。这感觉除了他之外,谁都给不了。
就算我们都沉默无言,但我相信,我们之间定是有默契的。此刻,他应该会觉得无比安适惬然吧。
我闭着眼睛,意识越来越重,正要放心入睡,忽听他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声:“……你真的好软。”
我一愣,眸色瞬间清明。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说我软,不只是在说身体,或许还在指某个……我跟他紧紧挨着的……地方。
臭流氓!
我以为方才他和我一样沉浸在浪漫的氛围之中,结果他满脑子净想些龌龊的事。想倒也不是不能想,但也不能总想吧!还能不能有些文雅情丨趣了,我这半天岂不是跟对牛弹琴无异。
越想越气,猛推开他,朝脸先来一拳,听得他一声闷哼,紧跟着抬起膝盖给他狠狠一踢,直接把他从树上踹下了下去。
而我一个翻身稳站在树上,撩起眼前被风吹乱的发丝,从上往下瞧,他正俯趴在那,脸着地。
前前后后不过是眨眼一瞬间,我们便从卿卿我我,变成了仇人相见。
事故发生太过突然,我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嗯……
好像下手有点狠。
他怎么不动了?
我纠结得咬着指甲。怎么说他也是我未来相公,还是得下去看看情况的。万一摔不残,摔傻了也不好……轻功落地,我蹲在他身边,想要扶起他,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你……没事吧?”
脸着地的沈堕颤颤巍巍伸出手,我赶紧也伸出去,被他死死抓住。
“荆禾……我对你要求不多,以后生气了,别打脸……”
我有点想笑,幸好是忍住了。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先拉着他把他搀扶起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坐在了地上,我摸摸他的额头和脸颊,漂亮的脸蛋已经脏了,泥土灰尘还有树叶子粘在上面,狼狈又惹人怜爱。
他柔弱地虚倚在我怀里,摇了摇头:“别说了,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杀我。”
我真是哭笑不得:“没有,真没有……”
“那你为何总打我,”他委屈控诉,“当初你夜闯连星阁,上来就说要采我,我都没还过手!”
这倒是……我去采人家,都冲进浴盆里去耍流氓了,人家也没说什么。看来我脸皮还是太薄了,反过来被他一调戏竟然反应这么大。
江荆禾啊江荆禾,闯荡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心态!怎么能这么不冷静!
不过对于打他这事,我还真没法解释。我确实对欺负他的行为感觉很亢奋,甚至还想把他欺负哭呢。要是把实话说出来,我的变态形象岂不是根深蒂固。
不行,我还是得要点脸的。
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脑袋以作安抚,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温和些:“对不起呀,我刚才有点困了,不太清醒,下意识就……总之我绝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平时真的很温柔的。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痛?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帮你疗伤吧!嗯?”
隔着夜色,沈堕呆呆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给我来了一句:“你是被鬼上身了吗?要不你还是打我两下吧。”
“?”
至于吗!
我温柔起来就这么吓人是吗!
笑容顿然僵硬,我捏起拳头:“我这是在哄你,别不知好歹。若你不想被哄,那我以后就天天打你,一天断你一条腿,好吗?”
“可我只有两条腿……”
“那就接上再断。”
沈堕明显惊恐,赶忙拉着我的手重新放在他脑袋上:“哄吧,你随意。”
这还差不多。
我又摸摸他的脑袋:“乖,我们回马车附近去吧。夜深了,栗子武功不好,我不太放心。”
我知道黑夜里隐藏着沈堕的影卫,但还是想回去守着。
沈堕已经有了山君的几分姿态,面对我的抚摸安然接受,语调懒洋洋:“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二爷爷不是前任武林盟主吗,福大命大,他可以自生自灭。”
沈堕这是从哪查了栗子这么多消息?竟然连栗子的二爷爷都知道。
“他二爷爷又不是他,他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笨蛋,学武多年,也就轻功跑路最好,万一出点什么事,有个虞姑娘拖后腿,我还怕他跑不开呢。”
沈堕一听又不乐意了:“凭什么我不会武功就是废物,他不会武功就是小笨蛋?”
“你怎么废物了,谁说的?”
“你们没说,你们心里就这么想的。”
我何时这么想了?
但思绪一转,我明白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虞姑娘那些人。
虞姑娘虽然柔弱,自己没半点本事,但也是个慕强的性格。我处理完黑衣人回来,她朝我可亲昵了,笑靥如花,不停地套近乎。而之前她很感兴趣的沈堕,却被她晾在一旁,甚至我主动问她为何不去找沈堕时,她直言:“沈公子连武功没了,指望他……”
话没有往后说完,但意思足够明了。
她这是嫌弃沈堕了,认为他没武功,便不值得信任,觉得他没用。
回想起白天我初来之时,沈堕就那么浑身是血地躺在虞姑娘脚边上,我还看到她踹了他一脚……
越想越不舒坦,要不是我还记得自己是个女侠,真想给虞姑娘脸上扇两耳光让她闪远点。
沈堕扯着我的衣袖:“若我真的武功尽失,你会……”
“我不会!”我蹙眉打断他,“我不会嫌弃你的。”
即便我确实是因为他很厉害才惦记他,难忘他,但是我对他的感情早已在这漫长的六年里发生了改变,是一种习惯,是依赖,更是我的……生活。而如今我们重逢,我愈发坚定对他的喜欢,我已经确定自己没有喜欢错人,那么他会不会武功,或是其他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
他所吸引我的地方有很多,不只是武功这一样。
“真的吗?”他眼里分明几分感动,看起来更像深情狗狗眼的山君了。
“当然啦。反正你有武功也是在杀人,要是真的有一天你武功尽失了,那……我就把你绑到山上庙里去,让你以后天天念经!”
“……”
沈堕沉默了。
接着,他自己主动爬起来:“我觉得我的武功能撑到我死的那天。”
……
我与他一起回到马车附近,虞姑娘睡在马车里,栗子则跟我们带来的两匹马在一块儿,马儿卧着,他就枕着人家,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睡得正香。
我的目标是旁边一棵粗壮的古树,底下有石头,看着还勉强干净,荒郊野外的,凑合一宿不成问题。我指了指那树:“去那边吧。”
沈堕说:“等会睡觉的时候,你能抱着我吗?”
“?”
自打他今天承认了自己是沈朵朵,这脸就越来越不想要了。
我拍了拍刀把:“等会我能给你一刀,你要吗?”
“……那倒也不必。”
树下石边,沈堕坐下之后就开始运功调息。他这么大胆,附近定是藏了不少自己人的。若惠宁王的人折返,或是来其他援兵,估计会立即被他的人所杀……当然,人命还得算我头上。
我这辈子净是在行侠仗义,真没杀过几个人……仔细想想,除了那种恶寇,朝廷令状允我杀的,其他人我顶多是打他们个重伤。
现在倒好了,随随便便就为沈堕背了这么多条人命。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担心刚才是不是真的给他踹出了个好歹,转头又听他在喊我:“荆禾。”
“我在。”
他仍维持着姿势不动,眼睛也仍闭着:“我真的很想过去陪你,但你刚才还在生气,而我又受了伤,就让我独自在这里守着,你睡吧。”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怎么会这么傲娇。
无奈地哄他:“那边风那么大,把你吹傻了怎么办,你还是赶紧过来吧。”
“好的。”
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果断起身来到了我身边,片刻迟疑都没有。
我们并排而坐,隔着一段距离。
我闭目养神,酝酿睡意,可酝酿了半天,反而没有方才半点的困意,我看了看身边同样坐着闭目养神的沈堕,问他:“刚才摔下来……伤到哪儿了?”
他本就在隐藏内力,对我又不设防,被我伤到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动不动,语气悠然:“你若关心我,不如来帮我疗伤。”
还真是伤到了?
我赶紧坐近了些:“哪里?”
他睁开眼,拉着我的手放在左侧肋骨处:“这里。”
我轻轻揉了揉:“伤到骨头了?”
他不言语。
“说话呀,疼吗?”
他摇头:“不疼。”
“那你……”
“就是想让你摸摸我。”
“?”
差点没忍住在他肋骨上来一掌。
他完全不怕死,还在说:“要不你再往上摸摸,往下摸摸也行。”
我冷脸收回手来:“少来!我现在清醒得很,不会再被你骗到的。”
“我何时骗你,是你总在撩拨我。”
“我又何时撩拨你?”
“你出现我面前就是撩拨,我这人自制力差,看到你就忍不住想靠近你。”说着,他也往我这边挪了挪。
嘁。
我扭头,借夜色掩饰嘴角的笑意。
他很认真地提议:“我看你刚才比较好入睡,要不你再来我怀里吧,要是你想,可以把我当成床。”
“……不了。”
“那要不我去你怀里!”
“……你滚。”
净说些奇怪的话。
我不再理他,这都深夜了,还是睡觉要紧。
直接往那树干上一靠,抱着胳膊,再次闭上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可惜沈堕没那么好心放过我,时不时地在旁边冒出一句:“荆禾,你睡了吗?”
“……”
“荆禾,你感觉到了吗?这才三月末,有蚊子了!”
“……”
“荆禾,我瞧你手上好像被蚊子咬了,快让我看看……”说着,已经伸过手来抓住我好一顿揉捏,“嗯,好像是我看错了。”
“……”
“荆禾,你真的睡着了吗?你不会在装睡吧?”
“……”
“那我亲你一下,你会打我吗?”
“……会。”
“哦,好吧,”沈堕那语气很可惜的样子,“早知道不问你了。”
安静了没一会儿,沈堕又开口了:“荆禾,你睡了吗?”
我差点就睡了!
要是没他碎碎念我早就睡了!
努力克制着想打他的冲动,我主要是想珍惜这点睡意,怕动作太大,仅有的睡意也尽数消失,那也太亏了。何况他这人,若我给了他太多回应,岂不是又要得寸进尺。今夜就彻底别想睡觉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这次他终于是乖了比较久。
隐隐约约,我感觉有热意从我手上传来,很快就传遍了我的身体。熟悉的温热感让我顿时放松,就像落入了舒适软绵的美梦里。
而他没有再说别的打扰我,只是在绵延的沉默中轻念了一声我的名字:“荆禾……”
……
一夜安眠。
次日,天初亮,我醒来时,身上正披着沈堕的衣服,而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三月的晨风湿漉漉的,又是在河边野外,打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不知为何,我身上的衣物都很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