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江以桃是真的有些气愤了起来。
从前的那些日子,陆朝时常像一个虚幻的梦境,又像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江以桃总是想着他离远些,又想着他靠近。
陆朝闻言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是这样的,阿言,是因为你与幼时太像了。我一直不去看你,也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起了什么不应该起的坏心思,所以在你忽然间出现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陆朝这小山匪竟然在害怕,江以桃奇怪地瞅着他,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
“阿言,我在害怕。”陆朝将下巴搁在小姑娘的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害怕我成了你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自私、凶残、视人命为草芥、阴晴不定又冷血,我害怕这样的自己被你认出来。”
“我希望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那个趴在墙头与你聊天的小少年。”
江以桃轻轻牵住陆朝的食指,温声温气道:“我不害怕的。”
陆朝又叹了口气,顺势牵起了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到了篝火旁边。
那儿有他铺好的干草,他按着小姑娘的肩膀坐了下去,随后又自然地坐在了小姑娘的旁边,将她的手圈进了掌心,才缓缓说道:“我曾经,画了一幅你长大后的画像。”
江以桃眨了眨眼,她盯着跳动的篝火,然后长长地“噢——”了一声。
陆朝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个你又看过了?”
江以桃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看过的。”
……
陆朝沉默半晌,然后轻轻地歪了歪头。
“唔。”江以桃曲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处,瓮声瓮气地说,“那个宁姑娘曾经与我说过,我之所以能被你留在身边,只是因为与你心心念念的姑娘长得有点像,我说了她一通,她或许是瞧着我这样子,觉着我只是不相信罢,便拿了你画的那副画像给我瞧。”
陆朝倒真没想过,这个小姑娘竟然是瞧过那个画像的,那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般,什么都不曾表达出来。
“后来那画像,被我放在了房间里呢。我原是像是灯会的时候跑了,让你一个人回溪山后瞧见那副画像,然后好好地后悔上一阵子呢。”江以桃盯得眼睛有些发酸,轻轻地揉了揉。
去了灯州后,陆朝便和江以桃一前一后地回到了盛京城,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今日,他也不曾回去过溪山,自然也是没有发现那个被小姑娘放在房间之中的画像,更是没有机会好好后悔上一阵了。
陆朝听得想笑,问她:“那你后来怎么不走了?”
江以桃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朝说的是在灯州的那一次。
她也在心中问着自己,后来为什么不走了?明知道自己只是被别人当成了替身,怎么又不走了?
沉默了好半晌,江以桃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牵着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应道:“我想着,你这个小山匪定然是不曾吃过什么糖葫芦罢?糖葫芦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我定然是要你也尝一尝的。”
说谎。但是陆朝也不拆穿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便这样沉默了半晌,直到江以桃重新开始说话,才打破了这一段难得的安静。
她说:“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替身。陆朝,很多时候你在瞧着我的时候,就只是在瞧着我,我知道你的眼中没有旁人了。”
“我在你的眼中,只瞧见了我自己。”江以桃忽然转头,将视线凝在了陆朝的脸上,“我相信你,陆朝,我会在我或许短暂、或许长远的一生中,无条件地信任你。”
陆朝也盯着江以桃,好半晌才说:“傻姑娘。”
江以桃也不恼,反而是扬起了一个柔和的笑意,点了点头:“或许是罢。”
陆朝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也不说话了。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洞口已经不会再照进来任何一点光亮了。又过了一会儿,渐渐地响起了不知名的昆虫的鸣叫,还有那远远传来的类似于野兽的怒吼。
江以桃从来不曾在这样荒郊野外的地方过夜过,更别说是身边还有一位男子,若是传出去了,怕是自己又要被父亲、母亲狠狠地骂上一顿了。
奇怪的是,江以桃并没有察觉到几分害怕。
或许是因为有这样明亮温暖的篝火,或许是因为陆朝在身边,总之,刚醒来时候的那些慌乱无措、震惊害怕,通通在某一瞬间消散了。
就像是一缕烟雾一般,消散得那样快,江以桃甚至是连一点儿尾巴也捉不住。
忽然间,江以桃想到了什么,将陆朝从头到尾地瞧了好几眼:“陆朝,我记着你不是中毒了么,怎么还能跑到树林中来寻我,眼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一般。”
陆朝闻言沉默半晌,然后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是中毒了呢。”
……
江以桃冷漠地扯了扯唇角,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陆朝看着小姑娘赌气的背影,只好掰着她的肩膀,又硬生生地将小姑娘转了回来,沉声道:“这毒么,自然是中了的。只不过中的不是太子殿下的毒,是我自己下给自己的毒,所以解药也在我手里。”
“噢。”江以桃闷闷地应了一声,又瞧了瞧陆朝,眼见他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也不像是什么将死之人的样子,才渐渐地放下了心来。
“你好像也不怎么好奇,怎么是太子殿下给我下毒。”陆朝磨了磨后槽牙,心中起了些顽劣的坏心思,打趣道,“该不会,我的好阿言是同谋罢?从阿言故意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都是你与太子殿下设的局,就等着昨日将我毒死了。”
江以桃用一种近乎是看着傻子的眼神看陆朝,好半晌才恶狠狠地骂他:“怎么没把你毒死算了,好歹也要将这张嘴毒哑了才好,省得每日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气人。”
陆朝被骂得笑了笑,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十分不赞同地样子来:“毒哑了还怎么喊我阿言的名字?你说对不对,阿言?”
江以桃面上发热,懒得应他。
陆朝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问:“阿言,早些时候宁云霏与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是怎么应她的?”
扪心而论,陆朝确实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虚弱,大概还有几万字我就要完结了。
宝宝们喜欢看什么番外啊,可以提名一下,但是我不一定写(。
比如那种生子我就不写,pass,别的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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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梦呓
陆朝这话一出,江以桃又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江以桃忘记了当初说的话,只不过只觉着这世间的事儿多少是有些奇妙的。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陆朝,你那个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姑娘,是不是就是我?”
陆朝挑了挑眉。
江以桃自个也是猜到了,这多问一句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瞧着陆朝的神情她唔了一声,软声软气道:“那时候,我与宁姑娘说,陆朝心心念念着的人就是我。”
话音刚落,江以桃便侧过脸去看外边黑漆漆的夜幕,从她的视角还能瞧见那露出的一点儿璀璨星河。
陆朝倒是没什么反应,盯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睫羽瞧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地应:“是你。”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应的江以桃哪一句。
江以桃也回眸,朝陆朝笑了笑。
当初,江以桃应的那一句,左右不过是为了唬一唬宁云霏罢了,在那会儿,江以桃甚至还以为宁云霏说的都是真的呢。
可直至今日,江以桃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个在外冷漠残忍的陆朝,那个人人都害怕的少当家,为何偏偏在自己跟前,好像只是一个十分寻常的、普通的,却又让人觉得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
好像自己对于陆朝来说,从一开始便是不一样的。
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山匪早早地便认出了自己,可又在两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中,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用他最好的演技将江以桃瞒在鼓里。
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卑微的小替身,自己是陆朝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姑娘。
忽然之间,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陡然将小姑娘包围了,她抬眸瞧着陆朝,问:“陆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并不是那个姑娘,该怎么办?”
“你不是么?”陆朝故作惊讶,眸里却是笑意。
江以桃唔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话找补道:“并不是说现在么。说的是以前,还在溪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只是与你心心念念的故乡长得相像,我并不是那个姑娘,你又该如何?”
她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我又该如何?我是不是会像无数个被掳上山的姑娘一样,连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会。”陆朝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却没说明白自己应的到底是哪个问题。
江以桃倒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盯着陆朝,好像料定了他会说下半句一帮。
陆朝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会认不出你。”
江以桃忽然间有些想哭,这是一种无端的泪意,就连江以桃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一会儿自己为何会鼻酸,就只是听着陆朝仿佛是在说故事一般的语调,就有些忍不住。
“阿言,我的好姑娘。”陆朝喟叹了一声,将粗糙的指腹贴在了小姑娘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下是什么传世的珍宝一般。
“什么?”
这小山匪的话总是爱说一半,江以桃朝他凑近了一些,用那双好像在闪着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好像这样就能从陆朝的口中听到那剩下的话一般。
陆朝却没有打算要说下去,“没什么,快些睡罢,明日便什么都能恢复原状了,你会好好地回到猎场去。”
“那你呢?”江以桃问他。
见陆朝一点儿也没有要与自己说明白的意思,江以桃也不退让,又靠得近了一些,近乎偏执地又问了一遍:“那你呢?陆朝,你会好好地回到猎场中去吗?”
陆朝沉默了半晌,才应声道:“会。”
江以桃不信,但是她也并不想追究什么,而是继续问了下去:“那之后呢?之后的陆朝,不,之后的十三王爷都会好好的吗?”
陆朝这一次没有说话。
“陆朝,在你的计划之中……”江以桃的眼中忽然间就变得泪意盈盈了,她哽咽着问,“陆朝,你是不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你的计划之中,有没有要将自己的性命都弃之不顾的准备?”
陆朝还是没有说话。
小姑娘的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江以桃恶狠狠地威胁:“陆朝,如果你不好好的,转眼我就嫁到东宫去。”
陆朝忽然笑了笑,好像觉得小姑娘在说什么气话一般,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想着开口劝小姑娘休息,又被小姑娘的话打断了。
“陆朝,我说的可不是什么气话。”江以桃咬了咬牙,死死盯着陆朝那张淡然的脸,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什么裂缝来,“真的,你如果死了,我就马不停蹄地嫁给太子殿下,让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好好地哭,我可不理你。”
“好、好。”陆朝像是哄着小孩儿一般揉了揉江以桃的发顶,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深情了,“不会死,陆朝也好,十三王爷也好,都会好好地。”
江以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陆朝又说:“小山匪还等着阿言嫁给他当小新娘子呢。”
江以桃倒是记得这句话,是在溪山醉酒那一次,自己对陆朝说的。
自己真的说了么?江以桃倒是不太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十分怀疑地瞅了瞅陆朝,问:“陆朝,你可别觉得我醉酒了,你便框我。我可是真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陆朝正经地点点头,“真的说了,月亮都听见了呢。不信,你待会出去问问,问问月亮你自己说了这句话没有?”
江以桃更是不信了,可是暖烘烘的篝火照得她只犯困,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打了个哈欠,便想着说了就说了罢,到底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那私定终身的桥段在话本子里可是乐此不疲地上演着,多自己一个盛京城的江五姑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陆朝瞧着小姑娘有些犯困,想了想时辰好像也不到小姑娘往日里入睡的时候,不知是还受了那蛊虫的影响还是今日小姑娘有些累了,过于疲劳才会这样。
“陆朝,明日我们怎么回去?”江以桃眨了眨朦胧的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一只啄食的小山雀,“会不会今日我们就在这儿被什么野兽给吃了,当一对苦命的亡命鸳鸯?”
陆朝笑了笑,按着小姑娘的头就往自己身上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好像我是哪拿不起刀的文弱书生一般了。我可是个山匪,我杀人的时候想来你不曾见过吧?”
“倒也不是不曾见过。”江以桃的眼睛几乎就要阖上了,说出的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在溪山的时候,我还是见过一次的。”
好像生怕陆朝不记得,江以桃十分严谨地补充了一句,“聂石头那一次,我帮织翠报仇。我是见过的,陆朝,我见过的,我不害怕你。”
陆朝沉沉看着江以桃的侧颜,看她洁白如玉的皮肤上染了火堆传来的暖黄的光。他并没有接话,好像是怕小姑娘知道他其他的什么阴暗面,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就这样盯着小姑娘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以桃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若是自己不曾见过她便好了,又何苦像今日这样,小姑娘明明困得模糊,还要下意识地接上一句“我不怕你”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