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却只是嘲弄地迎上他的目光,“这热闹,世子可看够了?”
谢以安眼眸一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凝幽幽道:“康王府这样好的算计,世子不好好看看热闹,岂不是太亏了?”
“你觉得是康王府的算计?”谢以安像听到了笑话般。
“你是康王府的世子,自是不会承认这种肮脏手段。予潭,我们走!”
颜凝说罢抬腿便走。
谢以安望着她的背影,不觉皱了皱眉。
她明明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又好像完全不同了。从前她霸道骄纵,在他面前总是过分的讨好,而现在,他竟看不透她,甚至,连她的神情也描述不出来。
她方才望向他的眼神,竟是带着恨意的,可他全然不知道这恨从何来……
大约,是他看错了。
谢以安揉了揉眉心,转身走了出去。
“世子,王府到了。”
侍从说着,将马车的帘栊掀了起来。
谢以安没说话,只拧紧了眉头,一下马车便大步朝着府内走去。
侍从看出他心情不佳,赶忙跟上来,小心翼翼道:“方才颜家二姑娘说的事,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谢以安突然脚下一顿,横眉而视,冷声道:“颜凝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侍从心下一惊,赶忙跪下身来,道:“是小的疏忽,这些日子事忙,竟将此事浑忘了!还请世子恕罪!”
谢以安眯着眼睛,睥睨着他,道:“何时的事?”
侍从不敢隐瞒,忙全盘托出:“前些日子颜家是上门来闹了一场,世子赶巧不在,故而不知道的。小的听闻,是王妃寿宴那日,苏少爷趁着颜二姑娘喝多了些,便想轻薄于她,万幸并未得手。”
“苏昱森……他够胆子吗?”
侍从见他动怒,只觉魂都吓没了,勉强应答道:“小……小的不知。”
“他人呢?”
“那日颜家来闹,苏少爷躲在王妃房里才躲过一劫的,颜家一走他便从后门跑了。如今……如今不知去向。”
谢以安抿着唇,厉声道:“去查!”
“是!”
“还有,母亲身边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给我处置了。”
“是!”
侍从见他不语,缓缓抬头看向他,正触到他阴沉的目光,当即吓得低下头去,道:“是,小的这便去……”
“此事了结,你自去领二十板子。”
言罢,谢以安没再看他,便径自走了进去。
颜凝和颜予潭甫一下车,颜宗翰、孟氏并着颜予淮便都迎了出来,瞧着便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见颜凝出现,孟氏赶忙把她揽在怀中,心疼道:“今日之事京兆尹已告诉你父亲了,我们家阿凝受委屈了。”
颜凝还未开口,便见颜予潭叉着腰,得意道:“二姐可没受委屈,二姐将那说书人治得服服帖帖的,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我听在场的百姓说,再没见过似二姐这般厉害的女子了。”
孟氏哼了声:“那说书人张口造谣,罪有应得。老爷要叮嘱京兆尹,务必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的。”
颜宗翰应道:“这是自然,敢欺负到阿凝头上,当我们颜府好欺负。”
颜凝只觉心里甜滋滋的,原来被家人护佑的感觉这么好。上一世她独自挣扎了这么久,竟忘了,她原也是在父母兄弟的庇护之下,安然享了那么多年太平日子的。
见孟氏出够了气,颜凝方从她怀里挣出来,含笑道:“阿娘别急,阿爹既嘱咐了京兆尹,定不会轻易饶过那造谣之人的。”
孟氏道:“阿凝说的是,只是康王府势大,此事大约也只能到此为止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不觉都沉了下来。
颜家在京城虽算是数得上的门第,可与康王府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就算是太子见了康王,也要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句皇叔的。
康王与当今陛下是异母兄弟,陛下虽是长子,生母却早已不在,一直养在太后膝下,皇上孝顺,他坐上了皇帝之位也极敬重太后。
只是太后偏心亲生儿子,陛下因着身子不好,于朝堂之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康王仗着太后疼爱,在朝中招揽了不少人,行事也越发的跋扈暴戾,他虽因着颜凝的祖母与太后是手帕交,勉强给颜家三分薄面,可也只是三分罢了,得罪了康王府可不是玩的。
几人心事重重的走进了院子里,颜宗翰叹道:“事到如今,还是要为阿凝另寻一门好亲事才行啊。”
“我?”颜凝心头浮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是啊,如今我们家阿凝退了康王府的亲事,总算可以再相看人家了。阿凝放心,这次阿爹定给你找个合意的,决不让你再受窝囊气了。”颜宗翰说着,不觉有些惭愧。
孟氏赞同道:“对,这才是件正经事。我明日便去见阿凌,让她帮忙相看着,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霍将军的长子霍奉之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有没有许人家。”颜宗翰说着,催促孟氏道:“改日找人去打问打问。”
霍奉之……
此人颜凝知道,是当朝大将军霍岩之子,霍皇后的亲侄子,自会走时便跟随父亲在军中,十四五岁便披挂上阵,率领霍家军屡立奇功,在军中颇有威望。上一世,他全心追随谢景修,将大宋边境守得铁桶一般,便是连谢以安见了也要敬他三分。
只是听闻他素来不近女色,别说娶亲,连个近身服侍的侍女都没有……
颜凝正想着,便听孟氏道:“霍奉之少年英雄,倒与京中这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只是我听说他性子冷冽果毅,也不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津津有味,颜凝根本插不上话。
“阿娘!”颜凝无奈的打断了她,道:“我如今刚退了亲,可不想嫁人,就让我陪在爹娘身边吧。”
孟氏看着她,只当她是受了康王府的刺激,心中不觉越发的心疼起来,道:“好孩子,阿娘自然明白你的心,只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你瞧你长姐,夫唱妇随,那才是女儿家最好的日子。”
颜凝知道,孟氏说的是实话,上一世,她便为她操了一辈子的心,只是到头来,她也没过上她所期盼的那种生活。
可经过上一世,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把一生幸福寄托于一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身上,根本就是奢望。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陪在家人身边,护佑他们平安康乐。
“母亲,阿凝还小,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寻亲事的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颜予淮看出了颜凝的心思,忙帮着打圆场。
颜予潭也帮腔道:“可不是?二姐这么天仙似的,嘴皮子又厉害,还怕找不到好姑爷吗?”
颜凝被他逗笑,道:“偏你没个正形。”
颜予潭笑笑,道:“二姐今日一定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歇息罢。”
孟氏听着,也道:“快去罢。”
颜凝点点头,便与颜予潭一道离开了。
孟氏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忧虑却仍然不减。
颜予淮道:“父亲、母亲,那我也先回去了。”
孟氏点点头,道:“去罢,有空多去看看你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阿凝和从前不一样了。”
颜予淮温言道:“母亲别忧心,阿凝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嗯。”
颜宗翰走过来,将颜予淮拉到一边,道:“你也替阿凝留心着些。”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秋风吹过,院子里的葡萄架很快就长出了青色的葡萄。
颜凝站在院子里,望着这满藤的葡萄,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
知书笑着道:“再过些日子,这葡萄便能吃了,到时候让人给姑娘扎个秋千,便吃葡萄边赏月,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是啊,到时我来陪着二姐说话,好不好?”
颜凝一听到颜冰的声音,满脸的笑便登时僵在了脸上,她转过头来,只见颜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是那副娇怯怯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颜凝看也不看她,只背过身去侍弄那葡萄藤上的小葡萄。
颜冰听出她话语里的冷意,脸上有些挂不住,怯声道:“我……我……”
知书看不下去,笑着道:“三姑娘是来试衣裳的。”
见颜凝狐疑的看着她,知书又道:“姑娘忘了,过几日便是平阳郡主府办赏菊宴的日子了,夫人一早给两位姑娘做了新衣裳、新头面,今日裁缝铺刚送来呢。奴婢想着裁缝在咱们院子里,便让人把三姑娘请来了,倒省得劳动的。”
“哦”,颜凝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恹恹,道:“那你先带三姑娘去试罢。”
她是一秒钟也不想看到她了。
颜冰死死抿着唇,眼泪几乎绷不住的要流下来。
知书狐疑地看了颜凝一眼,道了声“是”,便带着颜冰离开了。
颜凝远远的看见颜冰离开了,方才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知书迎上来,关心道:“姑娘怎么了?这些日子好像突然冷落了三姑娘。您不知道,方才三姑娘哭得可厉害了,一直问奴婢是不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她没做错什么,是我看开了,这做人不能太倒贴,留个心眼总是没错,披着人皮,谁能看清是人是鬼?”
知书见颜凝说得离谱,但她家小姐不会随便冤枉人,这其中定有她不知的缘由,也就没再说下去,只道:“姑娘快试试,夫人知道您素来喜欢红色,这新衣裳也是红色的呢。”
知画见颜凝脸色不好看,也赶忙道:“姑娘正是穿红色最好看,平阳郡主素来爱和姑娘攀比的,这次定是比不过了。”
“平阳郡主?”颜凝不知想起什么,绽出一抹笑意来。
第6章 赏菊
平阳郡主……她很快就能见到长姐了。
颜凝想着,几乎是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颜凝便起了身。
今日是平阳郡主办赏菊宴的日子,也是她长姐颜凌一生悲苦的开始。
上一世,颜凌就是在赏菊宴时被人推进了湖水里,失掉了还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因此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后来,她婆母想方设法的逼着她夫君纳妾,她夫君抵死不肯,安慰她说子嗣不重要,可颜凌心疼夫君,求子心切的她还是用了虎狼之药,虽勉强有孕,到底还是难产而死,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直到现在,颜凝仍清晰的记得长姐离世时的孤苦与凄凉,那时颜家已出了事,只有她一人守在长姐身边,不知守了多少时候,烛火燃尽,她的眼泪都哭干了……
颜凝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这痛苦的回忆中唤醒,又唤了知书、知画进来,道:“简单收拾一下便是,我们早些去公主府。”
“是。”
两人应了,服侍她洗漱完毕,为她绾了当下最时兴的发髻,又细细为她簪了满头的珠翠,才略略安下心来。
知画细细瞧着铜镜中的颜凝,不由赞叹道:“咱们姑娘可真是好看,配上这一套红宝石头面,真是连九天神女都比不过了。昨日三姑娘试了那套紫玉的头面,奴婢就觉得眼前一亮,如今看见姑娘,倒觉得没法比了。”
“好好的,说旁人做什么?”知书忙打断了她,道:“姑娘再擦些胭脂罢,姑娘肤若凝脂,只是唇色略淡了些。”
颜凝微微颔首,伸手浅浅蘸了些胭脂,擦到了唇上,道:“走罢。”
赏菊宴原是平阳郡主的母亲舞阳公主辟府之后便开始办的,舞阳公主生在九月,正是菊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因此酷爱菊花,京中各家,也数她府上的菊花种类最为繁多。陛下敬重长姐,知她喜欢菊花,便也总把宫中培植出的好花种赏她,因此,她府上的菊花倒比宫中还丰富些。
平阳郡主及笄后,因着她素日喜欢热闹,便将这办赏菊宴的事也一道揽了来,舞阳公主有心历练她,便也乐得成全。
久而久之,这赏菊宴倒成了京中一年一度的大事,闺中女子借着赏菊宴争奇斗艳,男子们则借此机会相看意中人,若是两相中意,将来结成良缘也是有的。
正因如此,这赏菊宴也就办得越来越热闹。
颜凝到达公主府的时候,门口已停了不少马车,颜凝等不及马车找到合适的地方停妥,便径自下了马车。
她知道,自己越早守在颜凌身边,颜凌就能少一分危险。
“夫人快瞧瞧,是谁来了?”
院门口的侍女一看见颜凝,就忙不迭的引了她到颜凌的屋子里去。
颜凌正在侍弄屋子里两盆新得的菊花,看见颜凝骤然一喜,道:“阿凝,快进来,瞧瞧你姐夫新得的花。”
颜凌近旁的张嬷嬷亦道:“二姑娘来了。”
她是舞阳公主指给颜凌的掌事嬷嬷,身份自与旁的下人不同,仗着有舞阳公主撑腰,便自己当成了这院子里的半个主子。上一世,便是她帮着舞阳公主,挑唆着颜凌夫妻感情不睦,导致颜凌郁郁而终。
颜凝不愿与她多言,只微微颔首,便笑着走到颜凌身边,道:“长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懂这些的。”
颜凌拉了她的手,与她走到一边坐下,又命人添了热茶来,方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阿冰呢?”
“今日起的早了些,我心里想姐姐,便先赶了来见你。”
“真是孩子气,”颜凌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抑制不住的笑着。
颜凝知道,颜凌也想她。
旁人看来,总觉得颜凌是高嫁,她这样的出身,能嫁给舞阳公主和鲁国公的儿子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若非小公爷铁了心要娶她,只怕也不能逼的舞阳公主松口。可只有颜凝知道,她在府中过得有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