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谢以安道。
颜凝正要拒绝,便听得他淡淡道:“三日后,我娶你。”
似是怕她多心,他又接着道:“你安心。”
安心……
颜凝当然知道,她嫁给他之后会面对什么,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大约,他心里是有她的吧?
她悄悄的想。
这个想法持续了三天。
三日后,颜凝如愿嫁入了康王府。
“放下罢,你们都退下。”
耳边响起谢以安的声音,隔着凤冠霞披,她有些听不真切,却知道,他说着话的时候,定是神色冷淡,否则,这话听在耳朵里,也不会如此寒凉。
颜凝的心揪了起来,不觉绞紧了帕子。
等到门轻轻关上,他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伸手掀开她的盖头,望着她微红的脸,一时间倒有些怔怔。
颜凝见他不说话,便开口道:“世子,多谢。”
“谢什么?”他难得的勾了勾唇,道:“我不过是履行婚约。”
“我不是谢这个。”颜凝望向他,道:“那日,多亏世子及时赶到,否则……”
他瞬间敛了笑意,眼眸冰冷刺骨,道:“你不必谢我。”
颜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大婚之日,他定是不愿提起这件事的了。
“世子,我……”
话音未落,便见谢以安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紧紧的关上了门。
知书和知画冲了进来,知画耐不住性子,问道:“姑娘,世子怎么往书房去了?”
知书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温言道:“姑娘饿了吧?奴婢去给姑娘做完鸡汤面来?”
颜凝呆呆的望着谢以安离去的方向,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错。你们说,我是不是很笨?”
知书红了眼眶,道:“分明是他们康王府的人欺负姑娘,如何是姑娘的错?”
“我不过是想谢谢他,却没想到,他不爱听这些……”
自从做了世子妃,颜凝便很少出门去了。她常常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坐便是一整日,只有偶尔回颜家的时候,她才能开心些。
这日是颜冰与孟昶定亲的日子,她一大早便起了身,急急的往颜家赶去。
“如今表少爷高中了探花,三姑娘可是名正言顺的进士夫人了呢。“知书不无羡慕的说道。
“三姑娘嫁得再好能好过二姑娘去?二姑娘可是世子夫人呢,便是连大姑娘的亲事都要逊色几分。”颜府的侍女们笑着道。
知书和知画不动声色的看了不远处的颜凝一眼,见她未曾听到,才略略安下心来。
知书朝着侍女们笑了笑,终未说出什么话来。
这些日子,她们姑娘受得什么苦,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颜凝回过头来,吩咐道:“把贺礼给阿冰送过去罢,我去瞧瞧阿娘。”
知书点点头,道:“是。”
颜凝没再开口,只乘着风雪,一路朝着孟氏房里走去。
冰冷的雪打在她脸上,她却并不觉得刺骨,大约是心寒惯了。
还未进门,便听得颜宗翰和颜予淮的声音。
“康王势大,到处拉拢朝臣,如今竟把主意打到了父亲身上,难不成,他真想一手遮天吗!”
“若非看在阿凝的面子上,为父也懒得与他周旋,只是可怜阿凝……”
“是啊。上次我见着阿凝,看她又瘦了几分,实在是心疼。”
……
颜凝听着,将正要掀开门帘的手缩了回来。
她捂着胸口,缓缓朝外面走去,她嫁错了人,自己受苦没什么,可如今却连累兄长为难至此,实在是她的罪过。
她只觉心如刀割,直到走出很远,才缓过神来。
“颜二姑娘,许久未见。”
颜凝一抬头,只见谢景修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着她。
“你瘦了。”谢景修道。
他这话说得突兀,可听在她耳中,却并不觉得唐突,反而能感受到他的关心。
“多谢殿下挂怀。”她轻声道。
“殿下,她是臣的妻子,殿下该唤她一声世子妃。”
身后响起谢以安的声音,颜凝一怔,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谢以安和颜冰一前一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世子怎么会来?”颜凝诧异道。
谢以安没说话,只朝着谢景修行了礼,道:“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谢景修笑笑,道:“世子还未回答世子妃的问题。”
谢以安眸底一冷,道:“今日府上有喜事,臣作为女婿,自然该来的。”
谢景修微微颔首,见颜凝低头不语,方道:“孤不过闲来无事,刚好走到此处,来讨杯酒吃。”
他的目光落在颜凝身上,可她却只是低着头,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很快,颜宗翰等人便走了出来,见谢景修等人聚在此处,赶忙迎了过来。
颜凝则趁机走到孟氏身边站着,直到谢以安握紧她的手,她才略带不安的抬起头来。
他望着她仓皇的神情,微微的蹙了蹙眉,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
“世子慢走。”她轻声道。
谢以安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便拂袖离开了。
颜冰远远的望着这一切,一抹微笑在她唇角荡漾开来。
第66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六)
“姑娘许久未回府了, 也不知老爷、夫人是否安好……”
知画话还没说完,便见知书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见状,知画赶忙住了口。
知书看向颜凝, 只见她神色恹恹的,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们的对话。知书这才安下心来, 拉着知画走了出去。
“我只是瞧着姑娘近日里都没什么精神才问的, 世子待姑娘冷淡,王妃更是霸道跋扈,连同那些下人都想着法子折辱我们……姑娘倒不如多回府里去, 有老爷、夫人在,姑娘也会好些。”
知画说着, 向屋子里看着, 轻轻叹了口气。
知书道:“你知道什么?姑娘是再不会回去的了。”
上次离开颜府时, 她亲耳听到颜凝对颜宗翰道:“父亲和哥哥大可放手去做任何事,不必顾惜我。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回来,从此,父亲只当我是谢家妇, 而不是颜家女。”
主子的事知书不懂, 亦不能多言, 只是忍不住的心疼。
从前颜凝是怎样骄傲的姑娘,如今竟被磋磨成这样, 实在是太苦了。
劝了颜凝许多日子, 她才肯答应出来走走。知书和知画陪在她身侧, 总觉得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姑娘早该出来走走, 这样闷在府里, 可不是把身子都闷坏了?”
知书见颜凝饶有兴味的看着街市两边的小摊头,不觉轻笑道。
颜凝道:“快到父亲生辰了,我挑个生辰礼,等你得空了,悄悄的送到咱们府上去,父亲会明白的。”
知书笑着应道:“姑娘放心,奴婢晚些时候就去送。”
主仆三人一路说着话,正在铺子里挑着东西,便听得身边有人议论道:“今日是不是就是颜家上下处斩的日子?”
“可不是?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颜大人是个好官,真是可惜……”
“兄台慎言。”
那人听着,忙住了口,道:“多谢兄台提醒。”
颜家……
颜凝听着只觉心慌,颜这姓氏少见,京里姓颜的人家并不多,而做官的就更少,几乎就只有颜宗翰一家。
颜凝赶忙走到那几人身侧,道:“敢问公子,方才所说的颜家是哪个颜家?”
那几人面面相觑,生怕惹出祸端来,说什么都不肯说,只推脱着走了。
倒是铺子里的伙计看不下去,道:“夫人不常出门,大约不知道,今日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大人父子要处斩呢。”
颜凝听着,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过去,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伙计身边,道:“观文殿大学士,可是颜宗翰颜大人?”
那伙计满不在意道:“还有哪个颜大人?”
颜凝眼前一黑,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知书,知画赶忙来扶她,她却推开她们,猛地冲了出去。
临近刑场,云却一层层的厚了起来,宛如一块巨大的墨色石头,压在京城的上空中。虽是正午时候,处处却都是阴沉沉的。
刑场周围早已围了乌泱泱的人群,将一切都遮在了里面,让人看不真切。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只是对于颜凝来说,这梦也太可怖了些。
血顺着石阶一层层的流下来,将整个地面都染得粘腻潮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令人闻之胆寒。
手起刀落,一个个脑袋滚了下来,人们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这脑袋滚到自己脚边似的。
谢以安坐在高台之上,面容冷清得宛如谪仙,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仿佛,他从来都是作壁上观的人。
“世子,除了颜予淮之外,犯人皆以伏法!”
谢以安闻言,目光凝在不远处的颜予淮身上,他早已身死,却不是被斩首的,而是自尽。
他以身为筏,要揭露康王的狼子野心。
死之前,他做了好一段慷慨陈词,的确让人心潮澎湃,可在场的都是些没用处的老百姓,连半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他这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谢以安唇角溢出一抹冷厉笑来,幽幽道:“左右他是要死的,自尽和斩首没什么差别。”
“是!”下属道。
又有人来报,道:“世子,罪臣颜宗翰的夫人和妾室,皆已在牢中自尽。”
谢以安听着,一贯冷厉阴鸷的眼眸微微有些波动,道:“知道了。”
言罢,他低声嘱咐身边的侍从,道:“此事不许传到世子妃耳朵里。”
那侍从刚要答应,却突然慌了神,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连着后退了几步,又忙跪了下去,道:“世子……”
“慌什么?”
谢以安不耐烦的说着,一抬头,只见颜凝正站在他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今日着了身鹅黄色的衣裳,显得格外清爽干净,额前的刘海因为汗水紧紧的贴在了脸上,露出一双过分倔强而又疲惫不堪的眼睛。
她紧紧抿着唇,一张脸苍白得吓人,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不许告诉我,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颜凝……”
谢以安不知为何,目光竟有些闪躲,道:“我回去慢慢和你说……”
可她再没理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只直直的朝着刑场中央跑去。
谢以安再坐不住,赶忙站起身来追上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哄她道:“别去……”
颜凝脸上全是泪,可眼睛却无比清明。
她回身看着他,道:“可他们是我的父兄家人啊!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
她知道了……
谢以安早知有今日,却未曾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
他松开了手,望着她的背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便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走上前去,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道:“颜凝,你还有我。”
颜凝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顾抱着颜宗翰的尸体哭着。
谢以安攥紧了她的肩膀,道:“颜凝,我才是你的家人啊!无论颜家如何,我都会待你好的。”
可颜凝只是摇头,好像全然不在乎他的承诺。
是啊,她家人都没了,哪里还会在乎什么情爱呢?至于荣华富贵,便更是如粪土一般的东西了。
谢以安见她哭得几乎晕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强压着性子,吩咐道:“带世子妃回去。”
侍从们道了声“是”,眼看着就要过来,却见知书和知画齐齐护住颜凝身前。
“放肆!”谢以安呵斥道。
知书不卑不亢的抬起头来,红着眼道:“世子,姑娘心里实在是太苦了啊,世子就让她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她锦衣玉食的,苦什么?”
知书道:“不是只要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就是好。”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姑娘,她是这里难受啊!”
谢以安没说话,只缓缓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他长身玉立,却突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难道,当真是自己太过凉薄吗?
突然,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霍允禾骑着马,在他面前停下来。
她利落的跳下马来,拔出腰间长剑,指着谢以安的鼻子,道:“颜予淮在哪里?”
“太子妃娘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谢以安凛然道。
“那世子说,本宫该去哪里?”
霍允禾望着他,鄙夷一笑,道:“你费尽心机,为了权力不惜伤害身边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谢以安冷声道:“太子妃慎言!你该当知道,颜家结党营私,犯的是谋反之罪!而他们与谁结党,又为谁营私,太子妃该比我更清楚!你若不想节外生枝,连累旁人,便休要在此放肆!”
“结党营私?”霍允禾恨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