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颜家的事,她早已不是那个把情爱看作天的小姑娘了,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谢以安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他又对颜家做了什么。
现在的大宋已换了主人,太子谢景修登基成为新帝,谢以安整日忙于政事,自然顾不上府中的事,平阳郡主入府许久,也未见他在她房里过过夜。
“二姐姐,殿下许久未来瞧你了,你也该服个软才是呐。”
颜冰说着,看了眼平阳郡主所在的反向,道:“如今府中有了旁人,二姐姐绝不能像往日那般任性了。”
颜凝没说话,只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重新回到京城,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只有她心里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阿冰,你将来就会知道,能任性是多大的福气。”
颜凝说着,嫣然一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任性过了。”
颜冰凑过来,靠在颜凝怀中,道:“可我瞧着,殿下待姐姐已是很好了。”
颜凝笑笑,道:“等将来你得遇良人,嫁给真正心疼自己的男子,便明白了。”
颜冰听着,笑容不觉僵在了脸上,道:“二姐姐,我一辈子都想守在你身边。”
颜凝道:“守着我有什么好?我只盼着你能自自在在的过日子,这样我也对得起阿爹了。”
正说着,只见谢以安出现了在门外。
平阳郡主站在他身边,对着颜凝行了礼,道:“王妃,我们该走了。”
颜凝站起身来,道:“走罢。”
谢以安向她伸出手来,可颜凝只是笑笑,便跟在了谢以安身后,款款走了出去。
谢以安没说话,只缓缓将手缩了回来,拢在了袖中。
今日是谢景修登基后的第一次宴请,自然意义不同寻常。如今,谢以安已笼络回了不少康王的旧部,又有舞阳公主相助,势力亦不容小觑。
谢以安等三人甫一入殿,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颜凝目不斜视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任凭众人来往应酬,她都只是站在谢以安身边,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有从前想看她热闹的贵女们,见她失了家族倚仗,仍能坐稳王妃之位,不觉都有些失望。
谢景修坐在高台之上,目光总在不经意间落到她身上。
许久未见,她似乎瘦了许多,脸上再不见少女时的婴儿肥,眉目也显得越发清朗,只是不似当年那般热络活泼,眼里虽仍闪着微光,却不是单纯,而是倔强。
谢景修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只觉得胸口酸涩。
曾经那样明媚的少女,如今却被迫承担了太多她本不该承担的痛苦。
他正想着,却见霍奉之突然站起身来,冷目灼灼的盯着谢以安,道:“本将军敬王爷一杯。”
如今霍奉之掌管天下兵马大权,自然是谢以安得罪不起的人物。
谢以安站起身来,道:“不敢。本王敬将军。”
霍奉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却凝在颜凝身上,道:“予淮泉下有知,知道王爷把王妃照顾得很好,想来也就放心了。”
谢以安眉头微动,道:“大好的日子,将军不该提有罪之人。”
颜凝听着,手指不觉攥紧了酒盏。
她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霍奉之,道:“多谢将军惦念,这杯酒,我敬将军。”
霍奉之望着她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便也回敬了一杯,浅笑道:“王妃颇像令兄。”
颜凝很真诚的冲着他一笑,却再没说什么。
谢以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冷如冰霜,虽一言未发,却气势骇人。
周遭的人都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霍奉之却像是浑然未觉,只笑着道:“若非王爷大义,也绝没有今日的好日子……”
“霍将军!”
谢景修打断了他,道:“许久未见,来陪朕喝一杯罢。”
霍奉之道了声“是”,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谢以安一眼,方离开了。
谢以安握着颜凝的手一道坐了下来,道:“喝酒伤身,吃些菜罢。”
颜凝点点头,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道:“好。”
谢以安侧头望着她,她分明沉静如水,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悸。
他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他要失去她了。
这份不安与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喉咙滚了滚,紧紧闭上了眼睛。
颜凝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谢以安的变化,她脑子里迅速的盘算着,把霍奉之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说谢以安大义,可谢以安做过什么?大义灭亲?难不成,是说他监斩了颜家众人?
可谢以安对她说过,是陛下下旨,他也是迫不得已。
难道……他当真有什么瞒着她吗?
彻骨的寒意袭来,使颜凝坐立难安,她不觉抬头望向霍奉之,只见他正坐在谢景修身旁,与他谈笑着。
她不知道,他们也正望着她。
“陛下为何不让臣说下去?”
“再说下去,只怕她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也该让她清醒了。”
“她受不住。”谢景修轻声道。
此次宴席之后,颜凝有好几次等在霍府门前,想见霍奉之一面问个清楚,可霍奉之都再没和她说过什么。
之后不久,霍奉之便率军前往边境了。
颜凝便又沉寂了下来。
颜凝探了探颜冰的额头,道:“都吃了好几副药了,怎么又烧起来了?”
巧慧道:“王妃,三姑娘病得厉害,只怕要去请宫里的太医才行呐。”
颜凝看向知书,道:“殿下在哪里?”
知书道:“在书房议事呢,说是有要紧的事,谁都不许去打扰。”
颜凝站起身来,道:“我去找他。”
知书赶忙拦在颜凝面前,道:“姑娘,这可不成啊。奴婢瞧着今日来的是姚先生,殿下定是有极要紧的事了,姑娘这样过去,只怕会引起殿下不满啊。”
颜凝脚下不停,只急急朝着书房赶去。
因着康王府里从来没人敢违背谢以安的话,因此书房门外并没有人守着。
颜凝急急踏上台阶,正要叩门,便听得姚遇安的声音。
“殿下以为杀了霍奉之,便能瞒住此事?此计实乃下策!没了霍奉之,还会有别人。若王妃当真知道颜家之事是殿下所为,殿下又待如何?”
颜凝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千头万绪瞬间涌上心来,直冲得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可脑子里却是木木的。
原来,原来竟真的是他!
知书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与颜凝四目相对,虽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了对方想说的一切。
乘着四下无人,两人赶忙离开了这里,直到走出很远,知书才颤声道:“姑娘,我们怎么办啊!”
颜凝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嫁给伤害我父兄之人,实在是罪无可恕,本该一死。可是知书,我要为他们报仇,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知书死死攥着颜凝的衣角,道:“姑娘千万不能冲动啊,如今王爷势大,轻易根本奈何不了他。倒不如我们回去告诉三姑娘……”
“不能告诉阿冰,她若是知道了,只怕登时便要找谢以安拼命的。”
颜凝说着,看向知书,道:“我会有法子的。”
“什么?”知书不懂。
颜凝若有所思道:“你说谢以安势大,如今天下,可还有比他势力大的?”
“姑娘是说……陛下?”
知书眼睛一亮,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可是陛下只怕不愿为姑娘报仇啊。”
颜凝咬了咬唇,道:“他会愿意的。”
知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可见她如此坚定,便也信了几分,道:“奴婢总是跟着姑娘的。”
第69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九)
“二姐姐呢?”颜冰推门走进来。
知画忙笑着招呼她, 道:“姑娘进宫去了。”
“进宫?”颜冰道:“二姐姐这些日子总进宫去,想来是与皇后娘娘很投缘呢。”
知画没说话,只浅浅一笑。
颜冰接过茶盏, 心却是沉的。
这些日子,颜凝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些。她总是进宫去, 自己连见她面的机会都很少。还有, 便是她总为自己相看夫婿,虽都是青年才俊,却大多不在京城, 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没有一个比得上谢以安的。
难道, 是二姐姐察觉了什么?
颜冰心头一窒, 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便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宫中。
颜凝在殿外候着,等着谢景修召见。
这些日子她常来,可来往侍奉的宫人们依旧觉得她的美丽太过摄人心魄了些。
她本就生得极美,再加上今日着了红衫, 越发显得容色照人, 便是宫中寻常见惯了美人的宫人们, 也忍不住侧目。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殿内偶尔一两句话语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陛下这些日子常召见康王妃, 这是公然打康王的脸啊!”
“打了便打了, 他能耐朕何?”
“是……”
门猛地被推开, 谢景修站在殿门前, 含笑望着她, 道:“王妃久等了。”
几个大臣依次走出来, 掠过颜凝的时候,他们连眼皮都不敢抬,像是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
颜凝浅浅一笑,道:“陛下万安。”
她款款朝着他走来,道:“大人们,似乎对臣妾颇有微词。”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王妃不过与朕品茶。今日的茶已备下了。”
“是什么?”颜凝眼里闪着光,道:“我不吃六安瓜片。”
谢景修道:“知道你不吃这个,今日是龙井。”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颜凝在客座上坐好,只低头去看那茶盏。
谢景修抬眸看向她,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连大殿都增色了几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正凝在她身上,可那温润明亮的阳光竟及不上她半分温婉。
她似乎并不怕他,与那些贵女们乖顺怯弱的模样全然不同,她虽过得苦涩,却依然骄傲,眼神笃定澄澈,好像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似的。
“这茶不错。”她轻声道。
谢景修亦尝了一口,道:“朕觉这茶清冽,你定会喜欢。”
颜凝勾了勾唇,却没如往常一般再去谈茶的事,更没有认真品茶的意思,而是灼灼望着他,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谢景修笑笑,道:“说来听听。”
颜凝看了颜予淮一眼,道:“臣女想单独说与陛下。”
谢景修知道这样只怕要传出些流言蜚语来,到时反而对她不好,道:“这……”
可颜凝却像是铁了心,只盯着谢景修,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
谢景修心中了然,便只吩咐道:“都出去罢。”
“是。”
宫女们依次退下,殿门被沉沉关上,颜凝方抬头看向他。
而他也正含笑望着她。
他手中拿着一只青玉茶盏,看上去安然闲适至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紧张到发疯。
“王妃想和朕说什么?”他幽幽看向她。
“陛下当然知道,臣妾不是来喝茶的。”她抬起头来,道:“这些日子,没有一天是为了喝茶而来的。”
谢景修没说话,只是眸间的墨色更深。
“臣妾斗胆,想和陛下做一笔交易。”颜凝沉声道。
“臣妾想求陛下,为颜家报仇!”
谢景修望着她,只觉胸口酸胀得厉害,道:“既是交易,王妃的筹码是什么?”
“是我。”
“你?”
颜凝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了他身侧。
她深深望着他,带着并不熟练的魅惑之色,道:“不过是一副身子,也许陛下并不认为这值得陛下的承诺。可是,这是我能拥有的唯一的筹码了……”
颜凝说着,衔上了他的唇。
她的确胆大妄为,连自己的名节也拿来揶揄,可她不知道,他已沉沦多年。
他眼眸剧烈的收缩着,她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他全部的思绪,再不知今夕何夕。
他只知道,他的眸子里都是她,而此时此刻,她也是如此。
天色沉了,乌云密布,将整个天空压得更低,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以安站在府门前,望着层层叠叠的云,颓然道:“王妃还没回来吗?”
侍从不敢上前回话,只哆哆嗦嗦的回道:“已命人等在宫外了,殿下放心,定不会让王妃淋雨的。”
谢以安没说话,只“啪”的一声将手上的玉扳指捏得粉碎。
这个时候宫门已下钥,他知道,她今夜不会回来了。
其实宫里早传了旨意,说皇后要留王妃住一夜,可他心里还是存着那么点微末的希望。
而如今,希望到底如灯烛一般,很轻易的就灭了。
他早知道她变了,全然不似从前那样对他上心,连他迎娶侧妃,她也只是淡淡的,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
可他总是想着,只要留她在身边就好,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