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
少女眉眼闪过一丝不耐,敛了笑意,冷冷出声:“看着我。那人是谁?”
梅玉下意识抬眸,正欲蒙混过关,却撞进如水般沉沉眸色里,瞬间沉溺在沈卿目光中,失了自我意识。
搜神术——仙界秘法,只需目光相接,即可洞察被施术者的意识海,搜神之下,无所遁形。
沈卿步入梅玉的意识海,顺着时间长河跋涉而上,搜寻过往的记忆片段。
无数哭泣哀求,最后只余一袭残破嫁衣的少女们;得势后报复践踏、奴役梅山的诡异快感;一幕幕记忆如浪花泛起,浪花越大,证明在一生记忆中越刻骨铭心。
蓦然,一朵巨浪拍击而起,她淡淡一瞥——
“区区山魅,中了我的束缚术还想挣扎?”梅山喋喋诡笑,逼迫着面前不谙世事的姐弟二人随他下山。
浪花汹涌,沈卿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抬腿将巨浪踏的粉碎,溅出点点晶莹。
忽而,她心神微动,看向不远处,微微笑道,“原来在这。”
长河尽头清澈成溪,沈卿俯首看向清浅水面之下,有些愕然——竟是深山之中,少女梅珠与幼童梅玉的点点滴滴。
许是察觉到危险,溪水中涟漪轻泛起,沈卿惊觉,梅玉的意识海深处竟被不知何人下了禁制。
她稍一触碰,禁制竟毫不犹豫命令梅玉自毁!
“啊——!”梅玉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淌下滴滴血泪,面上现出无尽痛苦之色。
银线,青莲,断尸,都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缓慢消散。
“哼。”
沈卿瞬间脱出梅玉的识海,一声轻哼。
梅玉识海深处的神秘禁制,印证了她的猜想——青山村事件的背后,还有着隐藏得更深的幕后推手。
这诸多冤孽,她岂能遂了幕后人的愿,一散了之。
少女冷冷看着梅玉最后的挣扎,微微抬手——
三途狱火!
红莲之火烈烈燃起,似要焚尽一切罪恶,跳跃的红色翻腾着,漫卷着,梅山犹在生长的血肉在红莲华中发出滋滋声响,犹如恶灵哀嚎,却渐渐化作黑灰,只余灰烬。
幼童白衣如明焰,静静等着地狱之火将他吞没,看到梅山化为灰烬的瞬间,他苍白的小脸上蓦然绽出解脱般的笑意。
望着焚尽世间之恶的漫天红莲,他恍惚间看到姐姐一袭白衣,在无间恶狱前朝他招手,弯眸轻笑道:
“阿玉,我们一起罢。”
-
阴森鬼气消散,红莲之火也渐渐褪去。没了鬼气遮挡,月色如水,从天井倾泻而下,照得原本昏暗的阁楼清朗明疏。
沈卿一招意春风之下,重华伤势已恢复如初,她起身站在沈卿背后,看到谢折玉的一瞬间,皱紧了眉。
少年的一袭黑衣早已浸透在粘稠暗沉的血红色中,全身上下血肉模糊,道道血痕如毒蛇般蜿蜒;脸色如纸苍白,往日冷戾阴鸷的气息全然消散。
她悄悄打量往日遥不可及的尊座,蘅玉道君十分器重新收的弟子,总是日夜督促其勤加练习——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九宗,圣灵也不例外。
然而,少女一道目光扫来,制止了她的打量。
重华赧然,想起正事来,拱手问道:“尊座,重华等同行有一名师妹,名唤玉衡,先前被妖童挟持……”
沈卿摆摆手,淡然道:“不必担心。你先带旁边那个去养伤吧。”
重华心知沈卿逐客之意,只得点头,携上犹在昏迷中呼呼大睡的元宝,一个起落间,消失在阁楼中。
只是,她却心下暗暗疑惑:方才尊座神情虽然平静,却为何莫名看起来有一丝……愉悦?
-
偌大楼阁,只余沈卿和谢折玉两人。
她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
昏迷过去的谢折玉,看起来似是比平时要好相处得多。
平日里,明明入门不久资历最浅,却偏偏端着张冷脸,每次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冷冷一句:“师尊。”
在人间时,少年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不过是她凭空臆想的了。
沈卿懒懒看着,手在空中虚虚微抓,一颗妖丹泛着青光浮现。梅玉虽是山魅,却已修出妖丹,也难怪谢折玉他们打不过。
思及此,沈卿想起禁制破碎前,她强行从梅玉体内萃取出了一丝规则之力,现在还在识海中躁动不安。
先了却面前这桩大麻烦,回去再收拾你,少女垂眸暗自思忖。
面前人实在是生的漂亮,月色洒在少年人的脸上,此刻他安静昏睡的模样,竟不似修真之人,反而像极了尚在人间时不谙世事的谢小郎君。
忽而,谢折玉眉头微动。金丹期的术法并非是重伤的他所能承受的,大抵是疼痛难忍,少年嗓音低哑,无意识唤道:
“卿卿……”
正欲为他融合妖丹,修复经脉的沈卿只觉得左眼一跳,下意识一巴掌拍上去,谢折玉又晕了过去。
沈卿没来由生出几分不耐烦,正欲起身,然而睡梦中的少年再度呓语,声线不似平日冰冷,反而温润轻软,带着几分乞求:“我去做甜糕,别走……”
沈卿垂眸,长睫掩去眸中神色。
片刻之后,她抬手,在空中微滞些许——
意春风温柔抚过,一寸寸潜入谢折玉五脏六腑内,轻柔地修复着破碎成片的经脉。
妖丹经灵力转换,化为细碎金光,伴着意春风流淌在少年丹田,渐渐与落星剑意相融,沉入血脉。
若是重华在此,怕是也要惊讶,为何这意春风,似是要比方才她体内的要柔和几分。
经脉修复犹如万蚁噬心之痛,谢折玉意识尚未清醒,却犹难忍痛意,闷哼出声,迷迷糊糊地抬头去寻那暖意来源,不自觉地在沈卿掌心蹭了蹭。
面无表情的少女竭力压抑着想揍他的冲动,心想,不过是系统的任务罢了。
作者有话说: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引用自唐代杜牧《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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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意春风
意春风柔和潜入谢折玉体内,辅之以金丹所化灵药,汹涌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细细修补他破碎的灵脉。
沈卿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这般下去,想必谢折玉结丹近在咫尺了。
不过,还不知道这一轮走下来,这抠门系统能给谢折玉加几成进度……她胡思乱想着,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谢折玉蓦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师尊那张漂亮至极的脸。
他漆黑如渊的眸中没有丝毫的喜怒,只是带着漠然,似是不知为何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冷冷地看向沈卿。
瞧见他这般模样,沈卿面无表情地收了术法,懒懒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嘲笑道:“区区金丹小妖,你竟如此狼狈。”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寸寸染血黑衣,少女眉眼轻佻又随意,浅浅眸光中一丝也无他的身影。
“且回宗门修炼吧。明白了吗?你是天生仙骨不假,但你现在这点本事,随便哪个小妖动动手指,就都能把你撕成碎片。”慵懒骄矜的声音响起在谢折玉耳畔,“本座可没空次次都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少年手指慢慢收紧,他强忍着噬骨疼痛,不自然哑声应道:“弟子知晓。”
意春风的温和暖意还在体内残留,谢折玉已然明白,是沈卿救了自己。
但与少女尖锐刻薄的冷言冷语相对照……他手指动了动,再度松开,竟生出几分茫然的滋味来。
沈卿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却紧接着响起一道低低嗓音。
“此次青山村之行,弟子还有些许疑问,烦请师尊解惑。”
她一回头,就看见谢折玉那双阴沉沉的沉冽凤眼。苍白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阴鸷之色,正静静盯着她。
“就是现在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真不讨人喜欢……”她心里嘀咕起来。
“问吧。”沈卿懒洋洋应道。
“梅珠梅玉虽是小妖,却也有法力在身。梅山一介村野农夫,怎会有制衡山魅的邪术?”
少年受创极重,即便有意春风回复,也气息未平,问出这么一句便已咳出黑血,却未作停顿。
“还有那姐弟二人手中的地莲青灯,看似是佛门之物,不知为何会在他们手中?”
他骤然抬眸,漆黑的双眸乌沉沉望着她,平静出声:
“这种种‘意外’,便是师尊变幻容颜,执意同我下山的理由?”
少年把“意外”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死死盯住沈卿,像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来。
沈卿愣了下神,身旁灯笼的暖色光点洒在她脸上,在烛影中盈盈闪动。
黑发少女忽而俯过身来。
谢折玉只觉得鼻尖传来一股柔软甜香,蓦地僵在原地——
轻柔发丝拂过他的脸,带起一阵微风,少女像存心要他害羞似的,猝不及防贴近了他的脸颊。
娇甜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恋人缱绻呢喃:
“本座执意下山,自然是害怕最器重的弟子受伤呀。”
月色莹莹,皎洁光华如流水倾泻而下,勾勒出黑衫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
沈卿的确存了捉弄的心思,她收回身形,想看看谢折玉的反应。
然而,谢折玉的神色却只僵住那一刹那,此刻早已复原如初,冷酷的表情像一张面具覆在他脸上。
“呵。”他在夜色中讥讽地笑了起来,带着点嘲弄意味,那双眼睛隐隐透出无尽的冷意,“师尊所言必是不假。”
挚爱死去时的无力感痛彻心扉,他横穿幽州,直面无数魑魅魍魉的筚路艰辛,一切都是为了卿卿。
其他女子的美丽外表或是暧昧举止,于他不过过眼云烟。
何况,眼前少女精致皮囊之下有多恶劣,他已然几次三番领略到了。
说什么最器重的弟子,说什么宗门情谊——她也不过是和三界众人一样,想从他身上挖出天生仙骨和天门背后隐藏的秘密而已。
这种事情,自打他入门起,便已经历了太多。
半月前,天机阁的裴乾长老指明要他接个任务,前去万里之外青芒山寻一味珍奇灵药。艰难得手后,他却被一蒙面邪修自暗处偷袭,用尽一切手段才勉强活下来。
待落星剑尖挑起黑色面巾,敌人为求他饶命,竟报出了师门——原来这人并非山下邪道散修,却是仙山上“正派”宗门的修行弟子!
仙骨的特殊,连玄天仙山宗门内的弟子都心生贪念,经此一事,他早已看清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嘴脸。
是仙是魔,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无一不是贪图这所谓的天生仙骨,从而满足一己私欲罢了!
如墨夜色中,少年脸色苍白而又凌厉,宛如修罗——这三界浮生,万丈红尘,早在卿卿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失了颜色。
他手指微颤,探入怀里,握紧已然些许残破的香囊——如玉冰丝触碰着他的肌肤,靠着这唯一留下来的念想,少年颤抖的手终于慢慢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