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玉此刻看起来很是狼狈,无数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画面,鲜血不停从黑衣底下涌出,染红了整片地面。
虽然强行催动北斗落星阵,扛住了八重雷击,但谢折玉心知,自己已注定无法抵挡最后一重雷劫。
林雅焦急看向黑云翻滚的天穹,那里正在蓄势酝酿着九重雷劫的最后一重。
他转头:“尊座,师弟怕是……”
言语间满是恳求之意。
瞬息之间,第九重雷劫已至,看似不带轰然气势,却内含无尽杀机。
黑衣少年抬眸直视苍穹,惨然一笑。
“现在可不许逃。”
少女的声音悠悠响起,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不知是在对谢折玉说,还是在对那九重雷劫下格杀令。
一道青光闪过,攀延而上,如星流霆击,直朝金雷迅疾而去。
太一剑出!
剑光化作磅礴青龙之形,横空一跃,将雷光截杀在半途。
雷光在青光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一刹那皆被吞入青龙腹中。
唯余雷鸣阵阵。
突兀地,方才还宛若神祗,掌控万物生杀予夺的少女,面色蓦然苍白,嘴角缓缓析出一抹鲜红。
她轻咳出声,有点点内脏碎片随之漫出,将玉衡阁外的地上染上斑斑血色。
太急了。
太一剑乃是神兵之首,本不应这样仓促动用,但当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虚空微荡,下一瞬,沈卿已然消失不见。
只余少年弟子们茫茫然愣在原地:
“尊座……尊座为了给折玉师叔护劫,受伤了——!”
阁内因伤势过重而昏迷的黑衫少年,被门外喧哗惊醒,眉眼微动。
他意识仍有些混沌,却也听清了前因后果,嘴角牵起苦笑——
为何是她?
只能是她。
第18章 话仙人
白驹过隙,又是一季如丝春雨,花枝浸润,万物生息。
圣灵峰下,嘉松郡。
大比在即,宗门齐聚,时有灿然流光倏忽而至。
沿街一方酒馆。
“今日老朽便要讲一讲仙门秘闻,主角正是咱们玄天仙山的名人——蘅玉道君。”
台上老者须眉长胡,手下惊堂木一拍,笑呵呵说道:
“却说数月前,昆仑大雪,天门异动,蛮荒恶蛟现,九宗尊主齐下凡。谁承想这般诸多异象,起因竟是一位凡人少年。”
“少年天生仙骨,却生来不曾修仙术,无人知晓他为何突登天门,求入仙山。”
“行至昆冈,恶蛟拦路,少年与之苦斗一番,自是不敌。”
“恶蛟势强,蘅玉道君与其大战二百回合,方才救下那性命垂危的少年,怜其天纵之资,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有好事者起哄道:“想必那少年容貌定是举世无双,否则道君怎会将其带在身边?”
说书人执扇笑而不语,任台下议论纷纷,片刻后几声轻咳示意安静:
“诸位看官老爷且莫急躁,先听老朽将后续道来。自道元君与玄玉君仙逝以来,蘅玉道君便独来独往至今,传言说其性情诡谲,喜怒不定。为何百年后,却又破例收徒了?”
“传言说,三江之畔清水镇阴魅作祟,那少年轻信妖鬼之言,深陷鬼巢——正在性命垂危之际!蘅玉道君从天而降,太上剑出,鬼魅伏诛。”
“好一出仙君救美!”
台下有纨绔挤眉弄眼打趣道。
“又有传言说,少年天纵之才,数月便结金丹,却引来九重雷劫,道君亲自出手为其护法化劫,甚至雷劫反噬入体,当场吐血三尺!”
底下有人大声道:“这还用说,道君必然是爱极了这凡人少年,才有了这赴蛮荒斩恶蛟,降清水除妖魅,又舍身挡天雷!”
此言一出,看客们纷纷出声附和。
“也不知这少年到底有何能耐,竟将无法无天的蘅玉道君降住了……”
老者轻捋长须,摇头晃脑故作神秘笑道:“看官老爷们若好奇这少年,不若看看此次仙门大比,他既已结金丹,想必定会参加。”
玄天仙山大小宗门林立,百年例行仙门大比,限金丹及以下修为的弟子可参加,历来是各大宗门年轻一辈名扬三界、一战成名的证道场。
最好的例子便是蘅玉道君沈卿——以十五幼龄结丹后,沈卿在百年前那次仙门大比中,一柄太上剑挑九宗上下,同阶第一无敌手。
修者慕强,凡人亦如是。即便有人没有灵根,无缘得道仙门,也永远痴迷于传说中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的仙侠传闻。
“这些风月秘事听听就得了。老头,别卖关子了,赶快讲讲此次仙门大比吧!”
有人高声插言道。
说书人瞧着堂下,看客们已然将秘闻归于一出千古师徒爱恋,满足心中窥秘欲望后便兴致缺缺。
他暗自摇头轻叹。
那蘅玉道君堪称自古三界第一人,又怎会轻易沉溺红尘□□?
诸般动作,只怕是这世间平静许久的太平日子,要到头喽。
然而,又与寻常一介圣灵峰下说书人有何关系呢?
惊堂木再度清脆拍案声起:
“各位看官可知,按照规矩,此次大比地点,应是轮到了万佛塔林。”
适才些许冷清的酒楼再度人声鼎沸起来。
春雨蒙蒙,淡不去闲散酒客听书八卦心。
……
细雨如丝如雾,斜漫入二楼雕花木窗。
“他们分明是胡扯!”
五官方正的白袍小道士脸色涨红,亟欲拍桌而起,恨不得直冲楼下舌战群客,大辩几回合。
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蓦地按在他因着愤然而轻颤的肩头,佛衣少女眉眼肃然,淡淡瞥一眼楼下热闹场景,转眸看向小道士。
“猎奇之心人皆有之,何须计较。”
这二人正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元宝与重华,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也如期行至圣灵峰下。
少年人垂头不语,犹在为酒客妄议沈卿的种种而生闷气。
他自小长于归一宗,鲜少下山,明心净澈如琉璃,黑是黑,白是白,自是没经历过流言蜚语的纷纷扰扰。
重华敛容,认真道:“尊座是何等自在随心之人,你我具知。”
她微微停顿,望向窗外。
“吾等修仙之人,无须他人评判,只求行事无愧于心即可。”
柳烟自在朦胧,草色蔓延生长。
细碎雨线缀成珠玉,浅浅落于窗前,眼前少女眉如远山,英气之余更多了几分潇洒。
元宝怔怔看着,竟莫名微红了耳根,倏而,挠挠脑袋,小声说道:
“重华师叔,感觉你自打结丹后,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重华闻言转眸,嘴角噙抹微微笑意。
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江畔清水镇的酒馆,粉衣娇娇少女眸光晶亮,目不转睛盯着兔子糕的模样。
“下山历练后,见过浮生百态,相比在宗门内,多了几分以往不曾体会的感悟。”她笑答道。
春雨初歇,二人稍作休整,化作流光御剑远去。
-
绵延青山,溪流蜿蜒,山中古木参天,碧波松涛如海,禅意幽幽,往前正是圣灵宗门所在。
一路上百般法宝光芒交织,皆朝同一方向而去,都是前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各宗门弟子。
百年一遇仙门盛会,圣灵自是潜心准备,为各宗门长老及弟子皆划分了区域住所,甫至宗门,圣灵弟子会立刻迎上前来引路安顿。
元宝告别重华,跟随领路小师弟,到了自家宗门住所所在。
山风伴着流云,古树虬扎葱郁。
他抬眼望去,风月秘闻的主角之一正立于松树下。
清浅日光穿过层层松针,细碎成斑斑光影落在谢折玉肩上。
熟悉的归一宗师兄弟们,在身后嬉笑打骂,而面前人一袭黑衣融入松枝疏影下,格格不入,更显冷意。
“折玉师叔。”
元宝犹豫片刻,仍是低低出声询道:
“我听说尊座前阵子受伤了,可是真的?”
谢折玉抬起眼帘,眸光沉沉。
突如其来的探询唤醒了埋在深处的记忆。
-
那日雷劫烟消云散,他孤自一人静坐于室内。
门扉紧掩,几缕残阳映在窗前,将少年人瘦削身影拉得冗长。
谢折玉闭目敛神,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身后地面早已被他伤口渗出的鲜血染得深红一片。
人群散去,四周已然悄无声息,只能听见几声咬牙压抑痛楚的闷哼。
金丹虽成,但雷劫伤重,谢折玉面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如雨下,修长的指节因着用力抓握而泛起幽幽骨色。
刺骨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意识朦胧间,鬼使神差地,谢折玉竟想起第九重天雷劈下之时,匆匆一瞥所见的青龙剑影,破风而出,直指天雷。
依稀开天门那日,也是这般青影。
是她的剑,太上。
-
天光乍破,晓星西沉。
淡金色晨辉自遥远天际蒸腾而出,将竹林松海笼在一片明耀辉光之中。
山涧古松,禅深鸟鸣。
肃然高台上,除却虚元洞和无妄宗掌门尚在闭关,余下七宗掌座一一落座。
“各位不若和老道赌上一赌,看看此届胜主花落谁家。”
六合洞洞主丹丘子笑眯眯轻捋长须,开口道。
“你这臭道士,赌品不行,输了只会撒泼赖账。”坐于一旁的红衣女子冷哼一声。
女子红衣入火,眉眼之中带着一丝嘲弄之色:“我赌谁胜皆可,唯唯不会是你六合洞。”
与丹丘子针锋相对的正是离火门掌座赤烟。
离火与六合两宗之主不合已久,每每相逢便两相嘲讽,往往以丹丘子嘴上功夫惨败落场。
丹丘子出声反击;“听说虚元洞、神意门和圣灵宗,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小家伙。自是也轮不到你离火!”
赤烟骤然冷哼一声:“前些日子震动九宗的归一宗天生仙骨,这么快便被你忘了?”
沈卿难得老老实实安静坐于一旁,眼见战火蔓延,竟沾染到自己身上。
她浅浅抬眸,懒洋洋娇笑打趣道:
“烟姐姐真是料事如神,竟能提前预知我归一宗夺魁。沈卿在此先行谢过了。”
少女唇边含笑,虽未梳妆,漫不经心的眉眼仍如舜华般娇艳。
唯有细看之下,方能发现她竟生出了几缕苍白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