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喘吁吁, 脸颊泛红。
师叔定是与他一般,睡过头了。
谢折玉微微颔首, 二人拂袖并肩而入。
幔帘高卷,珠玉清朗,案几上盘碟琳琅, 少年弟子们低语纷纷。
“听说尊座亦会亲至!”
谢折玉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少年慕艾, 提起沈卿,耳根微红,稚嫩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向往之色。
其他师兄弟们,皆应声附和道,尊座难得参加这种场合,难免众人一片期许。
“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兀地想起,那日浮空舟一方室内,柔嫩无骨的手,以及他冷淡的回应。
忽地,那股熟悉的头痛感又隐隐袭来,昏天黑地,一时间他自己的情绪揉杂着那少年将军绝望的爱恋,轰轰然倾泻而下。
沉冽如冰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好似茫茫然的情绪,一贯隐着阴鸷戾气的黑眸中浅浅泛起迷蒙大雾,看不清心中所想。
少顷,丝竹声停,席间鸦雀无声。
他心有所感,转头仰望殿堂大门方向。
春夜无声,流华如水,洒满长阶。
粉裾翩跹,娇艳少女坐于一束桃枝上,悠悠御空乘着缠绵夜风荡来,双螺髻高耸随之轻晃,明澈月光下,偶有些许纤细如玉的脚踝若隐若现。
桃夭灼灼,神女入梦。
有年轻弟子脸上微微泛起晕红,只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不敬,却又呆呆地望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谢折玉只淡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似要停滞的视线,他微怔片刻,沉沉黑瞳中雾色更甚。
他从未见过沈卿这般模样,妖媚娇艳,如此美丽,摄心夺魄。
这般看来,更是与逝川幻梦中别无二致。
乐声婉转,烛光灿然。
少女翩然落地,轻步走入帷阁之中,大殿中无数明珠黯沉,夜烛失色。
沈卿面色难得沉静,细腻嫩白的手伴着薄袖轻拂过楼台厅阁,数壶琉璃花酿浮现在食案之上,她端起一盏青玉杯,“今日宗门齐聚,老少咸集,此杯贺我归一大比夺魁,亦祝诸位岁运通达,道途清晏。”
方才在霏雨芳尽之中,识海之中久不言语的系统突然出声:“咸鱼修炼进度40%。”
蓦地想及此,一言罢了,她唇角微勾,举杯一饮而尽。
一盏清浅桃花酿入喉,少女衣袂微扬,墨发伴着月色轻荡,飘飘然似神女下凡。
席间众人初始还有些许愣怔,倏而反应过来,纷纷直立而起,拱手行礼,共贺尊座。
几簇推杯换盏,月上梢头。
千年花酿,酒酣意爽。
席间多有弟子不胜酒力,醉意渐生,面色酡红。
谢折玉因着气氛使然,盛情难却,不知不觉间已饮下数杯酒。
朦胧间,他遥望正席之上,少女已不见踪影,只有自打回宗之后便黏在其身边的那位虚元洞弟子。
陆浮秋打了个酒嗝,昏沉间似是不见尊座身影,然意识浑然迷醉,她浅浅呓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词。
少年只扫过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殿内烛光轻恍,他拂袖起身,离了席间。
十里桃林,葳蕤盛放。
落英缤纷,荡浮于夜风下,飘然交织于如墨青空中,伴着梢头明月,轻如薄纱笼于此境之中。
绮梦绚烂如梦境般虚幻。
长靴踏过零落花瓣,渐入桃林深处。
一道身影斜斜倚在一枝花树,月华笼在少女身上,柔弱如落英,摇摇欲坠。她应是喝多了酒,脸颊微红,眉眼松散,沉睡不知归处。
夜风拂过,晃动漫天繁星,朦朦胧胧中,卷过她粉衣如桃夭,束髻的丝绦被柔风淡淡扬起。
月夜凉淡如霜,亦如少年此刻眉眼。
他一袭黑衣似与此间夜色极为相称,几近融进暗淡光影中,唯有苍白冰冷的面庞在月色下愈显沉冽如霜。
苍白晦暗的凤眸沉沉落在熟睡的眼前人身上,夜深露重,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片刻,静悄悄的桃林中,唯有踩过落英枯枝而发出的脆响声,渐行渐远。
只余一道纤细的少女身影逐渐淹没在如水凉月中。
远处灯火灿然,欢声笑语透过暮色夜影,隐隐传来。
幽幽冷风从山间吹来,衣袍翻飞。
层峦峰群间,谢折玉驻足,目光望向黑如沉墨的夜。
他眉头微皱,眸光中隐隐透过茫然纠结之色,终而,迷雾淡去,复现往日一贯的沉静如寂。
他沉默许久,终是低低叹息一声。
枯枝碎裂,桃花纷飞,少年身形再度出现在花树下。
他伸出冰冷似玉的双手,缕了下她肆意轻荡的丝绦,轻扶上少女柔软轻薄的腰肢,打横抱起。
春衫薄,少女最软的地方贴着他的胸膛。
无边夜色笼下,将两人远去的身影淹没。
第35章 结元婴
初夏时节, 满山碧草如云,绿意肆意蔓延。
廊下脚步声响,元宝抱着一沓书卷, 一边走一边和陆浮秋说着什么。少女依旧一袭道袍,发髻旁簪了支檀色重瓣木簪,簪花幽寂清冷, 一如她整个人的气质, 冷清出尘。
“陆师叔许久不归山门,竟好似不带半分想念?”元宝侧头, 问出了绕在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
陆浮秋晶亮的眼眸低低垂下, 她神色微微停滞, 闪过一丝茫然, 稍纵即逝, “之前……是想念的, 后来,师父闭关,师兄弟们渐渐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脑海中闪过宗门种种,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似要贯彻心扉般。
异常不过瞬间, 少女摇摇头,微微扬起眉眼, 又恢复成元宝熟知的一贯神色,目光落在少年费劲捧着的书卷上,顺手接过半摞,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呢, 看不见尊座或者林师兄就哭鼻子。”
元宝腾出手挠挠脑袋, “我瞧师叔你才是,日日缠着尊座不离身。”
“你去霏雨芳尽的次数,比折玉师叔还勤得狠呢。”
他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不过说来也好久没见折玉师叔了。”
他朝玉衡阁的方向遥遥望去,夏阳炽烈,铺满层峦仙峰,看不清掩在漫天辉光下的楼宇,只见得一角飞檐隐在影影绰绰中。
“我听闻谢师兄已然金丹大圆满,想来是闭关以冲击元婴境。”
陆浮秋亦随着他的视线远望去,眸中盈满浅浅辉光,隐有一丝钦羡。
说话间,日影斑驳,炎炎热意仿佛与玉衡阁隔绝开来。
冰湖升寒,大雪纷飞。
亭台楼宇裹一抹银装,雕梁画栋间白雪皑皑。
谢折玉打坐于一方案几前,双目微阖,意识沉沉不知去往何处。
他偶尔抬手,指尖翻飞,结出复杂繁丽的术式,眉宇间时不时蹙起一缕黯色。
此刻的神识已全然浸于识海之中,灵视开启,目光一寸寸沿着大周天运转脉络扫过七十二道大穴,最终随着灵气汇聚到丹田之内——
金芒浮动,灵丹如星辰初升,微光四溢,徐徐旋转间,丝丝经脉血肉之中的灵气化实,转换成无数灵纹,无休止地汇入灵丹之中。
灵息吐纳,日夜修行。
方得见金丹无数表纹构成繁丽诡异的丝线,裹于其上,透着无尽爆烈灵意,似要破印而出。
这便是诸多修士已然钦羡的金丹大圆满,距元婴一步之遥。
如说炼气、筑基、结丹乃下三境,自元婴始便正是踏入中三境——亦称长生境。
修者已然能摆脱凡人肉身限制,元婴乃灵识化身,即便人身有损乃至湮灭,元婴不灭,即能复生。
因而金丹者时有,结婴境难遇。
其槛之难,犹如登天。
谢折玉收回灵视,强行抑制住丹田内蓬勃愈发的灵意,自万佛塔林归来后,他便已至破境之势,不过是压抑至今罢了。
他眼眸抬起,望向被凛风卷起的重帘帐幔。
廊前搓绵扯絮,雪花肆意纷扬。
竟有几分似幻境浮生之中城破那日。
晶莹落在他肩膀之上,融入墨色衣衫,往事如水般细密绵延而来,似要将他淹没在记忆长河,不得解脱。
逝川为上古神器,幻梦之威岂非寻常金丹修士可抵抗,他在雍州城中强碎识海复得片刻清明,在那少年帝王于沧溟之海初见神山踪迹时,有了几分破绽,方才做回谢折玉自己。
没想到的是,那段回忆太过浓烈,少年将军的强烈执念如业火跗骨随形,又如沉沉黑雾不时漫上心头,左右着他的思绪,乃至——
面对和幻梦之中小公主一模一样面容的师尊,他也时有难抑之意。
少年紧紧蹙起冷冽的眉,朱雀长街打马而来的肆意人影,凤冠霞帔下少女娇软的唇……
蓦地,他痛咳出声,清吟荡起,落星出鞘。
谢折玉漆黑如渊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戾,修长如竹的手指将腰间一缕玉坠翻扯而下,珠玉皎洁,在幽寂如雪的室内淡淡发着温润的光。
他嘴角轻扯出些微嘲意,此玉坠赫然是幻梦之中成亲当夜,小公主亲手系于少年将军腰间那一块。
剑光如星,冷冷划落。
“咔嚓——”
玉坠化为齑粉,纷扬漫入大雪之中,再不见踪迹。
少年眉眼冷戾,一抹阴鸷之色划过,嘴角缓缓渗出暗色殷红,却止不住眼中疯狂之意。
“滚回去吧。”
“她不是那个人。”
“你所追逐的,早已湮灭在摘星阁顶。”
识海之中静静浮在虚空的逝川灵卷,正散发着淡淡微光,却在一瞬间,光芒大盛,晖色耀极。
瞬息间,谢折玉手指翻飞,一道冷光自丹田内顷然疾射而出,直直劈向识海异动之处。
两相交撞,白光乍起,渐渐化作一弯圆弧,将灵卷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于茫茫识海。
微光挣扎浮动,却不得其法,渐渐地,渐渐地,无了声息。
谢折玉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唯有眼角微微泛红。
他再度抬眸望向翩飞大雪,好似廊前冰湖,眉眼间没有半分温度。
我自然也不会如你一般,历经百般阻难难得拥有,又亲手将其彻底毁去。
星光闪过,落星入鞘。
依旧还是那个一人一剑跨幽州,孤掷徒身闯天门的谢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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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坠入群峰之上,金乌绵软无力的最后一道辉光浅浅划过幽蓝色苍穹,天际处一片如血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