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样的直觉,促使他远离了那名试图邀功的魔将。
良久,血色花海岑寂无声。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却见那天生魔骨的魔头歪头盯着那人,轻声赞许道:“说得不错。”
说是魔头,其实溪禾长得却完全不像深渊妖魔,正相反的是,他生得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好皮囊,声音清泠,模样像极了那些光风霁月的仙人。
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薄唇含笑,眼尾微微上扬,白衣执扇,活生生一副人间贵公子模样。
然而,那得了赞许的魔将面露欣喜,亟欲开口,忽地一道血痕自他眉心缓缓蜿蜒而下。
“嗬——嗬……”他的喉间发出几声垂死挣扎之声。
适才还白衣执扇恍若九天仙君的人,慢条斯理地伸出一节修长如玉的指尖,点在那名魔将的眉心。
看得他心头一突,匆忙收回了目光。
果然,那人生机转瞬消散,顷刻间化作一缕魔烟,消散在罗刹海无边花海中。
唯留几道略微有些粗重的喘息瞬间滞涩。
那魔头收了手,轻摇扇,自上而下投下漫不经心的视线,微笑开口:“再提归一,是何下场。”
众人冷汗岑岑。
瞬息间,最先制止那已死魔将的人周身微微颤抖:“属下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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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九州,雍州。
昔年皇城历经万年沧桑,繁华依旧。
刚刚是立冬,红尘寒意渐起,然而比起罗刹海冰雪红莲之地却已然是好了太多。
溪禾敛了魔息,幻作凡人模样,骑一匹骏马哒哒踏过满城暮色,最终停到了城中最繁华之处——极乐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近些时日,雍州城逢秋末冬至,寒风刺骨。
连带着极乐楼的生意也受了几分影响,今日一大早,风韵犹存的半百妇人蹙眉望着稀疏门前,她掀开帘子,蓦然看见不远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似观景游览般闲适,不急不慢。虽然距离略远,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长街上墨发飞扬。
“如夫人。”看着极乐楼镶金缀玉的堂帘掀起,那人微笑着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穿破了呼啸风声清晰传来。
被唤作如夫人的半百妇人,正是这闻名雍州城的极乐楼老鸨,她微微一怔,却只一瞬便认出来来人是何人,吓了一跳后连忙反应过来,继而堆满笑容迎上来朝对方行了一礼。
“溪公子!快快快,二楼雅间给您一直留着呢。”
他微笑着松开缰绳,将马交给一旁的小厮,径自上楼去了。
“溪公子,这三年来,”老鸨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瞧着他余光神色,一路追着,“锦晴可是一直好生养在咱儿这,从未敢亏待过一分。”
“是么?”他忽地在长廊尽头房间前顿住了脚,转头微笑着抬起手,抛出一袋十足沉的黄金,“既然如此,该赏便是。”
老鸨接了银钱,掂了掂,微微有些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知趣地退了下去。
溪禾迈入雅室,直接掠过铺陈典雅的外间,应是刚刚知晓他来了的消息,双耳兽炉的香是刚点的。
他皱了皱眉,将喧嚣关在门外,径直推开了内室的门,伴着吱呀一声,里面的场景也缓缓呈现出来。
烛光映在榻上,他的视线落在其上。
“溪大人。”
一只细嫩白腻的素手缓缓拨开了榻上几重幔帐,唤作锦晴的少女的娇嫩面容骤然显现。
锦晴对着他娇柔一笑,明澈瞳眸间晃过几分绯色与赧意。
“晴儿知晓,三年之约已到,大人定然不会爽约。”
溪禾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少女,眸光从她精致面容上一寸寸滑落,轻佻开口,“本公子已到,你待如何?”
锦晴抬起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带着几分期待之色,弯出一抹笑意,“自是要好生报答公子三年前救命之恩,彼时晴儿不过一介孤女,倘若不是公子搭救,现在定然早已尸骨无存,一坯黄土了。”
说罢,她轻轻地掀落身上的缎被,一具嫩白雪色的玉躯在烛光下一览无余。
溪禾坐在桌案一侧,烛光忽明忽暗地洒在他清冷如玉的脸上,神色莫测。
他面上带着一贯假面一般的温和笑意,无悲无喜的眸子穿过氤氲珠光,视线如蛇般细细掠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准确地落在少女娇妗眉眼间,并未言语。
锦晴有些紧张,站在轻柔烛光下。
在她一无所有的人生里,眼前如仙人般的温和男子宛如一道天光,划破了她岑寂黑暗没有一分亮色的世界。
早在这三年间的无数个日夜,她已然成了他的信徒,为其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她的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少女略带痴迷的眼神望着她的神,试图靠近。
“别动。”
他的薄扇抵住了她,不让她再往前。
烛火燃半,溪禾微笑着抬了眸子,眼尾挑着几分笑意。
莫名地,锦晴有些心慌,眼前人的眸色中,看似有几分病态的迷恋,但又像是在打量一件精致珍贵的瓷器。
她抬起手,试图触碰放在心尖上供奉了一切的神,却再度被一纸折扇挡住。
“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勾着优雅温和的笑意。
“笑一下看看。”
锦晴诧异抬头,却听到男人如此说道,于是便乖巧地勾出一抹她早已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的勾人弧度。
少女笑靥如花般绽放,却对上一双极冷的眼。
蓦地,他扣住她下巴,强行拖到面前,静静地望着少女的眉眼。
他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般,锦晴下意识地因着恐惧而身子微微颤抖着,连带着笑意也无法维持。
而溪禾却微笑着揽她入怀,少女的头颅紧靠着他的胸膛,如果忽略掉紧扣着她下巴的手,确实是个缠绵悱恻的姿势。
“果然是天下无双。”他叹道。
锦晴倚在他身前,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天下无双并不是在形容她。
她抬头望他,试图博取一丝垂怜。
而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和,响在这暧昧烛火里,“能与她三分相似,已是你莫大荣幸。”
他顿了顿,唇角含笑,微带几分遗憾之色,溪禾看着眼前尚有懵懂的少女,缓缓握紧了手指。
烛影被摇曳树影扯得细碎,岑寂无声的室内,响起了骨头寸寸碎裂的声音。
她濒死之际,双眼蓦然睁开,正对上满心供奉的男人眸中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不敢置信,然而那红唇却再不能开口。
适才还温香软玉的少女身躯,此刻如同破布般无力地滑落在地。
溪禾轻啧一声,拿起案几上的帕子擦拭几下手指,继而起身,抬腿,将早无气息的躯体踢到一边,正欲出门。
忽而,烛火摇曳,梧桐沙沙。
原本立在门前的白衣男子顷刻间消失在原地,一道星色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那里。
烛台尚未燃尽的红烛被剑气熄灭,烛心燃泪泣出一缕如哭如诉的青烟,溪禾身影再度出现在内室另一边。
他抬头看向来人。
一袭玄色衣袍,眉目冷冽如刀。
“你终于来了。”
他微笑道。
作者有话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出自唐代韦庄《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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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禾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第73章 心魔噬
苦循一缕踪迹, 踏遍千山,剑寻万海。
却没想到真应了根据典籍只言片语的猜测,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古人界一统,陷落便自皇城雍州开始,深渊骤然破界降临。
原来此次亦是, 执扇立于眼前的温润贵公子, 正是谢折玉一路追寻之人。
谢折玉不语,垂目冷色, 既是追寻魔剑气息而来, 眼前人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寻的幕后黑手, 他就那样悠然闲适地倚坐在那里, 甚至还有兴致斟一杯酒。
“那柄剑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开口, 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哦?”溪禾眼里尽是玩味笑意, 抬起右手轻划一式,虚空出现一柄通体纯黑的小剑,静静浮在两人之间:“阁下指的是这柄断肠,还是……”
似是知晓行踪暴露,无意再虚与委蛇下去, 统治深渊数不尽岁月的魔头终于撕下了贵公子的面具, 显出了本来面目。
他肤色惨白,眉宇间尽是不桀之色。
谢折玉面无表情, 声线淡漠:“你知我问何。”
溪禾挑了挑眉,在谢折玉面前,他却是半分都不想伪装, 铺天盖地的恶意蔓延开来。
只要一想到, 他曾经与她……
他恨得几欲发狂。
寂静室内不应有风。
然而偏偏在此刻, 一阵冷风无声拂过谢折玉耳畔,锋利如刀。
溪禾敛去唇角笑意,阖眸,再度睁开。
他的瞳眸是一片血色的殷红,密密麻麻的血丝像藤蔓疯长,布满了整个瞳仁,像货真价实的魔。
原本温和的气质因着这双眼睛而全数消散,唯有冷漠狠戾。
这才是三界闻风丧胆的深渊魔头。
如北地风雪般磅礴冷冽的杀意,有如实质般在室内悄无声息地掀起怒雨狂风。
谢折玉站在风暴正中央,四周皆是凌厉杀意。
他想杀他。
谢折玉反而一笑,一声清吟,落星出鞘。
巧了。
他也想杀他。
魔息四涌,溪禾忽地笑弯了眼睛,血红色瞳眸中闪着几分愉悦的光彩:“你追踪万里,实属不易。”
说罢他故作遗憾般连声叹息,“沉渊乃魔兵至尊,无人能敌。”
他顿了一顿,再度微笑:“在沉渊面前,凡人亦或修士,不过耳耳。”
“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像极了那日这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名少女的胸膛。”
溪禾微笑着做了一个长剑当胸穿过的手势。
本想刺激他,心魔当更甚。
未成想谢折玉不怒反笑,沉眸低声问道:“如此说来,当年执事,竟不止一人。”
溪禾交叠着长腿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把玩着断肠,汹涌魔气笼罩在两人周身,微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