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向前方,缓了片刻,“咱们需得抓紧时间,万不可因我一人耽误了行程。否则在此停滞得越久,这冥火的伤害怕是越大。”
南宫看着她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可你的身子才刚恢复,经不起这样折腾,要不还是歇一歇,也不急在这一时。”
花清染脸上挂起了个无奈的笑,提了口气几步跟上前去,“好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若实在撑不住了,会和你说的。”
南宫别宴张了张口,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祝眉一声极轻的笑打断。
“我知世子担心花主的身体,但花主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
见二人看过来,祝眉悠悠开口道:“其实,若这炼狱黄泉中的三重冥火,只是无尽熔岩堆积出来的滚烫热流,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及之事。只此间封闭,不与外界相通,久而久之,热气积聚不散,便会在此形成火毒。”
“第一重姑且不论,等到了第二重,火毒便有侵入体肤之力,至于这第三重嘛……”
她遥遥望向远处那热气熏腾出的大片赤色火焰,语气淡淡,“越往深处去,火毒对人体的侵袭只会越重。若继续耽搁下去,怕是还未行至目的地,便叫毒火攻上心脉,这第三重,还如何能过?”
“说得也是。”
南宫别宴自知红衣使所言不无道理,只眼下花清染的状况已是十分勉强,而通往第三重的道路,又一眼望不到头,竟是落到了个进退两难的困境当中。
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和为难,祝眉捋了捋垂在身前的耳发,含笑柔柔开口:“不如这样吧,花主若不嫌弃,便离我近些。我自幼修习赤炎之术,兴许能为花主挡一挡,这熔岩所散出的火毒。”
她说着,朝花清染递出手,柔荑葱白如玉,身上的红裙比周围烈火更加明艳。
若因着前次不愉快的经历,花清染心中还对她有所顾忌。自己偏生又是个不记仇的性子,此次见她主动示好,心中那一抹微末芥蒂便消散了大半。
她抬头明媚一笑,毫不迟疑搭上祝眉伸来的手,“那就有劳红衣使了。”
祝眉笑了笑:“花主客气。”
虽说身旁这个女子,有着如火一般炽烈的心性,但她手上的温度,却冰澈似冷泉。
花清染头一次觉得,祝眉身周的气场竟是如此清凉。
好似周边难耐的灼热,都被无形的力量挡去,只余这抹清润绵柔的女子香,倒比先前好受了不少。
“红衣使果然厉害,只是靠近过来,身上便顿觉轻松了。”
祝眉听到这话,却是笑而不语,只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
南宫别宴看着远去的二人,不由悻悻摸了摸鼻子,亦跟了上去。
*
炼狱黄泉另一头的光景,显然不比花清染这边好多少。
洛璎一边摇着从墨希微那处讨来的玉骨折扇,一边牵着他的袖子,缩在他撑起的法障里。
两侧缓慢流淌的岩浆,与她不过丈余距离,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被热气熏得酡红。
二人凑着时机,跨过一道两尺有余的沟壑。
洛璎只觉地底喷薄而出的热气,瞬间从裸露的脚踝卷裹上去。
好在有墨希微的法障相护,才没让那白皙的腕子被灼出水泡。
她回头望向那深不见底,似有火龙吐焰般的沟壑,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这种鬼地方,连石头都能烤化,哪像会有花啊草啊存在的样子。别是给弄错了吧?”
墨希微一面护着她,一面说道:“血曼陀本就是圣灵之物,水火不侵。这里于我们而言是炼狱,对它来说,却是极为适宜之地。”
洛璎皱了皱鼻子,小声抱怨了一句:“那咱们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墨希微抬头看了看远处焦灼的一片红云,沉声道:“应该快了。穿过前面的那道屏障,咱们就要进入第三重冥火境了。那里的情况只会比这边更糟,到时,还请殿下务必跟紧我。”
“知道了。”洛璎恹恹应了一句,垂着头紧跟在他身边。
然少女天性活泼,自是沉不住气,没多久便又忍不住唤道:“墨先生。”
身前的男子微微侧过头,眼神似在询问。
“方才那个女子是谁?”她问,“南宫哥哥身边的那个。”
墨希微道:“她便是这里的花主,名叫花清染。怎么了?”
洛璎沉默了许久,才道:“南宫哥哥就是因为她,所以才不喜欢我的吗?”
墨希微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上微有些错愕。
他斟酌片刻,答道:“公主不要多想,情爱之事本就讲究机缘,许是你和世子缘分未至,倒也不必强求。”
洛璎却摇摇头,“连你也这样说,看来的确是因为那个女子。”
她越想越气,懊恼地跺了跺脚,“可我不明白,我堂堂泽国公主,究竟哪里比不过她?而且,我明明已经与南宫哥哥订过婚约,这下灰溜溜地回去,还不知要被那些瞧不上我的王公贵女们如何嘲笑呢。”
墨希微闻言笑了笑,“殿下是泽国国主唯一的掌上明珠,未来的王权都会交到您的手上,又何必在意他人之言。等您再大一些,自会有数不尽的皇子王孙,争抢着要去泽国求娶。”
洛璎低着头,脚尖拨弄着散在地上的碎石,闷声说道:“凡世与我年纪相仿的那些男子,要么歪瓜裂枣,要么脑满肠肥,没出息得很。有些年长的,都能当我爹了,本公主才瞧不上眼。”
“虽说南宫哥哥的年纪比我也大了许多,但毕竟我从小与他相识,自然比旁人亲切一些。就算他名声不怎么样,但模样却也是万中无一的。”
“只是现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了与我的婚约,我与他是再无可能了。”
听到这话,墨希微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禁问道:“公主喜欢南宫世子?”
洛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但我跟他相处起来,倒不似与旁人那般难受。虽然他这个人挺欠揍的,可我也不觉得他讨厌。这是喜欢吗?”
她说着,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可我与墨先生相处,也是这般自在。我实在有些不明白,情爱之事究竟是何种感觉?”
墨希微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不消片刻便淡淡移开视线。
“世间所有学问都可以向人请教,唯独情爱一事,却无人有能力真正替他人解惑,只能由自己慢慢领悟。殿下小心。”
他带着洛璎绕过一处大的裂隙,耐心道:“公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洛璎不大情愿地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复又突兀地问道:“那你呢?你明白吗?”
“墨先生喜欢我吗?”
第40章 遇袭
墨希微被她问得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洛璎公主心高气傲,但内里仍是一副孩子心性,忽然一朝被人比了下去, 心中自然不会乐意。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 才想着来他这里讨得一丝慰藉。
心底陡然冒出这个想法,墨希微不免错愕。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为洛璎找借口, 也是在为他自己找借口。
可他那颗一向平静如古井的心,哪里还需要用借口来平复, 便觉得有一丝荒唐。
他脸上仍然挂着温润的笑,平静道:“公主莫要拿在下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洛璎嘟起嘴, 似有不悦,“是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我已经及笄了!”
她说着,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眉眼间的落寞和委屈,这一刻全都表露无遗。
即便如此, 墨希微也不得不继续开口劝慰。
“没有人会轻看了殿下, 但殿下涉世未深,见过的人与事还远远不够。将来总有一天,殿下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也会等到属于自己的良人。”
洛璎听着他的话, 心里愈发沉闷。
她本就不喜被人说教,只觉得墨希微不似旁的先生那般迂腐无趣, 所以才喜欢整日缠着他。
偏偏此时, 这人却故意拿出那套她不爱听的说辞来教训她, 真是岂有此理!
越是这般想着, 洛璎心里便越觉得委屈。
“不喜欢就不喜欢,用不着编出些理由来搪塞我。反正本公主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她愤愤甩开墨希微的袖子,一头冲出他的法障。
失去保护的身体,瞬间暴露在熔岩翻滚的热气中,本就娇嫩的皮肤,霎时被灼得生疼。
“公主殿下!”
墨希微自是知道这位小公主的娇蛮性子,可眼下这景状,哪里是她意气用事的地方。
他无奈之余,又生出几分自悔,只得快步上前跟紧了她,耐着性子哄道:“方才是在下失言。公主若是气不过,待回去之后,自会来给殿下请罪。只是这里太过危险,殿下切莫冲动。”
“我才没有生气,你别跟着我。”
洛璎眼眶发红,头也不回地说道:“就算本公主能力不及你们,却也不是个只会吃饭的。我堂堂泽国公主,还会怕了这区区炼狱不成?”
她说着,手里祭出一把泛着冰蓝色水波的长弓。
那正是泽国至宝,化玉弓,有点玉化水、凝雾成冰之神力。
借着这法宝的威力,她终于觉得身周的热气消散了许多,心中不免得意起来。
“臭柿子还说,这里有什么会喷火的大老鼠。走了这么半天,连个老鼠毛都没见着。一个个的,都在糊弄本公主,真是可恶!”
她自顾自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身后却再没了动静。
只道那墨希微平日就一本正经,莫不是方才听了自己的话,信以为真了?
想至此处,洛璎心中瞬间没了底。
这里四下都是熔岩,无人引路根本辨不出方向。若他当真因此而对她撒手不管,将她独自丢在这处炼狱里,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慌乱起来,但身为泽国国主千般娇宠的小公主,她自有她的骄傲,绝不愿轻易低头,便强忍着惧意,不去回头看身后的人。
可身边越是安静,她心中便越是恐慌。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唤道:
“墨希微!你……”
正说着,她微微侧过头去,还未看到身后之人苍白的面容,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大如山丘的屏障,似火球一般飞速朝自己袭来!
洛璎本能地心下一惊,便觉身前那屏障喷吐出一团火焰!
她几乎能闻到火焰灼烧而过散出的焦味,顿时觉得被热浪舔舐过的皮肤,钻心地疼。
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小公主,脑中此时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如何反应。不论平日修炼有多刻苦,在这当口上,也已忘得一干二净。
“啊——!”
到底是个小姑娘,洛璎尖叫着,再顾不得其他,转头躲到墨希微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什么鬼东西?墨先生救命!我不怪你了!”
她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躲。
可面前的男人仍是一语不发,紧紧抿着唇,连眉头也微微蹙起,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洛璎还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墨希微,只道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小公主虽然骄横了些,但也是个知进退的,便想着再开口哄他一哄,待到安全了,再与他算账也不迟。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突然发觉手上触到一片被温热浸湿的衣衫,隐约还带着些许腥甜的气味!
洛璎愣了一瞬,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指尖俨然沾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她怔怔抬头望向墨西微,他身上的墨色衣衫十分适合掩藏血迹,只胸前用金线勾勒出的暗纹,已明显被血色浸透,不断向周围蔓延。
前面喷火吐焰的巨兽,已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下去,洛璎却仍是害怕起来。
她顿时方寸大乱,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了?流了好多血……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说话啊!”
墨希微却只是对她淡淡一笑。
“在下无碍,公主莫怕。”
*
有了祝眉在旁关照,花清染倒不似先前那般难熬。
待缓了一段路程之后,方才虚滞在体内的那股热气,已然消解了大半。
南宫别宴看到她渐渐恢复的脸色,也暂且放下心来。
至于那位红衣使,他虽然说不上讨厌,却也心知这个女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毕竟幽明界近百年波谲云诡,她一个女子能一举成为掌管此间各域的红衣使,除却她师父孤阙大祭司的缘故,定然也少不得相当的实力傍身。
“掩月银辉照,美人笑里刀。”
——说得正是这位红衣美人。
而一旦被她盯上,再想糊弄过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听闻出发前,祝眉被传唤到幽明殿不久,自己便收到了要一同前去炼狱黄泉的消息。
如此这般,实在很难不叫人怀疑,郁轩派她前来的目的。
好在现下还没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还能借着炎阳之力的借口搪塞过去。
待到了炼狱深处,怕是就瞒不得了。
想至此处,南宫轻轻叹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花清染听到声音,回头看他,“小宴?你怎么啦,也不舒服吗?”
南宫心内一笑,顺势耷下脑袋,冲她发起了牢骚。
“没有,只是觉得这路太过漫长,实在没劲。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还被旁人抢了去。”他叹了一声,“早知如此无趣,我就不来了。”
花清染闻言,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同红衣使说话,已许久不曾关顾到落在后面的南宫,确有不对之处。
于是连忙说道:“那可不行,你不在,我就要少一个帮手了。”
听到这话,南宫心里自然高兴,但嘴上却说:“你有红衣使就够了,哪里还需要我这个闲人?我看啊,还不如回去,自个儿吃吃小酒听听曲儿,免得在这儿碍了姑娘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