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难过,为什么?”
花若锦的残魂,如今已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幽真倒也不急着催她回答,反而自顾自地道:“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不是很失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罕见地没有嘲讽之意。
“我早说过,外面这些臭男人,全都是自私自利的垃圾,没一个好东西,你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难过。”
花若锦气若游丝,艰难开口,“是我走得太匆忙,才致使阿轩心中执念过深,我不怨他。”
闻言,方才幽真眼眸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彷徨,便被嫌恶所取代。
她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好吧。不过,他对你倒是上心。别说一个花清染,哪怕是要这城里所有人的命,只要能换回你,他都在所不惜。”
“一片痴心是真,自私残暴也是真。”
“你若愿意喜欢这样的人渣,那也是你的事,我可不奉陪了。”
花若锦立刻紧张起来:“你又要做什么?”
幽真轻笑一声,以手掩口,悠悠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不做什么,演戏演烦了,总要让我休息几日吧。”
*
花清染二人赶来幽明殿,远远便听见那声压抑又绝望的啜泣。
莲夏在殿前等了足足三个时辰,也未等到传唤,心急之下,便欲起身冲入殿内。
流霜冷漠地将她拦下,“夏女使,这里是幽明殿,容不得你放肆。”
莲夏双手颤抖,哭着哀求:“圣女,求求你,让我见见城主吧。”
“城主说了,让你在此等候,你若再要硬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想来花清染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流霜,今日一见,那女子果然还是如先前那般,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
她皱了皱眉,快步上前。
“这是在做什么?发生了何事?”
莲夏一见着她,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扑向她面前跪下,哭诉道:“花主,您帮我求求城主,求他救救我弟弟!冬儿他快不行了!”
花清染早已注意到,那被平放在石阶前的瘦小身形。
莲冬的身上裹着一条泛旧的毯子,唇色灰白,额上烧得发烫,却又似处在极寒之地一般,浑身冷得发抖。
花青然俯身掀开毯子的一角,不由惊呼一声。
许是耽搁了太久,那孩子的肚子大得可怕,几乎已经达到了人体的极限。肚皮胀得近乎透明,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若再不加以抑制,这肚皮怕是就要被撑破了。
“怎么会这样?请医官看过了吗?”
莲夏忍着泪意,哽咽道:“医官帮忙诊了脉,却也对此束手无策,所以我才斗胆来此求见城主。可是……呜呜呜。”
见着弟弟这般痛苦,她终是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连话也说不完整。
花清染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转头问南宫:“小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急症?”
南宫别宴打量着地上的小人儿,抬手摸了摸他鼓胀的肚子,问:“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莲夏道:“是昨日,具体什么时辰,我也没有留意。白日只是腹痛,到了夜里便成了这样。”
南宫思忖片刻,又问:“他最近,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莲夏摇了摇头,“冬儿吃的东西,皆是由我准备的,不可能出问题。”
南宫想了想,掌心轻轻覆在莲冬的肚子上,谨慎地送去一缕灵力,却觉指尖蓦地一麻,连忙松开手。
饶是花清染并未上手,此刻也敏锐地感知到,莲冬腹部突然激涌出的那股强劲灵力。
若非南宫及时收手,像莲冬这样从未修炼过的寻常孩童,根本承受不住那两股灵力的对冲。
“这便奇怪了。”南宫摸着下巴,微微蹙眉,“好端端的,没理由会变成这样。他这肚子里,多半是有什么东西。”
莲夏听他如此说,不由害怕起来。
但她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不久前,弟弟曾对自己说,锦夫人给过他一颗糖。
难不成是这颗糖出了问题?
可他姐弟二人与锦夫人无怨无仇,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心中一慌,刚要开口说出此事,便听郁轩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将人带进来吧。”
流霜闻声,对着殿内微一颔首,而后朝着台下说道:“夏女使,请吧。”
莲夏闻言,仿若得了赦令,连忙抱起弟弟,撑了一口气,片刻不敢停地冲上月台。
花清染二人对视一眼,也紧跟其上。
她朝殿内立着的那人看了一眼,却见郁轩面上阴沉之色更甚,下意识觉得危险。但好在现下有南宫别宴作陪,心中倒也并不慌乱。
莲夏早已抹干了脸上的泪,按照吩咐将弟弟放在一旁的条案上,心内焦急,却也垂着头不敢多言。
郁轩瞥向莲冬,只一眼,便紧紧蹙起眉。
“佛骨舍利?”
花清染一怔,忙问:“你是说,他肚子里的东西,是佛骨舍利?可那东西……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南宫别宴挑眉道:“这东西,平日里见着并无特别之处,一旦感应到邪祟,其中蕴含的力量便会被激发。”
“兴许,正是被昨日葬花陵里的东西所影响,才会突然灵力暴涨。而这小孩儿并非修士,无法化解这股灵力,体内瘀滞出一团灵气,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郁轩冷冷瞥他一眼,“世子倒是了解颇多。”
南宫耸耸肩,“还行。”
莲夏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抬头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城主……我弟弟他……”
正此时,躺在条案上的孩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情况已不容乐观。莲夏心痛不已,却也不敢哭出声,死死捂着嘴,默默流泪。
郁轩见状,便也不再耽搁,抬起掌心对着莲冬的肚子,微微合眸,默念法诀。
一阵灵光闪过,那佛骨舍利催生出的灵气,似是被渐渐安抚,重新缩成小小一团,直至恢复原样。
抑制佛骨舍利的法子并不复杂,再将瘀滞的灵气抽离出去,莲冬的性命便算保住了。
郁轩反手在莲冬的腹部一按,那枚不足寸许的舍利子,顺着引导,立时便从那孩子口中跳了出来,悬停在他掌上。
佛骨舍利的躁动,是由邪祟而起。但昨日封死了葬花陵,也已除去那些怨灵,它的力量也该一同平复才是。
如此异样,实不合常理。
难道,真如花清染所言,是潜逃在外的花魅之主作祟?
莲冬的肚子瘪了下去,却仍然昏迷不醒。
郁轩蓦地问道:“你弟弟,可曾去过禁地?”
“绝对没有!”
莲夏一听,吓得跪倒在地,“禁地周围有禁军把守,莲冬只是个寻常孩子,根本靠近不得!”
“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郁轩冷哼一声,对她摆了摆手,“他已经没事了,回去吧。”
“是,多谢城主!”
即便心有疑问,此刻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即抱起莲冬退了出去。
看着郁轩手上泛着明光的宝物,花清染怔了怔,察觉到他扫过来的目光,不禁干笑几声:“哈哈,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快就失而复得,真是虚惊一场。咱们之间的三日之约,我也算完成了,那先前说好的事……”
“哼,本座自然言而有信。”
他收回视线,道:“花主如此有闲心,想来恢复得不错。既然这样,寻找墨龙一事,也莫要再拖了。”
花清染面上一僵,点头应是,心中却难免腹诽。
还真是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啊……
第59章 交易
郁轩说罢, 便不再看台下的二人。
昨日为封印葬花陵,他的修为损耗过半,方才又和花若锦不欢而散, 已是身心俱疲。现下只想尽快将人打发了, 好让耳边清静一些。
但花清染二人却迟迟未动。
他有些不耐烦,掀起眼皮不悦道:“还有何事?”
花清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曾料到他会率先开口询问, 闻声回过神来,仰起脸道:“哦,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墨龙踪迹如此难寻, 又听闻宫中有一典籍库,便想着向城主讨个方便,允我入内一观。万一能寻到些线索,可省去不少麻烦,也好尽快将您要的东西找回来。”
郁轩面色不善,“花主倒是比本座还要心急, 你就如此迫切地想离开幽明界?”
不然呢?花清染心想。
“呃……哈哈……”
她干笑两声, 只觉此人莫名其妙,“还不是因为担心锦夫人嘛。早一日将此物寻来,便能早一日炼成血砂珠。到了那时,即便禁术的残损之处, 当真会使锦夫人的神魂再出变数,咱们也可有备无患不是?”
说罢, 她对着金台上的人笑了笑, 那笑意明媚而温暖, 直刺入郁轩眼中。
想起最初花若锦被这女子占着躯壳时, 也是这般对自己展露笑靥。
而今好容易将真正的她盼回来,看似一切未变,却抵不住她看向他时,眼中难以掩饰的冷淡……
虽然仅有片刻恍惚,但他方才竟荒唐地觉得,他似乎更希望,那具他曾经朝思暮想的躯壳里,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灵魂。
这样,他就能永远拘着她,不必忍受冷待,也不必再看她与旁人卿卿我我。
想至此处,郁轩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听,只怕花主,另有所图吧。”
花清染奇道:“我所求何事,城主不是一向清楚吗?”
“你想离开,本座可以答应。”他微眯起眼眸,语气冰冷,“但即便如此,你与这位南宫世子,也绝无可能。”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笑了起来,“真是笑话,我和染染是否良配,何时轮得到旁人指指点点?”
“哦?是么?”
郁轩倚在御座上,指尖轻点扶手,睥睨着二人,冷声道:“看来,是近日太过松泛,似乎让二位忘了一件事。花清染,你身为花主,生来便注定,要与幽明界共存亡。”
听出他似有反悔之意,花清染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握紧了手心,抬眸看着那人,“我……我没有忘。假若幽明界当真出现危机,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定不会袖手旁观。”
郁轩嗤笑一声,“既然花主有如此大义,本座也不妨直说了——事成之后,你可以离开这里,但在此之前,你需得与我幽明界之人结契!”
此言一出,南宫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花清染大惊:“为什么!?如今锦夫人已经回来了,你又要做什么?还不能放过我吗?”
看到她这般抗拒,郁轩心内不满,但见着她眼里的恐惧,他又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玩弄猎物的心思。
“花主急什么?当初,你的命定之人,可不止本座一人。”
闻声,花清染指尖微颤。
这番困扰她许久的宿命之言,曾如梦魇一般缠缚着她。今日再度听到,仍是会激起她潜意识里深藏的恐惧。
她以为自己已然挣出了泥沼,即将回到岸上,此时才恍然发觉,原来一切都只是濒死前的幻象。
原来一切都还在原点。
这感觉如同堕入深渊,濒临溺水,那名为宿命的绳索死死捆缚着她,越挣越紧,拖着她不断向下坠去。
“可我根本不喜欢他们!”花清染急切地喊出了声,面上的惊惧再难遮掩,“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我不愿意!你不能……”
“花灵的命运就是如此!幽明界创世万年之久,这一点,从未改变过,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郁轩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若不肯结契,届时幽明界灵气衰微,灾祸四起,便皆是你一人之过。”
花清染睁大了眼睛,怔怔说不出话来。
此前她的确曾听人说过,花灵由幽明界灵气孕育而生,化形之后,又以自身的力量,回馈幽明界。如此循环往复,才能维系这里万年间的平衡。
至于这两者之间建立联系的关键,便是让花灵与幽明界之人结契。
契约一成,花灵的命数,才算真正与幽明界休戚与共。
倘若郁轩所言都是真的,这方小世界会因她没有结契,而走向衰亡。这罪过,她根本担不起。
“啧啧啧,精彩。”
几个不轻不重的掌声,将花清染的思绪抽离回来。
只听南宫别宴道:“素来听闻幽明城主治下有方,不曾想,原来你们竟把一方世界的存亡,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就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么?”
郁轩目光森然,冷冷盯着他,“幽明界之事,外人无需置喙。”
南宫别宴笑意不改,悠悠道:“我说城主大人,你当着本世子的面,如此明目张胆,逼着我朔方城未来的世子妃改嫁他人。是不是有些,太不把我们朔方城放在眼里了?”
听到“世子妃”三个字,花清染心头一荡,不由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方才故意提到了朔方城,这样一来,倘若将此事闹大,便不再只是幽明界的内务了。
自古以来,幽明界始终都无法完全与凡世切断联系。
而朔方城虽远在北域,甚至眼下还面临着难以遏制的大旱之灾。但以他们时代积攒下来的实力,在凡世四分五裂的权力纷争之中,仍旧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时与之交恶,无疑是切断了凡世这最重要的一条补给之路,于幽明界而言,绝非良策。
即便郁轩再看不上南宫别宴,那也毕竟是朔方城的世子,浮菁夫人唯一的儿子。一旦认真起来,他也必定要敬其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