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被傅司简挡住视线,竟是完全没察觉。
想都不用想,必是邵东两人一进院门就被傅司简打了手势,刻意收敛了脚步声。
顾灼戳了戳他腰间,压低声音故作淡定地问道:“他们何时来的?”
“在你说‘拭目以待’时。”
顾灼松了口气,不是她耍流氓时就好。
不过,就算是她调戏傅司简时被看到,那也是他比较丢脸嘛。
她担心个什么劲儿。
顾灼理直气壮起来,将手里的梅花枝掖进傅司简腰带与衣服的缝隙间,抬眼笑得明媚又不怀好意:“不准拿下来!”
这下轮到傅司简额角颤了颤,要他在腰间别着一枝花去面对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属,小姑娘确实是脑子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
他试图挣扎一下:“夭夭,能商量吗?”
小姑娘的笑颜明艳得晃人,唇瓣翕动却是毫无转圜余地的两个字:“不能。”她盈盈看着他,“王爷吃我的住我的,难道不听我的话吗?”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傅司简只好拾起吃软饭的觉悟:“……我听。”
顾灼甚为满意,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语气轻快:“邵东他们都在那儿等很久了,你快问问。”
傅司简捉住她的手,无奈的声音里满是宠溺和纵容:“看我笑话这么开心?”
小姑娘眨了眨好看的眼睛,点头道:“嗯。”
他便只能听她的话,转身面向不远处的邵东二人,问道:“人都安顿好了?”
顾灼看着雍容闲雅、半分窘迫都无、还牵着她的手不放的傅司简,撇了撇嘴——
这哪里捉弄到他了嘛。
-
邵东的牙有点酸。
即使他在幽州时早已见惯了王爷王妃的鹣鲽情深情投意合,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刀枪不入,此时却还是受到暴击。
再想起方才惊雨那个死丫头嫌他送的步摇华而不实狠狠给了他一脚,邵东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是差事还得做:“王爷,御厨已经让于管家带着去将军府的大厨房了。惊云、惊雨正在与人交接任务,随后就过来。”他换了口气,又道,“属下回王府时,章太医在正厅等您,属下就带他过来了。”
“臣见过王爷、王妃。”章太医行了礼,心想,得亏自己在路上问了邵东,为何王爷要住进将军府,要不然岂不是行礼都不晓得如何称呼。
更让他暗暗欣喜的是,皇上交给他的任务可能是要有着落了。
章太医觉得自己这些时日过得真是不容易。
本以为皇上的毒解了、王爷的伤痊愈了,他能得几天安生。
可王爷喝了几日补药就不肯再定时定点地用了,说是觉得进补太过,问他能不能将方子里的药材减半。
章太医心底十分不服气,他把的脉,他能不知道方子里的药劲儿放到多少最合适吗!
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
反正也只是个进补快慢的问题,又不会出什么差错,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忤逆王爷。
不过,与其药材减半,倒是不如直接用药膳调理,还能少受些良药苦口的罪。
王爷欣然同意了。
可是皇上不死心啊!
皇上觉得,太医一开始拟出来的方子定然是效果最好的,是迫于摄政王的威势才不得不改用药膳的法子。
对此,章太医很是认同,也相当感谢皇上的信任,却始终无法让皇上相信,药膳进补只是慢了点,效果不会打折扣。
于是,皇上自己不敢劝王爷喝药,就让他这个太医院首出头。
他每每去王府把脉,试探着提起“要不要换回补药”时,都快要吓死了。
真是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安稳,才反复在王爷面前讨嫌。
章太医鞠了一把辛酸泪,想着待会儿给王爷把过脉,他一定得找机会让王妃帮着劝劝王爷。
“臣给王爷请脉。”
“进屋吧。”
-
东厢房中。
章太医诊脉后,依旧是老生常谈:“王爷的气血仍有些亏空,您看是继续用药膳,还是换回补药?”
“药膳吧。”
“他为何会气血亏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章太医应了声“是”,又去回答顾灼的问题:“王爷前些时日——”
“咳!”
章太医听见王爷这一声提醒,默默将堵在喉中的话暂且咽下。
顾灼原本只是觉得有些惊讶。
毕竟习武之人大多气血旺盛,傅司简的身手那般好,当初与她在山洞里待了一夜,第二日都依然像个暖炉似的,怎么会与“气血亏空”沾上边?
可章太医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脑海里突然涌上不好的猜测——
皇上被人下毒,傅司简回京打乱了凶手的计划,会不会也遭人暗算?
他不想她担心,所以不让章太医告诉她?
顾灼心里一沉,正色看向傅司简,强自镇定地问:“你是不是中毒了?”
小姑娘话里的紧张和不安显而易见,傅司简瞬间便猜到她为何会如此问。
她吓着了。
他心疼不已,有些后悔先前在京郊大营的帐中没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她。
那时他正与她解释这些日子为何没去幽州,总觉得若是说了受伤之事,像是在使苦肉计让小姑娘不得不原谅他。
到了方才,他出声提醒,原本只是想让章太医斟酌着话语,别说那些凶险吓人的,并非是要瞒着她。
谁料章太医会错了意,直接住了口。
小姑娘自然就以为,会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却不让章太医告诉她。
又有裴昭中毒的事在先,她便担心他也被人下毒。
傅司简心头发软,正要开口解释,却看见小姑娘握着茶盏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眼神骤缩,生怕她伤着自己:“夭夭,你先松开手。”
听见这话,顾灼才察觉到自己无意识攥紧的东西是个危险之物,遂卸了手上的劲儿。
可傅司简仍不放心,伸手将茶盏拿走,这才松了口气。
他顺势握住小姑娘搭在桌上的手,温言安抚道:“没有中毒。只是受了点儿小伤,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小伤?”顾灼可不信他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若真如他所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何至于“已经没事”却仍是气血有亏?
她看向章太医:“你说。”
章太医瞬间正襟危坐。
听王爷方才那句话,应该是不想让王妃知道受伤时有多凶险的。
可他又想抓住这“死而复生”的“告状”机会,让王妃劝王爷喝药,那自然就得说得严重些。
这话不好回啊。
章太医脑子转得飞快,总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说辞:“王妃,王爷背上中了一箭,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当时失血过多,需要调养些时日。”
“需要多久?”
章太医等的就是这句话,心中暗暗称赞自己不露痕迹的话术,面上却不显:“若是用补药,大半个月便足矣;王爷如今用的药膳效果慢一些,得两个多月。”
“那为何不用补药?”
章太医意有所指地移动了一下视线,犹豫着道:“这……”
顾灼看懂了——是傅司简不同意。
可她实在是不解。
章太医能给他把脉治伤,自然是得他信任的。
那给出的进补法子,无论是补药还是药膳,总归都是有效而可靠的。
既然如此,傅司简为何要选效果更慢的那个?
顾灼想到自己是因为怕苦才不喜欢喝药,便试探着猜测道:“你是不是……也嫌药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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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补药
说完这句, 她后知后觉地愣住。
整理卷宗书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何时就停了下来,宽敞空旷的房中落针可闻。
“嫌药苦”三个字便显得格外清晰而响亮。
顾灼觉得自己好像……又把傅司简坑了。
可她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屋内的侍卫一直在南面的书架处忙活, 嘀嘀咕咕地自成一方天地。
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们心无旁骛, 两耳不闻周围事。
于是,顾灼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他们还在这儿了。
她开口问傅司简时,也没想到那些侍卫会不约而同且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啊。
仿佛是专程腾出一片鸦雀无声,好让她那句话隆重登场似的。
-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邵东。
他小声招呼着面面相觑的侍卫们:“别愣着啊, 继续干活, 干活。”
低下头分门别类地归置物件儿时, 倒是悄悄竖起耳朵, 大逆不道地生出些看好戏的心思。
他虽不知晓王爷为何不用补药, 却能肯定,绝非是“嫌药苦”的缘故。
也就是顾姑娘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揣测。
见了顾姑娘,王爷将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冷厉气势收敛得分毫不剩, 一下子便多了几分人气儿,就如先前在幽州时那般。
主子心情好, 他们做下属的办差时也能轻松些啊。
尤其是,邵东觉得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前些时日,他在酒桌上发自肺腑地给兄弟们分析王府未来的形势, 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一定要听从他总结的“王府生存守则”第一条——“惹王爷不快都别惹王妃不快”。
谁料玄卫那帮兔崽子一直觉得他所言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丝毫不把他的火眼金睛放在眼里。
呵, 这下见着王爷被王妃拿捏得死死的场面, 兔崽子们还不得对他这个首领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邵东心想——
若是待会儿有人来恭维他:“大哥,你说的话果真是金玉良言。”
他一定要表现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洒脱和淡泊。
-
顾灼听见不远处重新忙碌起来的动静, 更替傅司简尴尬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些侍卫一个个的, 恐怕都耳听八方着呢。
看着傅司简欲言又止的神色, 顾灼非常理解他的为难。
喝药怕苦其实并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是,被下属知晓就另当别论了。
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意让手下的将士知道他们的将军有这么个养尊处优的破毛病啊,太有损她威风凛凛的形象了。
方才她那么问,使得傅司简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脸,反正是丢定了。
顾灼有些愧疚,却想不出办法帮他挽回,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要不,我喂你喝补药?”
傅司简见小姑娘将他的犹豫当成了默认,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应下。
真正的缘故卑劣龌龊又难以启齿,他不想吓着她。
只是——
“把补药换成药膳行吗?”
药膳的效果虽然慢一些,却不至于像补药那样,补得他夜夜做些缱绻旖旎的梦,晨起时分外难熬。
而且,药膳要吃两个多月,那他便有两个月的时间能听到小姑娘甜言软语哄着他,怎么会傻到去选补药呢。
顾灼可不知道傅司简这些盘算。
她摇摇头:“不行,太医明显是想让我劝你喝补药啊。”
章太医一噎,被、被看出来了啊……
在顾灼眼里,章太医想“告状”的意图掩饰得并不好,她觉得傅司简也看得出来。
不过,她想哄着傅司简用补药,却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只是为了补偿他。
而是——
她想让他早点好起来。
她在京城待不了两个多月的。
她想在离开之前,确定他安康无恙。
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顾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眨了眨。
她没能如愿地将其隐匿,反倒是将些许细碎晶莹推到眼睫眼尾,被抬眼看过来的傅司简捕捉了个正着。
他虽不知小姑娘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却瞬间心软,本能地想答应她的任何要求:“我喝。”
顾灼抬起头,有些强硬地要求道:“不许中途反悔!”
傅司简揉了揉小姑娘无意识握紧的手,安抚道:“好,不反悔。”
若他同意用补药能打消她突如其来的不安,那他答应便是。
如今能时时见着她,想来也不会再像前些时候一样,因为思念过甚而夜夜梦到她。
至于晨起,无非就是多泡几次冷水而已。
不过,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章太医——”
章太医突然被提及,吓得一哆嗦。
他的行为,往大了说,可是摆了王爷一道啊。
这不就是纯粹的找死行为吗?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的话天衣无缝呢?
章太医恨不得给自己两下嘴巴子:多什么嘴!多什么嘴!
他战战兢兢地等着王爷对他的处置,听见的却是:“本王听说你正在带人编纂有关女子身体调养的医典,想来在这方面颇有医术,你给王妃诊诊脉。”
章太医提起来的心噗通一声踏踏实实地落回去,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