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胭脂反身,偎依到谢留怀里,手搭着他的肩,极尽被疼爱过后的娇媚妖娆的模样。
就如谢留所愿,胭脂露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态度,轻视道:“我才知道,他跟夫君你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盛云锦大概没想到胭脂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不说痴傻在原地,也有三分惊愕在眼中。
谢留幽漆的眼神,沉默的将在他跟前不知是演戏,还是当真暴露本性的胭脂跟盛云锦观察打量,即使不说话,他也有股淡淡的愉悦和嘲弄在心头。
此时的盛云锦就像个蠢货,谢留看他如看自己。
他所听到的,不就是不久前胭脂对他说过的么?“你同云锦怎么能比”?
“你可比我夫君差远了,我也是鬼迷心窍,一时行错了路,还好夫君将我带上正途,为时不晚。”
胭脂绕着耳边一缕散乱的发丝,感觉到腹部隐隐作痛。
她想可能是方才没穿衣裳的跟谢留厮混一通,天凉引起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让人引以为耻的善变虚伪而难过。
她冲严肃审视她的谢留微微一笑,做足了无情刻薄的负心女子的姿态,对盛云锦说:“你一个没什么功名的读书人,还是老老实实考取自己的功名吧,可别整日肖想旁人的妇人。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情分已断,义兄妹都做不成。听懂了么?”
不用看盛云锦此刻的表情,谢留就知道他此刻听了胭脂这番话会感到多荒唐荒谬。
就如那夜的他一样,谢留蹙眉,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紧了说着无关痛痒,却轻易就能重伤旁人的话的胭脂。
这个女子,她到底是怎么生的。
她对他没有心,对旁人竟然也没有心么。
那她对谁……还是她只喜爱她自己?
“夫君,我都照着你的意思跟他说清楚了,可以走了吗?”
谢留回神,他瞥了眼宛如落汤鸡一般吃愣和不可置信的盛云锦,心生不出丝毫怜悯。
哪怕他们经历过同样被胭脂拿作与他人相比的事,谢留还是觉得他咎由自取,他就像信奉战场上强者为尊那样,对盛云锦他都当做了手下败将。
他明白要想彻底征服胭脂这样的女子,就最好不要拿她当普通的妇人对待。
因为这是条美艳的毒蛇,稍有不慎,露出一丝破绽都会被她反咬一口,之后只能陷入永无宁日当中。
但是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发生了……他的对手,已经变成了她。
谢留:“走。”
他领着胭脂以胜利者的姿态孤傲地离开,很快留下的亲兵开始处理盛云锦的事情,“你们……要带我去哪?”
胭脂回到谢府后就跟恍如隔世一般。
代表谢留“死讯”的白幡竟然还没撤下,就跟故意让她看到的一样,谢留还贴着她的背在胭脂身后问:“还有灵堂。要不要也去看看?”
疯子。
死是最大的忌讳,既然之前的“死讯”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再弄个灵堂出来。
这是谢留在自我诅咒么?
胭脂不想露了怯,她在冷风中摇头,“我想回房歇息。”
然后就看到了曾经侍候她的两个哭红眼眶的小小婢女,激动地朝她跑来,“夫人可算回来了!”
胭脂忐忑的心绪,在见到她们后有了微微的放松,她跟着谢留回来,不仅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有种不敢面对谢伯卿跟谢愠的心虚。
但好在,他们暂时没出来见面,亦或是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谢留没有阻止胭脂从他身前离去,这座谢府以后将是她的囚笼,就跟飞走的燕子被重新捉回来一样,他不担心她会再次逃离。
上回有盛云锦替她密谋安排,下回还有谁呢?
剪了她的翅膀,看她还往哪飞。
胭脂就算不想碰到谢愠跟谢伯卿,然而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就跟等在那一般,还没走近,她就被泼了一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脏水,浇的周身湿透,臭不可闻。
污糟的木桶被丢到胭脂脚下,谢愠的眼中对她充满了憎恨的恶意,“毒妇,你不配让我叫你‘嫂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谁让你回来的?这不是你家,滚,滚出谢府!”
第25章
谢愠恨她,胭脂可以理解,同样了然于心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拂开贴到脸上的发丝草木,剥掉肩头的烂菜叶,在婢女要帮她清理周身杂物时摆手拒绝了她们。
她抬起头,谢愠错愕地发现,胭脂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悔过歉疚的神情,她总是这样,仿佛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好像她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
胭脂回来也跟变了个人一样,她比以前更狠更冷静,也可以说是在谢愠看来更没脸没皮。
刻薄地回道:“不是没死吗?”
“你以为我不想走?那也要我走得成才行,是谢留偏要带我回来,他说过往不究,你兄都没意见,你发什么火。”
不过三言两语,谢愠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就已经怒火一片。
“你说的还是人话?”他瞪着胭脂,“我们到底哪对不起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谢留当初要杀胭脂,谢愠会去拦呢。
因为他记得,谢留不在战场,谢府被归还后,是胭脂不声不响自己过来一个人收拾,清理出他们三个人住的屋子,才请示谢伯卿可以搬过去了。
时运不济,偏逢漏雨,也确实是她冒雨去修理,说他年纪小,谢伯卿雨天膝盖不好,不让他们帮忙。
有时他们的衣裳破了,第二天就有一两套新衣裳被放在屋里。
其实真要细数起来,胭脂不是没付出过没做过好事,不然谢伯卿不会容忍她那么久,谢愠也不会只作弄和她习惯性的拌嘴。
是因为人,总是在爱与恨之间徘徊,纠结不清是该原谅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
原谅了,良心上过不去。
不原谅,心里一直膈应。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说啊!”
面对谢愠无法理解气势汹汹的质问,胭脂用种能让一个至纯至真的少年郎的心都凉透的不屑语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自然是想那么做就做了。”
谢愠肉眼可见的失望流露于表,仿佛对胭脂的良善还仅存一线希望,现在是彻底被打碎了。
胭脂幽幽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哀愁悲凉,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勾唇微笑,故意挑衅,“说完了吗?说完就让开,刚才的事看在以前情面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再泼脏水我就不客气了,你要实在对我不满,那就去劝说你兄,让他赶我走!”
胭脂撞开谢愠的肩膀,蹙眉忍着浑身馊水的酸臭气迳自向院里走去。
相比反应极大的谢愠,谢伯卿对谢留将胭脂带回来的事,却是另外一番态度。
下人将他们二人在院外的对话复述给谢留谢伯卿听,谢伯卿垂老的眼皮动了动,年老变得颜色浅淡的眼珠盯着对面的人道:“她既不想留在谢家,你与她和离就是。她这么对你痛下杀手,你心里难道对她没有一丝记恨?”
只有在谢伯卿面前,谢留才流露出一丝受伤的迷惘,“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从前是,现在也是。
谢伯卿自知每个人境遇不同,很多事未必能感同身受,谢留兴许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一直放不下与胭脂这段孽缘。
有的人,终究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谢伯卿:“若你不知,那就去查,查个明明白白,也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留一走,谢伯卿陷入对往事的沉思。
胭脂进门那年,他因得知长子的衣冠冢被刨气得病重在床,那时身边幸亏还有一个奴仆伺候。
谢留少不更事,谢愠牙牙学语,奴仆替他请来大夫,经过医治久见不好,路边听了卖弄玄机的假道士的话,请到家里宣扬鬼神之论。
说他的病要经过冲喜才能好,谢伯卿当时心如死灰,整日浑浑噩噩,意志颓靡。
奴仆前来请示,他也不怎么关心,只觉得厌烦。
没想到后来假道士真的领了一个小丫头进门,“过来,给郎君磕头。”
当年的胭脂瘦小伶仃,谢伯卿打量她,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一丝挑剔,没人照顾的小孤女除了骨相标致,还没学会照顾自己,弄得一副邋遢模样。
头发不知谁给她梳的,歪歪扭扭,衣角沾着几块乌漆墨黑的污渍,穷酸而小气地拧着手指,警惕而好奇地观察周围。
谢伯卿挑剔她,是出于长辈对自家子孙的一种爱护。
他问自己,这就是谢留以后的妇人?
谢家落魄,长孙没了富足无忧的生活,又为了他冲喜,娶一个不知来路无人教导的孤女,这就是他作为祖父,带给长孙的好处?
胭脂的存在,当即成了一面照清现实的镜子,让谢伯卿立时意识到,他再这般颓靡下去,将无颜面对自己的孩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羞耻心令他振作起来,默许了胭脂给谢留当童养媳的身份,并藉以这种事提醒自己,万不可再颓靡堕落下去。
没想到,当年阴差阳错的一个决定,造就了今日让两个人牵扯不清的恶果。
胭脂不信谢留会不怪她。
她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心里实际噤若寒蝉,不知谢留会对她施行怎样的报复。
可是从她回来起,整个谢府都风平浪静,就连以为会闹腾不休的谢愠,在那日之后竟然没再过来找她麻烦。
倒不是她惹麻烦,而是这简直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
因为下药令谢留差点一命呜呼,她至今都不敢到前屋去,跟谢伯卿、谢愠他们坐一桌吃饭。
没有别的缘由,就是有些莫名的难堪。
胭脂脸皮从没这么薄过,但她装得很好,不知内情,都当她没回让婢女把吃的送到房里,是在摆架子。
可是连郎君们都没说什么,下人更不好置喙。
而今对胭脂,都当是菩萨一样供着。
“这是什么?”
从大早起,梳洗中的胭脂就听到外面传来抬东西进来的动静。
镜子里的面庞少了几分血气,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忧愁,在听到杂音后,因葵水而身子不适的胭脂脾气较大地推开婢女为她描眉的手,干脆回头叫来屋外的管事,一问才知。
“这些都是郎君让小的给您送来的宝贝。”
管事腆着脸赔笑:“夫人要不要打开瞧瞧?”
胭脂抿着唇,神色平淡而怪异地挑了挑眉,谢留会对她这么好要送她东西?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拿东西讨好她?
回想起被抓回来的那天夜里,谢留低沉而阴郁,诉说着对她又爱又恨的心意的话语在胭脂耳边回响,让她闪过一道精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进行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较。
她高抬下颔,“他自己要送我的?那就打开看看。”
谢留所谓的既往不咎,展现出来的诚意和真心仿佛都藏在了箱子里。
胭脂说不好心情如何,但无疑,没有人天生不喜欢被讨好。
谢留有时说她不知廉耻,胭脂看着眼前满箱的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却觉得真正不知廉耻的是谁还不一定。
她都那么对他了,谢留是不是没有羞耻心,才会一顾地往她身上费心思。
小荷:“夫人就该多笑笑,夫人好几日不笑了,还是郎君有法子,给夫人送了这些好东西,能令夫人开心。”
小荷这丫头就是直心眼,话刚说出口就被小菊恼她乱说话,偷偷打了她一下。
胭脂更是愣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和嘴角,她笑了吗?
她对着这些金银财宝笑,岂不是显得她多贪财一样?
胭脂垮下脸子,“把这些都给我收起来。”
“可是……”
管事补救道:“还有一套郎君命人打造的首饰,夫人还没看呢。”
胭脂恼火地道:“我就那么缺他一套首饰?”
谢留走到院子里,刚好就听见屋内这句话刺耳地传出来。
他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随从也很尴尬地站在他背后。
要他们说,他们郎君的这位夫人据说出身就不行,新婚之夜差点害死自己丈夫,跟人跑了,郎君没报官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抓起来惩治就算不错了。
按照本朝律法私通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她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这般不将郎君放在眼里?
简直有些过分不知好歹,招人厌的得寸进尺。
胭脂不想因为谢留这种钱财上的讨好,而轻易对他服软。
这就好像,她之前的坚持,跟盛云锦的“私奔”被轻贱了一样,她好歹该有点自己的坚持。
谢留不知他们有仇,没关系,她自己清楚就好,万不能因为这点身外之物,就真的望了前尘过往,否则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
胭脂忍痛割爱地让人把这些东西抬下去,谢留的身影恰巧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房里。
他直接将下人手上捧着的那一套首饰拿过去,余光一扫在场的其他人,吩咐道:“都下去。”
谢留威严很重,在府里说一不二,他醒来那天拖着带病的身子,招来自己的一众亲兵到谢府集合,气势汹汹地杀出门去,就已经让下人们见识到权利官威的厉害。
只有胭脂不懂,还在拿他当个小将一样,见了面就问:“你把云锦放回去了没有?你别惹他,他家势力在这,你要想安稳做官,就别再自找麻烦。”
谢留等其余人都走后,房内只剩他俩,拉近与胭脂的距离,大手盖住她娇嫩的面颊,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挲着光滑的皮肤,即便胭脂轻声呼痛也不松手。
“还惦记着他?”
他问得漫不经心,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波涛。
胭脂提起一口气,生怕他又会做出什么来,颇为厌烦地挥开谢留的手,“要说话就好好说,少来动手动脚。”
没历经之前的事,胭脂对谢留的不喜通常都会掩饰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