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六棋
时间:2022-09-13 07:41:00

  可她只是让人送吃的来,谢留就自己上赶着碰了。
  要怪,就怪他太放心她,自己不够机敏吧。
  见她沉思太久,满脸凝重之色,像是没办法放下纠葛,盛云锦安抚地将她拉拢个到自身怀中,“你做得很好,胭脂,等谢留安葬,过段时间没人再想起这件事,我就带你回庐州去。”
  胭脂劳累地闭上双眼,她再次同盛云锦道:“我要过安稳日子,不想再像这样一般……”
  盛云锦搂得她紧紧的,巧言道:“会有的,回了庐州,我就跟父母提你的事。”
  他还说了什么,胭脂强迫自己努力去听,不要再想那道被血色染红的身影。
  谢府傍晚还是灯火通明,一片喧嚣。
  到了夜里,只有死寂般的安静,轮值的下人出来解手,听见庭中想动,提着灯往上方照了照。
  以为是只野猫,结果一条影子都没照着,一道闪电落下,下人猝然瞥见一个人影立在柱子下,一张布满鲜血宛若修罗的脸惊魂可怕。
  “……谁,谁在那?郎君!!”
  谢留死死盯着远方,最终体力不支,在一声震惊恐慌的呼唤中沉沉倒下。
  “阿兄,阿兄。”
  谢愠震天的哭声丧如考妣,他想不通为何一个好好的大喜之日,一晚还没过去,他兄就变成这样了,“阿兄,别死,醒醒,快醒醒。”
  “快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我阿兄……”
  谢伯卿枯坐在一旁,整个人行将就木更老了好几岁,痴望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想跟的谢留,等着好几个大夫围着长孙诊治。
  这一夜,如同瘟疫灾厄降临在他们祖孙头上。
 
 
第23章 
  胭脂藏在书院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中,听着盛云锦前来报给她城里的动静。
  私宅是不能住的,很容易被查出来,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出关又太惹人瞩目,于是盛云锦就把她带到这边来了。
  盛云锦:“谢家挂起白幡了。”
  挂白幡就意味家中死了人,是一种传递要办丧事的讯号。
  这回就是不等谢留下葬,也知道他是不行了。
  胭脂闻言呆坐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消化他真的死了这件事。
  盛云锦看她这副模样,终于一改之前急迫的姿态,了却一桩复仇心事,连人都恢复了慢斯条理的说话方式。
  他按着胭脂的肩,惺惺道:“不要难过,这是他的命数,谢家害你家破人亡,也害我家门不幸,他本就该替他家赎罪。”
  不想下一刻,胭脂推开他的手,帕子从嘴角边挪走,一张绮丽娇艳的面容上居然硬生生出现一缕没心没肺的笑意。
  就连盛云锦看多了她脸上的笑,也没有此刻显得那么愣怔吃惊。
  胭脂正眼回视他,傅了粉抹了淡淡的口脂,眼波潋滟,媚意横生,却令人心中生寒,“我难过什么?既然是正当报仇,那我又有什么不好受的?”
  这种薄情,不亚于负心人的狠心,就是心思繁多的盛云锦都忍不住与她稍微保持了距离。
  他本来还以为胭脂会下定不了决心将谢留忘却,不想她原来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胭脂将盛云锦方才的小动作纳入眼中,她宛如一条蛇覆身缠绕上去,“云锦,你不要怕我,只要你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岂会像对谢留那般对你。”
  “……”盛云锦蹙着眉,身形僵硬片刻,与胭脂交汇的视线中确定她是在说笑,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等镇定下来,他也笑了,“又说什么傻话,我怎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很快,等事情尘埃落定,盛家少夫人的名头还不是落在你头上。”
  胭脂疑惑地偏头,“喔?就算我同他人洞过房,你也不嫌弃?”
  这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南朝风气是不流俗,可是读书人就爱讲这些规矩。
  一面要追求男欢女爱,纵情恣意,一面又要斥责女子不守名节,失了贞操。
  盛云锦揉着胭脂的肩,儒雅的面庞瞧不出任何异样,“你是为我两家才做出的牺牲,委身于一个将死之人,我要是还嫌弃你,岂不是禽兽不如了。”
  他说完这句,就毫无防备地被胭脂咬了一口。
  盛云锦抽着凉气地将她拉开,摸到了脖子上的牙龈,那是个极为显眼的位置,即便穿着高点的领子都遮不住,“这是作甚?!”
  胭脂娇滴滴地回应,“给你加盖些我的痕迹,让旁的人没办法招惹你。”
  盛云锦盯着一脸满足,舔着饱满嫣红的嘴皮的胭脂,本该心生抗拒,却被她这股妩媚的狠意弄得不知作何反应。
  仿佛这样的胭脂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变成了连他都险些难以驾驭的女子。
  谢府的白幡,让盛云锦松懈下心神,他交代胭脂再耐心在农户家多住些天,不要随意出去暴露了行踪,便回他的书院去了。
  胭脂是打小吃苦受罪过来的,唯有到了谢家轻松几年,只暂时待着这片安身之地,倒不觉得为难。
  这家虽是农户,收拾得却很利索干净,而且盛云锦还专门请了农妇过来给她洗衣做饭照顾她。
  除了没有那么富贵的环境,暂时过得去。
  心情好了,她也会给自己找点事做,干干针线活,或是喂喂院子里的鸡,闲看浮云,坐看云起。
  山中景色如画,入夜却没彻底变黑的时候,傍晚远处的天际都是水洗过的靛青色。
  洗澡的地方挨着茅房,周围环绕栅栏、草棚,附近人烟稀少,胭脂也就不怕有人偷看。
  只是当路上惊起一行行尘烟滚滚的马蹄声时,她不免受惊地钻入浴桶中,如若寒蝉地抱着双臂动也不敢动。
  直至远处人马从她这间农宅离开,胭脂才望眼欲穿地轻轻拧动了两道惆怅的秀眉。
  书院墙外,重重士兵将其包围。
  山长带著书院先生闻讯焦急赶来,身背后还跟着三五个白袍青领的学子,一眼就看到强行闯入的外来人马。
  “敢问阁下是谁,因何擅闯书院重地?还不现身!”
  山长扬声质问,如临大敌的面对着杀气重重身披盔甲的士兵,搜寻着主导这一切的幕后将领。
  书院岂是一般地方,天下学子无不向往之地,敢弄出这么大阵仗的势力少有,是谁敢这么不顾骂名就来挑事。出乎意料的,一声仿如大病初愈的咳嗽当众响起,那些个六亲不认眼冒凶光的士兵为那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竟是那么年轻,要不是他面带病容,骑在马背上,可称得上神威英武的俊才。
  谢留手上捏着一块咳出淤血的帕子,火把照耀之下,往日的风流相早已一去不复返,化作了他本身就该有的沉郁冰霜模样,吩咐道:“把令牌给瞿山长。”
  他高高在上地谛视着地上一群弱不禁风的学子,宛若在打量一只鸡或一只鸭,眼神阴霾冷唳,化作可怕的罪恶深渊。
  待到山长看清昭示他身份的令牌后,方幽幽地道:“本官来找人,事不关尔等,我不找你们麻烦,把盛云锦交出来。”
  “什么?”
  谢留的话引起书院的人惊疑询问。
  “敢问大人,来势汹汹,可是我院学子犯了什么事,有无凭据……”
  “少废话!大人令你们把人交出来就交,其他的与尔等无关。”
  “盛云锦乃是我院学子,为人磊落,岂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想欺负就欺负!”
  “无凭无据,凭什么把人交给你们!”
  读书人最护同类,更喜欢为人出头,但在一切武力镇压之下,都显得软弱无力。
  在士兵把叫嚷的嘴里还得揪出来堵上嘴后,面对众多愤慨的目光,谢留驱赶坐下战马几步,直到到了山长跟前才停下。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沓轻薄的信纸撒向空中。
  冰冷低沉的嗓音随着晚风灌入这帮人的耳朵,“就凭他早有预谋勾引他人之妻,谋害亲夫,带走我的妇人。这笔账,我该不该跟他算?”
  “我再问一遍,盛云锦在何处。”
  士兵上前,逮住一个佝腰捡着信纸,查看上面内容的学子,“快说!”
  学子瞥见熟悉字迹,在威胁中惊慌之余,顾不得山长严厉呵斥,腿一抖不禁据实已告,“他,他同翠微姑娘在一块。”
  “那是谁?”谢留眉头动了动。
  “是山长之女。”
  “……”
  如同听见一个笑话般,谢留漆黑的眼眸眼也不眨地凝望着山头,面无表情的神色中硬生生透出一股讥讽之意。
  瞿翠微自小生长在书院,她见过的人中,盛云锦属实是人中龙凤。
  不是说京都书院就没有其他惊世之才,而是盛云锦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子,在少女心中,儒雅相貌才是最讨巧的。
  有种别样的魅力,而当有超出这样的魅力的人出现时,她不得不惊叹这世间果然人才辈出,能一枝独秀,从相貌和气势上都超越盛云锦,这位从不曾见过的年轻武将居然很少听见他的姓名。
  当听见他要带盛云锦走一趟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瞿翠微不禁追上一两步。
  “翠微,回来!”
  她父亲忽而拉住她,瞿翠微不明所以地问:“阿父,那个人是谁,看着来此不善,他找云锦做什么?”
  瞿山长面容沉重,“不要多问。”
  曾被他器以众望的甲等学子出了这样的事,还被勾引的女子的夫家亲自找上门来,无异于是件令天下人耻笑的丑事。
  “放开我!”
  盛云锦被两个士兵钳制着,如同犯人一般被押到谢留跟前,等看清人影后,他的惊诧不过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颇有些难以置信,又似在意料之中的道:“真的是你。”
  他无不恶意地当面询问谢留,“你是来找我麻烦的?那你可找错人了。”
  “没找错。”
  谢留睥睨而下,病容彰显的他几分孱弱,比此刻的盛云锦更显文质气,“本官找的就是你。”
  盛云锦感到好笑地问:“你是病疯了不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找我作甚。你敢对我下手,你试试。”
  盛家人也在朝中做官,比起一个罪臣之后,盛云锦不觉得谢留有任何胜算。
  哪怕他是个武将,可他洗脱不了他家犯过事的前嫌,更不可能只手遮天。
  他劝道:“你能找到这来,也算你的本事。但你要算账,怎么也轮不到我,你若就此离开,给我带来的这些麻烦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你若执意要这么做,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谢留目无喜色地盯着他巧言令色的那张脸,没有半点被激怒的迹象,他平静得不大寻常。
  那双幽漆的眼睛,深邃而清冷的眼珠让人触目胆寒,平生悚然之意。
  “她呢?”
  盛云锦不想自己长篇大论一堆,结果谢留到头来回应的只有这一句。
  他故作不知,“谁?”
  谢留忽地阴恻恻地笑了下,然后抬手让下属收兵,他什么都没说,盛云锦心头的危机便越来越浓。
  下个瞬间,他便被人不由分说地绑起来押上了马。
  眼见油灯将要燃尽,胭脂心神不宁地放下手中话本,准备入睡。
  不到三刻,从山上下来的马蹄声又剧烈地踏响在山道上,她将头埋进被褥中,避开嘈杂的声音,期盼那帮莫名其妙出现的人马尽快离去。
  就在空气被掠夺得不剩多少,她将要窜出被褥时,所居住的农宅大门被一脚踹开。
  紧随其后的,外面传来阵阵搜寻的声音,直到在她房门口停下。
  胭脂大感不妙地从榻上惊坐起身,两眼充斥着疑虑和恐惧地瞪着那扇门。
  有人走到了她的门前,只是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进来。
  对方敲了敲,却不说话。
  这种情况下她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外边的人仿佛失去了耐心,又似终于吓唬够了,在如此森然的环境中露出一声低沉悦耳的沉闷笑声。
  那道让她立马神色大变,小脸苍白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说:“你猜此刻在你门外的,是人还是鬼?”
  “是我啊,小凤凰。”
  谢留直勾勾地凝视着阻隔在身前的老旧木门,俨然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笑意顿失,薄唇紧抿,宛如前来索命的厉鬼。
  陡然一声威严的呵斥,吓破里面人的胆,“滚出来见我!”
 
 
第24章 
  谢留的吼声在胭脂耳边炸响,她抱着双膝惊恐地躲在角落中啃着拇指,脑子里每根弦都像风筝线一样绷得紧紧的。
  “出来。”
  “还是你想我派人进去捉你?”
  谢留每问一句,胭脂心脏就会漏跳一拍,到了最后自欺欺人的时候,便不断摇头将自己埋进膝盖中,否定外边人的存在。
  怎么会是谢留呢?不是他,一定不是。
  大概是耐心尽失,如谢留所说的那样,农家宅院的老旧木门一下就被人踹开,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一旁。
  外头高举的火把以及谢留和他背后一群人的身影,骤然映入胭脂双目大睁剧烈收缩的瞳孔。
  他是那样显眼的存在,消瘦的身躯在光影的照耀下,宛若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谢留从身旁士兵手里接过一个火把,朝着胭脂的方向走来。
  然而到了门口他却不进去,黝黑的两眼如盯猎物一样盯着她,往日胭脂触碰过的两瓣嘴唇少了些许鲜红的颜色,微微泛白且抿成了一条线的冷漠弧度。
  “真是不懂事。”谢留冷声说着丈夫“宠溺抱怨”妻子的话。
  谢留:“我不是叫你来见我,偏要我这般粗暴行事你才如意吗?”
  胭脂已经颤抖地改为蹲坐在墙角,退无可退,“别过来,出去,你快出去。走啊!”
  此时的谢留对她来说无异于索命的厉鬼,哪怕他眉眼间尽是肉眼可见、经历风霜般的憔悴,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阴冷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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