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一瞬,眼睛里不再是冷冰冰的狠戾,带着一种迷茫的神色,轻声说:“我们正常相处,不可以吗?”
做朋友?可以吗?
林眷柔被气笑了:“我们两个正常相处?蔺凯,你别讲笑话了,你知道,这不可能。”
她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坚定。
蔺凯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一下手。
下一秒,他看到林眷柔的肩上突然多了一只男人的手。
程礼彰温热的身体贴过来,他揽住她肩膀,侧头问她:“怎么了?”
姿态亲密而熟稔。
林眷柔勉力笑了下,说:“没事,遇到剧组的人,说了两句话。”
蔺凯的眼神再次恢复深不见底的冰冷。
程礼彰揽在林眷柔肩上的手微微紧了紧,林眷柔顺势进入他怀里,仰头道:“我们下去吧。”
程礼彰点了点头,抬头笑着说:“我们先走,失陪了两位。”
蔺凯抬眸紧紧盯住他,眼里像是缠了两条毒蛇,飞溅出来的毒汁要他立刻丧命于此。
程礼彰眼里却还是带着笑,他轻飘飘地扫了眼对面的两人,仿佛只是将一粒惹人厌烦的灰尘拂去,丝毫引不起他的关注。
他笑着问林眷柔:“冷不冷?这边会有点风。”
林眷柔摇了摇头:“不冷,风景不错。”
“下次带你去看更好看的风景。”
他低头对她一笑,抬眸对蔺、徐二人说:“失陪。”
她穿着高跟鞋,程礼彰怕台阶难走,一直借力给她,半抱半扶地往下走。
林眷柔早已经练就了穿着高跟鞋也如履平地的技能,她已经隐隐察觉到周围有隐晦的目光扫过来,停留在两人暧昧的姿势上。
“我自己可以走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程礼彰垂头看了她一瞬,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她。
林眷柔心里又泛起一丝失落。
她皱眉,有些讨厌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程礼彰却只是将手臂曲在身侧,说:“挽着我。”
林眷柔抬手,挽上他手臂的一瞬间,程礼彰反手将她的手捏进手心,温柔地摩挲两下,安抚她:“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肌肤相触一刹即分,走到最后一阶,有人迎上来,递给程礼彰一杯酒,熟稔笑道:“礼彰,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女人身材高挑,面色冷淡,穿一身黑色长裙,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红唇张扬,一个美人的模样。
看程礼彰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火热。
程礼彰笑着接过来,却转身绅士地先递给身侧的林眷柔,自己叫来侍者重新拿了一杯,才笑着说:“现在还不是。”
女人闻言微微一愣,现在还不是……意思就是还在努力追求?
她终于正眼看林眷柔,对她一笑,道:“林小姐确实是美人,我看过林小姐的电影,很不错,也怪不得你喜欢了。”
不过是有副好皮相的戏子罢了,她眼里的轻蔑一闪而过。
程礼彰脸上的笑令人如沐春风,眼神却微微冷下来,他垂眸看林眷柔,温声问:“赵小姐说看过你的电影?我怎么没看过?”
林眷柔微微一笑:“我最近正有进军大荧幕的打算,不久的将来你就能看到了。”
赵小姐:“……”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挑衅别人不成,反倒叫自己打了脸,她喝了口香槟,掩饰一瞬,匆匆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程礼彰彬彬有礼道:“请。”
他转身与林眷柔碰杯,轻笑:“知道我为什么说不想给你惹麻烦了吧?我可以尽我最大努力保护你,但在这之前也许你已经被伤害了。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入口的酒仿佛变成蜜糖,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浸润起来。
她垂眸“嗯”了一声,主动勾上了程礼彰的手臂。
程礼彰愉悦地勾唇一笑。
大厅里灯光缓缓转暗,大屏幕上一点星光缓缓汇聚,逐渐变亮。互相交谈的人们自发安静下来,向台前聚拢。
音乐声响起,屏幕上出现了许溱溱的脸。
林眷柔愣住,手臂不自觉收紧。
程礼彰低声问:“怎么了?”
林眷柔直直盯着屏幕上那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订婚宴……要放许溱溱以前的电影片段?”
“邱媛是从小就是许溱溱的粉丝,她和她未婚夫,就是因为许溱溱的电影认识的。在订婚宴放这个,也可以理解。我听说他们还自己拍了一段,许溱溱的纪念日不是快到了么,应该是致敬的。”
林眷柔轻轻颔首,抬眼扫了下侧前方的蔺凯。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灯光掩映下,她看到他咬肌紧绷,青筋突起,一只手放在身后侧,攥成一个拳头。
荧幕上的经典回放此时正播到许溱溱曾扮演的一个魔教妖女,她黑发如墨,长眉入鬓,一张烈焰红唇勾起一丝邪笑,在练功走火入魔后,张狂地大开杀戒。
她如同一支利刃,衣袂翻飞在漫天血雨中,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人群惶恐后退,有领头人声音凄厉:“魔教妖女罔顾人命!我中原武林绝不放过你!早晚要把你千刀万剐来还我这万千子弟的性命!”
妖女仰天长啸,一剑封喉,血液飞溅,她对着这死不瞑目人大声笑道:“那我现在就取走你的命!”
一片血雨腥风中,有一人身穿白衣,头顶佛偈,从万千人流中逆行而来。
他盘膝坐下,开始默念佛经。
妖女的剑如电,横在他的脖颈,他抬头,声音清润端方,带着一丝笑意:“施主?”
她愣住。
下一秒,她的手腕软了下来,剑缓缓垂落,她露出一个略带娇羞的妩媚笑容,一掀衣摆坐在他身上,手臂圈上颈项,她贴近他,耳鬓厮磨:“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屏幕变黑一瞬,又缓缓亮起。
下一幕,白衣如雪、红衣胜火,纠缠间,男人的剑横到了她修长的颈子上,一如初见模样。
她眼圈泛红,表情却犹不服输,声音充满恨意与痛苦:“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的剑缓缓刺入,一丝丝深入,他的声音毫无波动,仍旧清润端方,连那笑意也丝毫未曾改变,他说:“因为我从来不爱你,谈何背叛?”
一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林眷柔看到,光影闪烁间,蔺凯的颊上也多了一条光亮的泪痕。
她心下一痛,眼圈发红,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程礼彰立刻察觉不对,揽着她就往大厅侧边走。
林眷柔不想让他担心,开口却声音沙哑:“我没事。”
程礼彰眉头折出深深的沟壑,鲜见地强硬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是许溱溱的粉丝,她的表演太深入,我刚才情景代入了,一时难以自持,没忍住就哭了。”
程礼彰闻言松了口气,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神色,除了眼圈泛红,确实没有其他异状。
他微微放下心来,却仍旧蹙着眉头。
他抬眼看了一下,那边众人都认真地在观看视频,又有个柱子将他们隔开,没人注意到这里。
程礼彰一时情难自禁,狠狠地将她抱入自己怀中。
林眷柔猝不及防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差点惊叫出声,又忙捂住了嘴。
她衣服领子极低,后背又几乎全部裸.露,贴在他的绒面西服上,让她产生一种近乎羞耻的怯意来。
她好软。
程礼彰心想。
手不由再紧了一些。
林眷柔从那一秒的诧异中回过神来,心里忽然就柔软成一片,她近乎顺从地贴近他,顺着他的力道,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他饱含满足的喟叹,倏地红了脸。
程礼彰噙着笑,在她耳边道:“这次我可以告诉妥妥,我抱过你了,让他别再惦记了么?”
林眷柔垂着头,红着脸,轻轻“呸”了他一声:“跟小孩子争宠,幼稚。”
程礼彰戏谑:“说不定以后还会跟我们的小孩争宠呢?你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们?”
“他们?”
程礼彰一本正经地点头:“一男一女,好事成双,不是他们么?”
林眷柔:“……”
现场突然沉寂一瞬,灯光大亮。
掌声雷动中,林眷柔慌忙后退一步,撤出他的怀抱,程礼彰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眼里含着漫天星光。
没有人往这边看。
林眷柔顿了一下,目光直视他,也抿嘴露出了个笑来。
订婚宴已到尾声,林眷柔侧耳对程礼彰说了句什么,他颔首,她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远远望着她的蔺凯略停顿一瞬,揽了下徐蕊心的腰,低头道:“我去个洗手间。”
徐蕊心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林眷柔从卫生间出来洗了手,又补了下妆,便要回去找程礼彰。
蔺凯站在门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按亮又按灭,乐此不疲。
林眷柔停下了脚步。
蔺凯斜倚着墙,没看她,却说:“出去聊聊?”
林眷柔想了想,说:“可以。”
蔺凯极快地勾了下唇,又恢复面无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别墅侧边,靠近小花园的地方,人很少,只有一盏路灯,亮着温柔的光。
林眷柔抬头望,那些奋不顾身扑向光和热的小飞虫,依依不舍地徘徊在灯的周围。
没人说话,寂静极了。
有一只虫子大力飞向灯罩,被撞晕,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林眷柔轻声说:“她走了十二年了。”
蔺凯轻轻“嗯”了一声。
“对不起。”
蔺凯笑了,语气竟出人意料地平和:“不是你说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何必说对不起,她死了,也不是你害的。”
“只怪她命不好。”
林眷柔没有再说话,脑中闪过方才屏幕上,许溱溱张扬的大笑。
绝代风华,英年早逝。
“你和刚才那个程总,在一起了?”
林眷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下意识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还没有。”
蔺凯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不就是快了?”
林眷柔没有否认。
蔺凯仿佛被人攥紧了心尖,拿钢针一支支地刺进去,将他痛成一只刺猬。
两人之间平和的气氛仿佛是一场梦境,他突然就又变了脸色。
他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声音也恢复冷淡,他“呵呵”一笑,提醒她:“知道下周要怕哪场戏么?”
林眷柔盯着他,不说话。
蔺凯又露出那张恶劣的嘴脸,腻着嗓子轻声说:“要拍我强吻你的戏份了,我亲爱的妹妹。”
“期待么?”
“我可是……超期待的呢。”
他的脸,也许就是依照着恶魔的模样刻出来的。
林眷柔已有所指说:“没有吻到,不是吗?”
蔺凯却毫不在意:“生活没有重来键,拍戏现场,却可以改戏的。知道吗?”
“有没有亲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只走了两步,便遇上了前去寻找林眷柔的程礼彰。
两人视线交锋一瞬,同时冷冷地转移开。
蔺凯站在柱子旁,端起一杯酒,略等了片刻,看到林眷柔披着西服外套,程礼彰虚虚揽住她的肩,两人相携离开。
蔺凯仰头,将酒一口喝干。
回程的路上,林眷柔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
程礼彰为她搭好外套,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声哄道:“睡吧,一会就到了。”
她点了点头,眼睫垂下来,留下一片阴影。
程礼彰默然发动汽车,脑中回荡起蔺凯冰冷的声音:“有没有亲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里透出一丝冷然的光。
夜深人静,路上车少人稀,很快就到了林眷柔的住处。
她仿佛十分的渴睡,与他匆匆道别,便独自上了楼。
程礼彰望着她背影消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什么都不愿与他说。
蹁跹月色在他寂寞的肩上跳舞,他等待着她窗口的灯亮起,发动汽车悄无声息地滑进夜色里。
*
林眷柔失眠了。
她其实完全不困,反而有十万分的清醒。
借口困,把他的外套披在身上,是为了挡住自己不断发抖的手。
她害怕。
蔺凯说:“生活没有重来键,拍戏现场,却可以改戏。”
林眷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惨淡而又庆幸的笑。
生活没有重来键,真好。
她将自己脱光,泡了个热水澡,又吹头发、做面膜,去阳台浇了花,还将自己的衣服洗了一遍。
她忙的像个陀螺,想拿一把刀插进脑海中,把那段记忆生生撬开、剜掉,好教她别再时时想起。
夜深了,林眷柔仍旧睁着眼躺在床上。
程礼彰睡前发消息:【晚安。】
她已经打开看了无数遍又关上,最后还是没有回复。
明天要回剧组,她要保持精力,不得已,下床翻出安眠药吃下,终于混乱地睡去。
早上是被巨大的撞门声吵醒的,林眷柔头痛欲裂,饶是好脾气也忍不住坐起来扔了个枕头发泄。
娜娜和赵立清坐在客厅,四道目光盯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