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绣帕,瞪大眼看着来人。墨黑大氅加身,每一步走来她心口瑟缩一下。
来人挥退众人,也不愿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你与燕王的事,我已晓得。”依旧清隽的声音在上首传来,“所以,所以呢!”她喃喃低语,只道一切都完了,自己残花败柳之姿,眼前人定会觉得自己恶心吧。
“你离开临安!念在往昔情分我在冲州有良田百亩,此番你去,我会为你备足银两和户籍,往后你自行婚嫁。”裴十安没想为难她,表姨母救下父亲的恩情此刻也已消弭。
“你,不怨我?”沈紫玉泪眼婆娑,眼前模糊抬头看那丰神俊朗的男子,清朗如月,冷冷清清。
裴十安转过身,毫不留情的说“既无事,后日卯正出发。”
沈紫玉看着眼前人将跨过门槛,冲州遥远,水路转陆路需三天三夜。此番一别怕是此生难见。她从绣榻起身,走的太急,绊倒在地,手脚并用堪堪扯住那人衣袍一角。
期期艾艾说道:“表哥,我知我犯下弥天大错,但,但,你可否唤我一声玉儿?”裴十安未曾给一丝视线,目视前方,大踏步向前走去,清隽的声音随风传来,虚无缥缈正如其人,让人接近不了:“表小姐好自为之!”
她趴在地上,看着玄衣一角划过手指,毫不留情地溜走。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表哥,呜呜呜...不要赶我走...”
那老嬷嬷在后头钻出来,扶起沈紫玉,“哎呦喂,我的好小姐这是怎么了?”
“后日,后日我便要去冲州”沈紫玉抹了把泪,心下不甘,以手握拳锤地,上天难不成就是眷顾某些人。
“哎呦,这泼天的富贵快到手说没了就没了!这造的什么孽啊”她锣鼓大的嗓门震走了梁上的雀儿,引得外头人偷摸探头进来看。
既如此,崔嬷嬷所幸也不装了,虽然本从来没尽过奴才的本分。
她低下声威胁道:“我不管!都是你惹的,有时候你这浪蹄子帐里咿呀咿呀叫个不停,我这把老脸都听不下去。你定是偷人了才让世子赶出去,你得给我十金!不二十金!”
“你给我滚!!”沈紫玉一把掀翻崔氏,那肥胖臃肿的身躯两脚朝天,活像个王八。
“你!你!”崔嬷嬷两手并用爬起来,手指这她的鼻子,颤抖的说:“你这小娼妇,你得意什么,感这样对我,信不信我将你得事说的天下皆知。”
“哼!嬷嬷尽管去说,世子治下颇严,这等乱嚼舌根背主之奴,你是晓得的!”沈紫玉放下她指着自己的手,以锦帕慢慢拭手,慢条斯理说道。
她平缓了心情,抬眼看那老奴,心下嗤笑:自己刚刚真是着相了,世子屏退众人,便是留了自己脸面。虽要前往冲州,但众人眼里,自己仍是受器重的表小姐。
她不复往日柔弱的样子,笑的邪魅诡异,对付不了阮云烟,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死奴才!看着她眼里仿若淬了毒,崔嬷嬷不受控制后退几步,心下发毛,“不,我不要金子了。刚刚我,老奴喝多那马尿,乱说的乱说,小姐大人大量,就放过这个。”
第二十七章 战事起
凉风乍起, 云烟靠在窗边软塌上,透着木窗镶嵌的琉璃瓦看外面总感觉闷闷的。于是伸手往外推去,风吹的窗棂咯吱作响。她起身将窗勾插入销中。
临安的秋很凉, 冷风吹的她眯起眼,取了桌边的钗子放在掌心里看。没有奇珍异宝镶嵌, 普通的珠花透着些许单薄, 如玉的指节细细摩挲。
“我心悦你, 我等你”那日莫衡看着自己说的话不像作伪。云烟双手撑着窗棂看向外头, 她嗤笑真是造化弄人, 想要的得不到,旁人想要的却偏偏落在自己手上。
绿寇端着合莲盅进来, 风吹的衣袖翻飞,赶忙放下托盘。飞也似的冲上去边关窗边说:“小姐, 临安不比江南,秋日寒凉,着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绿寇,我难受”云烟嘟着嘴说。
小丫鬟眨巴眨巴眼,四下环顾一周,神神秘秘地说:“小姐, 我与你说。镇北侯府今日角门出去一辆绿帘马车,道是表小姐与冲州一富户有意结亲,不出意外便不会回来了。”
“哦?”云烟松开紧攥钗子的手,紧拧的眉头松开复又拧紧,“不对,既是有意结亲, 又怎会如此突然?还有...”云烟抬头看绿寇亮闪闪的双眼, 上前在她腰间挠痒痒, 笑着说道:“好你个绿寇,现如今还学会说话藏一半,蒙你家小姐了,好大的胆子!”
厢房内嬉笑声不绝,“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这就说。”云烟松开闹她的手,听她继续说:“大公子很关心你,让奴婢使了银钱多关心侯府事宜。果然那表小姐来打秋风带了一老嬷嬷,现下不知为何抛下人独自便走了。”
绿寇顿了顿看着小姐最近有些消瘦但更添几分柔弱美的脸庞,“裴世子说府里不需要丫鬟伺候就要将人打发出去,那老嬷嬷哭天抢地说不是侯府的人,是自由身不能随便发卖她,哼,真是可笑!来时是侯府的人,走了便推脱个干净,果真主仆两赛是同一人!”
云烟眨了眨眼,“所以,你是说,此事另有蹊跷?”
绿寇猛点头,捋直了舌头赶忙说:“对,奴婢让顺子使了点银子给那老仆,她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说了。原那表小姐早就和外男勾搭上,据说还偷听泄露了世子的大事,念着往昔情分世子将她赶往冲州,总算不用再见到她了。”
小丫鬟长吁一口气。
云烟站起身踩着绣花鞋在房内挪步,想着那日种种,忽觉自己被耍了。柳眉倒竖,“好个沈紫玉,竟耍了我。”
连日的消沉说不准也是白消沉,云烟打定主意继续勾搭裴十安。
临安城中,皇城巍峨,金銮殿上,须发皆白的天子高坐龙椅。
一着金黄朝服的男子出列,沉声说道:“禀父皇,今日城中探子皆已捉拿归案,儿臣还捣毁兵器制造铺数处,兹事甚大,恳求父皇明察。”目光似有略无瞥向一旁着亲王朝服那人,意有所指道。
“报”一士兵着甲胄满身疲惫冲了进来,跪于地,双手向上举着信函。明明是秋日里,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禀陛下,五百里加急,凉贼突袭,庆门关破,刘元帅重伤,先边防军群龙无首,望陛下定夺啊!!”
裴十安捏了捏掌心,上表衷心“陛下。臣愿请战!”皇帝转了转浑浊的眼珠,抬手示意裴十安退下,粗浊的声音响起:“裴卿退下,你裴家一门忠烈,现如今朕怎敢让你再上阵,杀敌!”裴十安还想再说什么,那年老帝王浑浊深沉的眼睛直盯着他看,一锤定音,“好了,休要再说!除了裴家难不成我大齐竟无为帅之才!”
这,底下人面面相觑。大齐自十年前重文抑武,裴家父子早年战死;吴大帅抗击蛮夷断了条腿无法上马征战;马将军一门皆亡,留下个老媪并三岁稚童;旁的年轻人火候不够,凉兵来势汹汹,除却那裴小郎,却是无将帅之才。
但,帝王之心难测,谁又敢说呢!
“阮尚书,此事你你拟个章程出来!”齐帝已与一云游老道约好今日试丹,长生逍遥指日可盼,便示意边上太监。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阮衍四品的官站在末尾,此刻热血沸腾,国难当头,竟无人敢出头。当下迈出一大步,少年朝气的嗓音横亘大殿:“陛下,臣愿请缨!此去必拼尽全力,让那凉贼有来无回。”
“竖子,那凉兵岂是闹着玩的!”阮恒当即回头怒骂,两道美髯须翘起,复又拱手向上首再言:“陛下,兹事甚大,臣定会尽快替陛下分忧!”
“退朝”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金銮殿里乌压压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十安与三皇子落于人后,一路无言,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既如此,我们自己查,攘外必先安内,不可让那人有可乘之机。”
“至于出征之事,怕是不能的”三皇子意有所指隐晦说道。两人由此分开,裴十安心下嗤笑,这位帝王上位不光彩,自是不会再允裴家沙场冲锋陷阵,万千人命也没他的宝座来的重要。
他抬头看这宫墙,深红黯淡。
天上竟降下雨丝,落入脸上微凉。
他踏着皂靴向宫门外走去,前边拐角遇上阮家父子,拱手行礼:“十安见过阮伯父还有润之兄。”
阮衍见到裴三,乐了一下,上前勾住他的肩,大喇喇说:“裴三你说,我这功夫我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为何不让我请缨!”
三人一起往外行去,裴十安未曾言语,阮衍又言:“不过说来也怪!裴三你堪当少年将军,为何?”
“宫墙之下岂容乱语”未等话说完,阮尚书小声有力喝止。
裴十安笑的眉眼温润,让人如浴春风,伸手拿下阮衍的手,清隽的声音入溪水汩汩流入人心尖:“润之兄多虑了,战场刀剑无眼,阮伯父是担心你。至于功夫,普天之下堪为将帅之才之人又有何几?”
阮尚书赞同的捋了捋美髯须,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空有一身蛮力,冲锋陷阵倒是可行。为帅怕是被那凉贼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
他尚且俊朗的面庞此刻也沧桑几许,墨黑的发髻也隐有几许斑白。
君不堪为君,国难当头!人心凉薄哉!可叹偌大齐国竟无人,不,倒也有一人。往日裴帅常挂在嘴边夸,鲜衣怒马少年郎,怕是比裴三更胜几分!
出了宫门,裴十安骑上白色高头骏马驱它到了阮府车架前,“阮伯父,云烟近来可好?许久未曾见了。”
阮衍闻言上车的动作缓了缓,扭头说道:“无碍,万事皆宜!眼下,攘外安内最为重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若是得了空闲,不妨见上几面。想我当年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忆起往昔,阮恒眯起眸子抬头忘了忘天。天上乌云密布,一派萧条,他叹了口气,说道:“快走吧!天色不大好。”
一骑一乘就此离去,裴十安拉了拉马缰,马儿扬起蹄子,转了方向也离了去。
齐王府忆斋阁,府中最高处,北可望乌山,南可揽临安百态,四面通透,本是闲暇倚榻读书的好地儿。
此刻风雨欲来,山风携雨水席卷而来。一高大身影立于楼边,任风吹的红袍猎猎作响。一头青丝唯用一根玄色发带扎就,迎风狂舞。
雨点刮在脸上,四下萧索,他在看。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天,灵柩入城,白幡过道,蛮夷死不足惜!一堆残肢烂肉里寻不到遗体,他最敬重的大哥和伯父没了。
而今大凉卷土重来,今日朝中的事他也听说了。他抬手看自己的手掌,挡的住风,漏进的是雨!
他看向远方,这位君王还以为凉兵的铁骑是闹着玩的,往日有人为他冲锋陷阵,忠臣贤良全部杀掉,看现在还有什么好用?!裴三上不得战场,他早就想到,帝王多疑,定不会放任再来个裴帅功高震主!
如今看来,声色犬马,废物一个的自己倒是顶好选择!
他漂亮的眉眼挂满水珠,红衣似火,昔日迤逦的脸庞此刻意气风发,锐气难当。仿若明珠蒙尘,如今脱下伪装,依旧是往昔少年郎!
他一撩衣袍,反身朝外头走去。
天色渐暗,一抹火红在长廊下隐去。
第二十八章 离别
二十八章离别
“什么?你要去抗击凉兵!”齐王妃一手捂着心口, 装作喘不过气的样子。一旁丫鬟耷拉着眉眼扶着王妃后背顺气儿,说道:“小王爷你快别说了,王妃娘娘受不住。”
莫衡一撩衣摆跪在绣榻跟前, 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往日漂亮的眉眼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 “母妃, 如今国难当头!我莫家儿郎不是孬种, 只会缩在人后。况且此次凉兵来袭, 大齐境内竟无为帅之才, 若我不去,”
莫衡抬头看了看周围, :“莫说齐王府的富贵荣华,大齐江山易主!百姓流离失所也不是不可能。”
齐王妃看了看跪在下手的儿子, 摘掉玛瑙金丝护甲,轻轻上手抚上那精致眉眼,与自己生的一样。面带不忍语调轻颤:“可我,你是我的孩儿啊!那战场刀剑无眼,凡人血肉之躯,若, 你有个好歹,我,我该如何是好!”
齐王妃止不住颤抖的手。
莫衡抓住母妃的手,笑了起来,屋内满室生辉!
“怎会?母妃不相信儿子的本事,再说, 你的媳妇还没进门呢!”莫衡打趣说道, 齐王妃眼角含泪被逗笑一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这个促狭鬼!”
她站了起来,走至窗前,长长的绛红色衣摆拖地,望着那巍峨皇城,眸中泪干透。沉声说道:“也好,你且去吧!身为皇室,守住大齐疆土,是应尽之责。齐王府韬光养晦数十年,我儿你放手去吧。”
莫衡拜别母亲,往府内书房走去。
宣纸铺开,他举着手臂迟迟落不下笔。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块。他搁下笔,看着白纸看了半晌,一手拧成团,丢在地上。
本想给阮阮寄信,现在想来还是等自己有命回来再说。
万般情谊只藏于口中,他想回来便提亲。
这几日,临安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据说大凉破了我大齐一座城池,那花天酒地的齐小王爷主动请缨,圣上竟也同意了。现下正点兵,后日便出发了。
“是啊,是啊,想不到没人愿意出战,这小王爷一腔热血!果真不是孬种,好样的!”云烟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议论纷纷。
战事将起她是知道的,哥哥在府里同父亲商议着要投奔战场做先锋,但衡哥哥怎么会是一军主帅。她拧紧眉头,撩开帘子看向外头。
街头拐角处一骑马儿仿若早就等在那,红衣张扬,一人跨上马朝这驶来。
“阮阮”熟悉的声音传来,云烟扭头看过去。
莫衡那张绯丽精致的脸庞带笑,骑着马儿到马车旁,“好久不见,你风采依旧!”街上议论纷纷,当事人却还自在。
云烟看向他如同往昔一般的脸庞,带着担忧问道:“衡哥哥,你怎的要上战场了?我不知你习过武还通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