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笑我自不量力吗？”
她很少告诉别人这点，因为大部分人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都会来一句“是体育生可以保送是吗？”
似乎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体育生的成绩一定很差。
“你的成绩是可以冲北大的。”
时凌云回答得很理性，没有为了鼓励温念而糊弄她，也没有常人的偏见。
“等你的好消息。”时凌云在看到温念母亲时不时向他们瞟来的眼神后，开口和女孩告别。
留下温念一个人站在原地，反复品味着他的祝福。
踏上故土后，万事都仿佛被按下了快进。
2020年7月7日至7月8日，因为疫情延期了一个月的高考终于顺利举行。
温念在校门口见到了久违的老师和同学。
“加油加油，我的小骄傲。”最喜欢的语文老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目送着自己的学生进入考场。
近几个月的系统性复习让温念的成绩有了质的提高，成绩稳定在一本线。
她在把手机交给父母前，收到了时凌云的消息。
少年的头像是一块简单的雪板，但仔细一看，板上的飞龙清晰可见，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那块。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两人在哥大女神像前照的。
【学神保佑】
这么迷信，倒有点不像他。
温念被时凌云的语气逗笑，又觉得高考前什么都得信，便真的举着照片悄悄拜了拜。
最后在老师的催促下走进了考场。
考场上很安静，只有考生们翻卷子的声音和窗外的蛐蛐儿叫。像每次比赛前一样，温念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复习过的内容。
虽然她的人生轨迹或许和大多学生不同，可高考毕竟是人生重要的一道关卡，笔尖在白纸上刷刷地书写着答案，温念能感觉情绪有些微妙的释然。
考试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意料之外的题目，数学卷子里甚至还有一道时凌云前不久刚跟她讲过，用他的方法做了出来给温念节省了不少时间。
走出考场，周围是学生们欢呼奔跑的身影，他们即将迎来自己最放松的一个假期。
温念在不远处看到了她的家人，父母和哥哥今天都到了考场为她加油。
“走！去吃大餐去！”单云帆接过妹妹的书包，其实本来全家还想组织一次旅游，可惜疫情原因被迫取消。
教育台的记者很早就听闻奥运冠军温念的高考考场，在校门外驻扎了半宿，终于看到了哪怕在人群中也十分耀眼的一家。
“温念同学你好！恭喜你高考结束！也祝愿你考上理想的学校，能不能简单地接受下我们的采访？就几个小问题。”记者跑到温念的面前。
温念看了下是市教育台的记者，便点点头答应了。
“有没有梦想的学校？”
温念没打算回避，考完后她自己心里有了个底，便如实回答。
“因为从小在北大旁边长大，所以是梦校。”
记者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没想到奥运冠军一开口便是Top2名校。
温念眼神坦然，毫不在意她的反应。
接下来便是一些常规问题，关于她如何平衡训练与学习，关于她考完后想去哪里放松。
“和家里人好好庆祝一下吧，然后之后就要归队训练了，马上新赛季就要开始了。”
随着高考的结束，短暂的休赛季也将告一段落。
结束采访后，温念没忘记给关心她的朋友回消息。
她点开时凌云发来的那张照片，考前因为不想分心，她还没有回复。
【这次的排列组合有用到你给我的方法！谢谢时老师~】
等了五分钟，对方还没有回复。
时凌云正在体育馆训练。
回国后没多久，时凌云正式加入中国国家单板滑雪集训队。
总教练高寒带着他进了队里。
然而如果是两年前的时凌云，大家或许还会买账，可如今面对这样一个空降兵，还是快两年没有对外参加比赛的空降兵，集训队其他队员自然不服，尤其是站在最前方一脸嚣张的方言在看到时凌云后调侃似地吹了个口哨。
“入队老规矩，先亮亮本事。”方言坐在台阶上，后面的其他队员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小弟。
高寒犹豫了一下，没有出面阻止。
从2018年国家体育总局在全国范围内挑选苗子进入省队，到现在一百人的国家集训队，这群孩子经历了艰难的训练与不可避免的分别，时凌云这时候出现，势必要做些什么才能服众。
“方言，凌云，那你们俩比一下。”高寒在旁边看着。
方言咧着嘴看着时凌云，举了举他的雄鹰单板，活动了一下身子。
开场一个double cork 1080，紧接着前刃900。
方言前两个动作做的都算保守。
在第三跳时他的起跳高度要比之前高了很多。
“double cork 1260！！”
训练场上的队员们都欢呼起来。
而后方言以平转900过渡后，又一个超高跳跃。
周围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反脚前刃1440！！
这是一套在比赛中都很出色的发挥。
方言下场后给时凌云丢了个嚣张的眼神，但时凌云却毫不生气，嘴角再次勾起熟悉的笑容。
“凌云，让大家看看你的水平。”
巧合一般，他和方言擦肩而过，两人的同款雪板上，雄鹰与飞龙遥相呼应。
时凌云戴上护脸，活动了一下，左脚入池。
后刃Massive抓板，cork 1080，前刃1260，一连串动作让看客目不暇接。
最后两跳，时凌云的起跳高度肉眼可见有所提高。
正手外转1440接反脚前刃起跳1440！！！！
1440接1440的动作，周围的队员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训练场地看到奥运赛场最后几位才会出现的动作。
他们甚至不知道时凌云还有triple cork的储备。
“这是哪来的神仙？？”
面对着雷鸣般的掌声，时凌云平稳落地。
方言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在身边人或诧异或感慨的声音下，暗暗骂了一句“这个臭小子”，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时凌云啊，单板滑雪的天才人物，他甚至还没有做三周转体。
两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交汇。
时凌云看懂了方言的嘴型。
“欢迎回来。”
第18章
温念几乎没有休息多久就开启了新赛季的准备训练。
花样滑冰集训队都回到了首钢体育馆开始集训。傅明这几天去了隔壁省队交流学习，需要晚一点回来，温念于是便跟着另一位小女单梁星月的教练老陈。
梁星月是之前从国外归化回来的女单，比温念小两岁。上个周期温念一举夺冠，让原本十分小众的花滑关注度提高了不少，这个周期除了温念，梁星月和另外一位池如烟成绩都不错。
梁星月有高级三周连跳的储备，但最近在冲3A的时候韧带拉伤，状态有所下滑；
池如烟是前两年从省队升上来的，温念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说：“我是看了你的表演才练3A的！”
她也是目前队里除了温念外另一位有3A储备的选手，可惜在大赛上有时容易抽。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调整，温念的身体数据总算稳定在了167cm，体重43kg，傅明之前和她沟通过，以她目前的体型不需要再刻意节食，毕竟许多跳跃要做到稳定漂亮，需要足够的肌肉力量。
她和梁星月先在旁边做了一会儿力量训练，小姑娘话不多，但每次和她讲话时眼睛都会亮晶晶地看着温念，十分讨喜。
温念看着她的脚走起路来似乎还有些困难：“你的伤还没完全康复，先不要做强度这么大的练习吧？”她伸出一只手扶住梁星月。
对方只是摇摇头：“已经好了差不多了，而且很快就要全国锦标赛了。”
因为疫情原因国外很多比赛都延期或取消，而对运动员来说，上冰训练和正式比赛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格外珍惜每一次比赛的机会。
九月份的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算是运动员新赛季的一次亮相。
温念很想跟她说那也先得把身体养好，但运动员执拗起来是很难劝得动的，何况老陈应该最了解自己学生状态。
“听老傅讲你发育关应该差不多了？”老陈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拿了个本子问道。
温念点点头，她打算在全国锦标赛前把已经掌握的两种四周跳稳定下来，恢复到自己平昌周期的动作难度。
但是老陈丝毫没有询问温念自己想法的打算，自顾自安排起来：
“那就先上冰热身，然后你们把三周跳练一练，温念你之后跳一下4T和4S，然后用辅助杆试下4Lutz。”老陈示意了一下梁星月，“你也跟着一起试试四周跳。”
？？？
温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一个已经发育的女单去练新的四周跳？
她当然知道隔壁俄萝在疯狂卷四周，可她清楚以现有的女单水平谁都不可能在赛场跳出五个四周跳，与其以伤病为代价提高难度，她和傅明的打算是在稳定已有的四周跳的基础上，提高四周连跳的成功率。
温念的体能是她的优势，所以她会希望在自由滑的跳跃中增加连跳以提高分数，最好能在节目后半程增加几个跳跃。
因为后半程选手体力都会有下滑，国际滑联的规则下节目后半段跳跃能在原有的基础分之上乘以1.1。
“你有过四周跳成功的基础，肯定要抓紧时间，不然光基础分就会被别人超越。”老陈完全没有松口的打算。
“可是我和老傅已经商量好了诶？”温念觉得老陈作为代课教练未免太走心了，何况他对自己的情况并不了解，这样只会拔苗助长。
老陈却是个急脾气，温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梁星月条件反射一般抖了抖。
温念完全无法接受老陈的□□教育方式，在她“让我练4Lutz我就罢训”的强硬态度下，老陈才骂咧咧地没再坚持。
她在下训后看着梁星月，完全不明白小姑娘怎么就屈服在对方手下。
现在的她只是无比怀念傅明。
但说好过了几天就回来傅明迟迟不见踪影，温念找到总教练崔雪，她一贯恰到好处的微笑有了一丝裂痕，温念有些奇怪地盯着她，崔雪却移开了视线。
“他应该要再晚几天回来…嗯,,,”像是想到了什么，崔雪继续说：“那边正好有几个好苗子，老傅想着能不能一起带回来呢。”
“你最近先跟着老陈练，也不要老是去打扰老傅。”
温念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直到晚上接到了傅明的电话。
“崔雪跟我说你想换到老陈下面？”
傅明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同样的，在听到傅明的话之后，温念也十分莫名其妙。
她最近因为担心打扰傅明，所以只是每天晚上向他汇报一下训练的进度，没想到信息差倒让别人钻了空子。
傅明也是一听崔雪的话就知道又有人想搞事情了。
老陈和崔雪是同一个省队上来的，手上一直没有练出来的运动员，本来以为梁星月有望成为新周期的种子选手，没想到意外受伤，她马上也要发育关了，现在还没练出3A和四周跳，希望已经渺茫了。没想到就因此把主意打到了温念头上。
傅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但还记着要安抚温念：“你先别激动，我现在订最早的机票回北京，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他们，你明天就当不知道，听到没？”
温念暗自摇头：“没法当作不知道，他们肯定知道你会来问我的，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主动找上我了，”老傅喜欢拿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来对待，但她早就长大了，“你放心，我会和他们好好说的。”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果然如温念所料，崔雪带着老陈找到她。
“今天找你来呢，是想跟你聊一聊新赛季的成绩和教练的问题。”崔雪依然是标志的慈祥微笑，看起来和蔼可亲，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趁我教练傅明不在的时候聊？”温念回应地直截了当。
对面两人的脸色颇为尴尬，对视了一番，崔雪继续开口：“你发育关差不多了，隔壁俄罗斯女单已经练出好几个四周跳了，你肯定不能安于现状，我们比较下来觉得老陈更加适合你。”
“我们？不包括我本人？”温念挑了挑眉。
温念当初之所以跟着傅明，就因为他是国内退役男单里屈指可数的拥有四周跳技术的运动员，老陈适合她？因为什么？光说不练的四周跳吗？
崔雪这才意识到温念本人可能比傅明更难搞，一是她有成绩傍身，自己不能硬来，二是傅明好歹归自己管，有些话不敢说得太直接。
老陈见崔雪没讲话，大咧咧地开口：“你勾手四周连试都不敢试，还想出成绩吗？”
他本意是想用激将法，但崔雪听完就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果然，温念在听完他的话后不怒反笑：“怎么？试试？练废了你们就随便一丢呗，反正运动员这么多，不是自己的还能抢一个来。”
这话说得不客气，崔雪很严厉地喊了温念的名字。
温念见话都说开了，也不再维持表面功夫：“我不同意换教练，老傅反正今明两天肯定会回来，我等他来了再上冰训练。”
说完她掉头离开。
办公室门内的两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固执又高傲的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跑出办公室的温念却蹲在地上缓了很久。
周围几个年轻选手以为她不舒服，正打算上前帮忙，只见这位花滑小公主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乎还含着泪光。
温念心跳还有些快，毕竟只有18岁，只身对抗冰协的老狐狸，她仍然有些后怕，以及无法抑制的难过。
她给傅明发了条消息，问了他到北京的时间，然后拿着冰鞋直接离开了体育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