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向柔柔弱弱的梁星月态度却很坚决,看起来就好像傅明附了身。
“师姐,不可以的。”
温念知道梁星月经历了很长时间的伤病,也担心自己刺激到她,只能好好声好气跟她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的。”
然而梁星月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如果不是她还提到了世锦赛,温念甚至以为她知道了真相。
“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梁星月声音还是轻轻的,可一字一句说得有力,“你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一个不小心伤就会跟着你一辈子。
在你之后每一次上冰的时候都成为你的阻碍。”
温念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知道梁星月是想到了自己。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次是什么吗?”
其实温念没做好和梁星月谈心的准备,她自己现在都过得一团乱,根本无心去和她说些什么。
但她还是在听完梁星月的问题后,摇了摇头。
“是三年前我刚进队,教练带着我看你跳3A的视频练习,当时我虽然摔了好多次,可教练跟我说,我的动作已经对了,只要重心再稳一点就可以。”
温念有些诧异地抬眸看着梁星月,小姑娘说到这时,已经有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要成功了,所以很开心。”
但在她说到很开心三个字的时候,却哽咽了。
“可我也是那时候把自己练伤的,那个伤一直伴随到现在。”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梁星月赶忙低头,不想让温念看见。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休养。”
她顿了顿,还是悄声开口,她的声音本身就不响,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又刻意放低了音量,可温念还是听见了:
“我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教练。”
那天温念没再坚持着走进体育馆,她也不知道傅明有没有看见她。
最后温念还是回了医院。
对因为找不到她而一脸焦急的母亲只说了一句话:
“我下周会做手术。”
作者有话说:
名额会有的,金牌也会有的。
第41章
住院的这段时间,温念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离,不回消息,不看新闻。
手术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心底始终弥漫着恐惧,因为清楚网络上一定会有关于她为什么不参加世锦赛的质疑。
她逃不过。
然而就算理智告诉她不要在意,混沌的头脑还是会忍不住胡乱发散。
她终归能够知道。
某一天手机里的消息突然变多,充斥着”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参加比赛了?”
温念知道,大概是参赛名单公布了。
她没有自虐地去搜索,可也能猜到那些评论。
四大洲她还能跳四周呢,世锦赛就退赛了,是不是怕了。
冬奥会名额如果拿不够,她能负责吗?
是伤得多重才会只隔了一个月不到就不能比赛了?
然后就这么晕乎乎地陷入了自己幻想的舆论漩涡中。
哥哥单云帆得知了她的事,从国外赶了回来,家人轮流陪床。
温念有些庆幸地想,她至少还有家人。
但这一丝暖意随着世锦赛的临近变得如此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治愈温念的浮沉的心情。
微信再一次有新消息提示,然后很快就是一个语音电话。
温念没打算理会,却还是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手指停住。
这是时凌云这段时间给她打的第四十个电话。
温念突然想起当时她因为封闭训练不告而别的时候,时凌云是不是也这么找过她。
她刹那间产生了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出现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以至于令温念惶恐。
在她再一次面临低谷期,不想与任何人交流的时候,却在想到也许时凌云会担心自己而犹豫。
温念看着时凌云的微信对话框,最初的态度是和往日一样的闲聊,那时候他并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然后是因为温念迟迟没有回复的询问,语气逐渐变得急切,
她不敢点击输入框,怕一个不小心就显示正在输入中。
下一秒,她听见了敲门声。
温念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想理会。
她现在看到家人安慰的眼神,就会心生愧疚。
被子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她听见了轮子滚动的声音,然后是门合上后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边上。
温念假装自己已经熟睡,希望五分钟后那人能够自己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
哪怕隔着被子,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最后还是温念败下阵来。
“怎么了嘛。”她扯下被子,表情不算太好,有些泄气地问。
眼睛仍然半闭着,态度是只属于家人的亲昵。
没有回应。
温念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沉寂如海的眸子,她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一团烈火,定睛后又仿佛只是错觉,火焰散去,只剩下温和的暖光。
是熟悉的桃花眼,视线下移,眼角的泪痣一如往昔。
不是别人,正是时凌云。
反应过来后,温念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下巴上有刚冒出的胡茬,头发也因为没有细致打理,乱糟糟地耷拉在额间。
她从来没看到过这样匆忙的时凌云。
“你怎么...会...”
因为太过诧异,温念最初甚至没有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听你哥哥说的。”
时凌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他消息,也没有问她伤怎么样了。
更是略过了本应该忙于比赛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的解释。
“医生说你要多出去散散心。”时凌云往轮椅那努了努下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但温念不想出门,尤其是今天。
2021年3月14日,世锦赛女单预赛第一天。
她以为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度日能够让自己忘记时间,但偏偏在这一天清醒了过来。
温念没有回答,紧抿的唇却足以透露了她内心的拒绝。
然而时凌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就这么站着,两腿交叉,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姿势,存在感却极为强烈。
温热的双眸淡淡地看着她,大有她不动他也不动的意味。
自己是怎么坐上轮椅,又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跟着时凌云出门的。
温念说不清。
但她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用沉默来表达抗议。
前段时间北京接连几天降雪,飞扬雪花扫过大地,将一切素裹银妆。而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暖阳的照耀与纯白的万物显出极为强烈的碰撞。
驶过环形公路,车子终于畅通了一些。
很奇怪,明明今天应该是工作日,路上的行人却比平时要多得多。
车子停在工人体育馆旁,硕大的环形建筑威严壮阔。
两人一轮椅实在醒目,一路上温念都不怎么敢抬头,明明戴着帽子,仍旧害怕被人认出。
回头看见时凌云精致的侧脸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中,毫无遮掩,让温念恨不得也找顶帽子给他戴上。
“放心,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时凌云看出了她的担忧,凑近她耳边安抚。
温念分出视线环顾四周,才注意到路上行人大多都成双入对,有很多小姑娘手上还捧着花。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来不及多想,温念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不知道如烟和星月预赛比得怎么样。
她这个胆小鬼如今却躲在轮椅上,连直播都不敢看。
“想要花吗?”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温念这才发现自己失神一直盯着别人手上的玫瑰,大概让时凌云产生了误会。
她摇了摇头,时凌云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束花。
暖黄与纯白交错,清香扑鼻而来。
是百合花与香槟玫瑰。
温念不知所措地看着时凌云,迟迟没有接过。
她突然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3月14日。
白色情人节。
为什么他偏偏今天来找她,为什么又要送她玫瑰。
“庆祝你终于肯出来晒太阳了。”
时凌云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就像是没有察觉到温念的心思。
周围行人匆匆,纷纷有人回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温念咬着唇瓣,还是收下了花,轻声道谢。
脑袋却迷迷糊糊,像有一百只蜜蜂要采撷她手中的花蜜,扰得她也思绪混乱。
虽然停在了体育馆旁,时凌云没打算带她看比赛或是演唱会。
他推着她走了几分钟,停在了海底世界。
前台的工作人员似乎早有预料他们会来,在他们还没开门走进的时候就起身迎接。
时凌云正打算推着轮椅进门,却感觉到一阵阻力。
他低头看着女孩,掀着眼皮望向他,专注的,困惑的,时凌云甚至能从她的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想让你心情好一点。”
时凌云握拳的手抵在嘴边,低咳了一声,眼神不太自然地避开了女孩的视线。
安慰人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最坦诚地把自己的内心剖析,担心稍有不慎惹得女孩不快,搞砸了一切。
温念没有回答,只是原本放在轮子上的手松了松。
她本来以为人会很多,但一路走来就没碰上一个人影。
怀疑的种子冒出芽,但温念看着时凌云不以为然的表情,尽可能告诉自己只是多想。
温念很喜欢水族馆,行走在蔚蓝的玻璃隧道,就好像她是整片海洋中唯一的人类,与热带鱼为伴。
她的左边是温柔的鲸鱼小姐,当温念推着轮椅,放任自己抚上透明玻璃,鲸鱼小姐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调转了方向,对上了视线。
鲸鱼小姐似乎在微笑,又或者她嘴喙的弧线让她自带微笑唇,将蓝色星球笼上了温柔的颜色。
温念的右边是随着光线变换的水母,安静的、梦幻的感觉让她置身于世俗之外。
她让自己沉溺于其中。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无声。
“你听说过吗?对着水母许愿,比流星还要灵。”温念伸长着脖子,脸颊几乎贴在玻璃,喃喃地说。
时凌云没有听说过,但看到女孩认真的表情,回答地毫不犹豫。
他说的是:“我相信。”
在那一刻时凌云愿意成为温念最虔诚的信徒。
闭上眼睛,面前是飘逸的水母,引他走向最深处的陷阱。
时凌云许下心愿。
希望温念能够永远快乐。
可惜这一切温念都没有看见。
她在听见时凌云的回答后,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温念并不知道少年信的不是那缥缈的传说,而是说出这句话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许愿。
因为她想起了跨年夜和池如烟共同许下的愿望。
如此纯粹。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实现的事情,在当时的她看起来甚至是板上钉钉。
但上天就这么和她开了个玩笑。
对着流星许愿是骗人的。
水母也是。
她才不信。
温念张了张嘴,在听见时凌云温柔化水的回答后,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因为脑海中缠绕着线顷刻之间被理清。
手捧着他送的鲜花,耳边是他的声音,过往的点滴像是相册一样从脑海划过。
一切归位。
在被问到理想型时望向她的眼神,一次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及时出现,又偏偏在今天送她玫瑰花。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秘密被翻开。
呲啦。
充汽的可乐瓶被拧开。
翻腾的,滚涌的。
像突然在耳边放起的烟花,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在瞬间撕扯开来。
温念看着身旁的少年。
她坐在轮椅上,需要用力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在三月最浪漫的日子里,身处海底三千里。
两人被多情的蓝色包围。
翻腾的汽水滚滚而出。
温念开口问道:
“时凌云,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42章
他们被包围在蓝色星球,鱼群从头顶游过。
除了缓缓流淌的水声形成细密的白噪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宁静之中。
温念看着时凌云抿了抿唇,看着她,刚要张口的动作顿了顿,许久都没有回答。
但在听见她的问题后,少年耳垂变红,然后逐渐蔓延到脖颈。
几乎就回答了一切。
是什么感觉呢?温念说不清。
说感受不到是假的,说她不在意更是骗人。
尤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听见时凌云的回答后起伏地更为剧烈。
他说:“果然被你发现了啊。”
太容易被发现了。
可是为何温念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种不曾有过的,即使是训练最苦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情绪。
如果她不是运动员就好了。
温念放任自己去幻想另一种生活。
这样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青春的暧昧,和喜欢的男生谈恋爱,去分享生活的点滴。
又或者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运动员,不会时刻受到关注,被人议论纷纷。
然后温念就开始后悔,无止境的后悔她为什么要问出口。
偏偏此刻她连最普通的运动员都当不好。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她在最关键的一战没能为国争光,成了提前投降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