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总有人过来挑衅他,他会把那群人都打趴下,然后坐在角落里等待惩罚,就像看着他挑中的马在赛场上驰骋,等待着它的失败。
以前输光了就去接单,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但更多的还是杀人,拿到任务地点——出发——动手——收钱,整套流畅轻松而又简单。
现在输光了还要回去给几个讨厌的小崽子们做饭。
他很多年没有下过厨了,咒术界大名鼎鼎的天与暴君系着围裙,被能够轻松拧断的锅铲锅柄折磨出手忙脚乱的意味,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禅院甚尔以为自己是厌烦这一切的。
但是在她把茶和解雇合同一齐推到面前的那刻,男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之前是我不对。”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垂丝茉莉的味道
——这种花来自荷兰,从前她很喜欢,送礼的时候都会附赠一枝。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再养了,只有在她开启术式的时候,禅院甚尔才可以闻见这种香气。
浅淡的,温柔的,因为人生中只收到过她的礼物,所以常在他梦里出现的香气。
仅仅是在她这里,禅院甚尔可以找到他的自尊。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在合同上面干净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毫不留恋地推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像是随意一问:“开术式了?”
为什么?
是因为五条不在,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情绪波动做冲动的事,还是说,她怕自己会露出和禅院直哉一般无二的表情叫她心软,所以提前安抚?
都不是。
“抱歉,也许是因为最近使用得有些频繁,我的术式失控了。”她说。
她从来坦荡,印象里,只有为了保护自己,她才短暂地说了一次谎。
现在,即使要赶走他,她也会给予一个座位,一杯茶,一场温和的谈话。给人遐想的空间——就好像下一次见到,二人还有笑着寒暄的余地。
禅院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咒力,受到她术式的影响也就相对而言更小一些,但他并不比任何一个咒术师弱小,自以为,他是最适合保护她的人。
所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解雇自己?
“只是对您感到歉疚。”
她低着头:“每年四月,打开罐子里的茶,我就会想到大人。”
“时常说着自由的甚尔君,在离开禅院以后,会过得很好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家里的白茶无人眷顾这件事,怜也就不再感到遗憾了。”
禅院甚尔突然感觉手里的茶杯有点烫手,又听见她说:“重逢之后,怜总觉得做错了事,怎么能因为弟弟的安危,就重新给您加以锁链呢?这实在是太自私了。”
一张崭新的纸推到他面前。
“我一无所长,能用来做补偿的只有这个。”
禅院甚尔低头看,这是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事,只要写上新的姓氏,再去役所走一趟,他就可以彻底脱离禅院这个姓氏,拥有崭新的人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喜悦,是惶恐和紧张更多,因为多年来的经验,禅院甚尔还是好好控制着力道,没有将手里蛋壳般的茶盏弄碎。
“小崽子很喜欢你。”他看向鹿野怜,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思,好像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说了出去:“姓鹿野也不是不行。”
纸被按住,男孩站在她的身边,冷着脸,眼中满是轻蔑,语气少有的尖锐:“你少做梦。”
少女把弟弟抱进怀里,脸上是缱绻怡然的笑,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她看向他,对他说:
“要是大人也姓鹿野的话,旁人怕是会加以议论,对您的声誉有损。”
她从来尊重他,即使是拒绝,也说着替他考虑的话。
留下来不算丢人吧,也不会像一条狗。
禅院甚尔这么想着,也就真的留了下来,以免费的价格,以家人的身份。
“保镖大叔不能再去赌钱了。”
拿着他银行卡算数的新晋家庭理财师鼓着脸,话里还有对他的不满:“现在你的钱全部都是姐姐的,每一分钱都要用来给乱步买点心!”
“……”让这样的孩子管钱真的没关系吗?
禅院甚尔扭头看,小海胆本来很乖,但在她的纵容下,总是会少见地表现出孩子的任性,对着一个又一个的姓氏摇头,紧紧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很奇怪,反倒是和她真正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最不像她。
阴郁、冷漠,即使他已经俯首称臣,那孩子看过来的目光依旧锋利刻薄,就像是淬了冰的利剑,直直抵着野狗的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