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家——朽月十五
时间:2022-09-20 06:24:17

  “给你们分点喜气啊,”晓椿笑道:“地方我们都想好了,等会儿去慈幼院,那里出来乘凉的孩子多,我们就每个人分点给他们,喜事总要吃糖的吧。”
  阿夏突然无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真诚的笑容。
  以至于很久以后,她还记得这一个夜晚。
  作者有话说:
  本章照旧发个红包,本文将会在这个月中后差不多完结,是正文完结,还有不少番外,感谢支持。
  糟钵头参考《上海老味道》和《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青山在,绿水在,我的人儿不在。风常来,雨常来,——《扬州清曲曲词卷》
  盐水鸭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和华夏风物里头的南京桂花鸭感谢在2022-08-05 18:44:59~2022-08-06 19:3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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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杨梅烧
  陇水镇是有慈幼院的, 虽说此地富饶,民风淳朴,可早架不住一些人生而不养, 或是家里贫困且又难以负担那么多子女,养不起就往富人家或是衙门口扔。
  所以几十年前官府募得银钱筹办了这所康宁慈幼院,选了不少风评好的奶娘来。又怕那些人将孩子随意丢弃于某个角落,就在建好的院子外头专门凿出个方形的洞, 放置推拉抽屉,只要婴孩放到这里来, 就能被看守的人带到屋里, 此叫置婴点。
  正是因为如此,其他地方知晓后, 便将养不下去的孩子送到这里, 导致早些年慈幼院人满为患, 招的奶娘都不够用, 只能加派人手。
  也就是现下没有多余的苛捐杂役, 田赋收的又少,哪怕是山里头, 只要有手有脚,这日子能过下去。不至于把好好的孩子往别处扔, 慈幼院的人才少了些。
  当阿夏一行人走到慈幼院门口时, 门敞开着, 屋门口坐了两个老太太在说笑。
  小一点的孩子在桥边上蹦来跳去, 互相追逐打闹, 稍微有点身量的, 则坐在石栏边支的摊子前, 也就是摆了两张小木桌, 上头放着几个小木盆,还有些罐子装的小料。
  不待她说话,之前一直抱住石狮子的女童跑过来,仰着头问她,“姐姐,你们是来买东西的吗?”
  阿夏瞧她瘦弱,眼睛却很有神,顺势蹲下身来,“你们卖什么呀?”
  女童掰着手指回她,“卖青草糊和白玉兰,青草糊是大花婆婆和小水婆婆教我们做的,白玉兰是大家去山里摘的,可香啦。”
  阿夏有意逗逗她,“那卖多少呢?要是买的多会不会便宜一点。”
  “都卖两文钱,”这个价钱女童是知道的,不过说到后头,眼神就有些飘忽,往对面看去,才小声地道:“买的多会送一点点吧。”
  “那你们卖的钱会拿来做什么呀?”
  山桃瞧她伶俐可爱,也忍不住问她一嘴。
  “留着呀,婆婆会给我们买好吃的,”女童贴近她们,捂着嘴巴悄悄地说,“还会给我们每个人一文钱,攒着就能等货郎阿叔过来换东西了。”
  “这般好啊,”阿夏摸摸她的头发。
  其实大家又何尝不清楚,慈幼院已经这样许多年了,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要过得更难些,虽则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可更多的也满足不了。
  所以这些从小看顾他们长大的奶娘,现如今又熬成婆婆,自然不忍心如此,就教他们从学会做简单的吃食开始,每晚在这桥头支摊。
  一则为谋生,二则为以后出了慈幼院有个糊口的本事,三则是教他们自立自强。
  以至于这些年岁从五到十六的孩童,靠着自己的本事,年年春卖梅花、兰花、荠菜卷、春笋、杨柳条;夏卖青梅、榴花、栀子、艾草、青草糊;秋卖凤仙花、山核桃、桂花、板栗、糖芋头;冬卖酱萝卜、白菜、汤圆、花糕等。
  才有了长大成人后糊口的本钱,靠着这笔钱能把日子过下去,又将赚来的钱捐给慈幼院,日往月来,周而复始,薪火相传。
  就在她们问话的间隙,其余在玩的孩子都围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睁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瞧着。
  盛浔本就喜欢小孩,自然受不住他们这样的眼神,当即掏出钱袋子来,他说:“大家都喝点,我买个七杯先,不够到时候再买。”
  “那篮子玉兰花也买了吧,瞧着正是刚从山里摘下来的,”阿夏倒不是同情他们,只是觉得孩子都太小了些,没人买眼睁睁瞧着花枯去,总有些让人难过。
  “我先说好了,我跟你们可不是一道的,”小阿七连忙开口,“我买一盆,家里好几个哥呢,胃口大,指定能吃完。”
  他纯粹就是看见孩子堆里有几个年纪跟他家小九相仿,一时真是五味杂陈。
  “还得夸你一句贴心是不是,”三青属实是同情他那几个哥。
  守在摊子前那几个大孩子,就急忙道让他们不用买这么多,先吃点尝尝再说,生怕到时候吃着不好。
  可小孩就没想那么多,他们见了有人买,欢喜地蹦着,喜悦从这头传到那头。
  “阿河,再加上这枚,我就有四枚铜子了,到时候再攒一枚,可以去买个小泥人。”
  “我不要泥人,我要买头花。”
  “留着买好吃的。”
  那些话语稚嫩又朴素,谁也不想打断他们的欢笑。所以大孩子互相望了一眼,领头的就“姐姐,我先给你们做七杯好不好?”
  “当然可以。”
  她们的青草糊是装在木盆子里的,上头盖张细纱布,浆洗得特别干净,偶尔能看见点点破纱的小洞。那青草糊就从里面透出棕黑的色泽,闻着有些发苦。
  很久之前做这个时,步骤之多,麻烦非常,少有人家自己做,不过后来化繁为简后,青草糊就在夏日时遍地生花,从镇上传至各个村落。
  法子也不难,山里有一大片的仙草,不过大家更爱叫它青草。趁着时节采摘下来,叫日头晒干。先泡捞出泥沙,再捣烂放一大锅水熬煮。
  熬到锅里的水泛黄褐色,不停拿爪篱把残渣给捞起,之后按水量调个山粉浆边搅边倒。山粉也不是旁的,就是红薯粉,大家有时候就爱这般称呼。
  要想看青草糊能不能成型,老手艺人常用的法子就是,取一枝干草绕成小圈,往草汁里头探,若是拿出小圈里有一层薄膜,则表明熬得刚好,能出锅晾凉。
  凝结成块的青草糊是一整盆的,孩子们卖的时候要拿把小铲子,铲两勺倒进碗中,用小铜勺捣碎,淋一层糖浆,倒点薄荷水再加点冰水。
  小孩子递过来时粗瓷碗外都是凉的,且他们真的很实诚,放得料也多。阿夏尝了一口,有股很浓郁的草木香,微苦中带着甜,清凉解渴,喝完之前走过来那点汗都缩了回去,嘴里凉丝丝的。
  他们很捧场地又喝了一碗,实在是喝不下去才停手的,旁边的被小阿七以一百文连盆给包圆了,阿夏也没有食言,那一篮子的花全都买了。
  当然大家没有忘记今晚过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盛浔掏出一把糖,招呼旁边的那些小孩过来。
  他说话时很温和,“糖要不要吃?”
  才三岁大的小孩,口齿有点不清楚,她可爱吃糖了,躲在大哥哥身后冒出头,“要吃。”
  “我们不能要,”小男孩一脸老成,即使咽口水,还是拒绝了,让其他想迈步子的都停在原地。
  “不是专门买给你们的,家里有喜事,大伙散散喜气,”晓椿摸摸那个大孩子的头,跟他说,“我们一路都分过来了,大家都接过糖了,你们要是不接,那这糖就没人要了。”
  “那我去问问婆婆,”孩子赶紧跑到慈幼院门口,那里坐着两位老婆婆,问完了又跑回来,脸上喜气都抑制不住。
  小孩子则喊,“吃糖喽,吃糖喽——”
  他们买的糖是很多是麦芽糖,不是那种融化成焦黄色的,要用棍子搅一搅成团的。而是一整块米白,上头长满空点的,硬邦邦,买时就拿木榔头砸,有大有小,虽然卖相一般但甜味是旁的糖比不了的。
  还有专门在做糖的时候往里头搁生姜汁和红糖,这种糖叫姜糖,闻着就有很浓的生姜味,吃时虽然甜,但是舌尖会感受到一点辣味,是姜辣。
  小孩不拘什么糖,只要尝着甜的就很欢喜,一粒糖的快乐很早以前他们这群人也有过,但长大以后,就抛弃了这种简单的满足感。
  但今晚,大家坐在石栏上,嘴里含着糖,看烛火下小孩子在桥上追逐打闹。边跑还边唱,“老鸦精!老鸦精!老鸦实在没良心。嘴里对你讲,肚里不放心。” 童言稚语让人发笑。
  到后头天色属实也晚了,小孩们才一一不舍地跟他们告别,抿着嘴上还剩的甜味睡下了。
  阿夏一群人也沿路从明桥回去,提着一兜子玉兰花,见到小娘子就送一朵,簪戴在头上,走到家里只剩下残留的花香。
  也许很久以后,不会记得今晚的细枝末节,但大家不会忘记漫天星光,孩童的笑颜,月夜里的糖霜和一路歌唱。
  后来,大家还凑了一笔钱,买了许多书送给慈幼院,就放在置婴点的那个抽屉中。
  糖只能甜一时,明理开智才能过好以后的日子。
  从那之后,天就越来越热,日头高悬,晒的人出门都烧得慌,软底鞋子走路上烫脚,撑着油纸伞还好一些。
  这还没到三伏天,暑气已经叫人受不住,阿夏都不想出门,只能缩在屋子里,幸好这屋子靠河,左右通风,也没有那般热。
  不过就算再热,她也没能闲着,坐在软垫上帮她娘清点聘礼,毕竟过了大暑,方家就得托媒人朝南家下聘,再选吉日议婚期。
  以至于方觉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满面春风,白日上课,夜里抄写礼单。觉得不够好,大晚上的还要拉上阿夏跑到金器铺子里再挑挑。
  他是有精气神了,倒把家里折腾得团团转。方母更是没喘气的时候,跑个大老远去求人家酿的羊酒,拿过来送媒人,先把这事情给定了,免得到时候腾不出手,还叫人难堪。
  至于旁的聘礼中鹅酒茶饼也要置办齐全,还有三金,金镯、金钏和金帔坠是方觉自个儿去挑的,一等的足金,不是银上镀金充个数,也比照了仕宦人家送了一条锻红长裙和黄罗销金裙。
  零零散散的小物更是多得让人头疼,这要不是阿夏的亲哥,她指定都不会这么上心。累得人腰酸背疼,还得挨个对照,有点瑕疵就换,反正是把方觉攒的银钱花得所剩无几。
  盘算了五六日才算是一一清点好,一家人也能歇口气,阿夏盘腿坐在地上,脑袋往后头的凳子靠,她颇有点生无可恋地道:“原来成亲前是这般累啊。”
  方母就笑她,“你累啥,媒婆才更累,一趟趟地往两边跑。等你到了那时候,我还得请她呢。”
  她想起这一茬,手上的动作都放慢了些,“你这嫁妆娘都给你早早备下了,这两年再多置办些,到时候肯定让你风光出嫁。”
  “哎呀娘,你这么早说这做啥,”阿夏倒没有脸红,她只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太折腾人了,根本没有那种念头。
  “哎呦祖宗,你这都算晚了知不知道,”方母斜她一眼,“瞧你这懒散的样子,估摸着也就你盛姨能受得了你,到时候可得给我勤快些,你就算是做做样子都成,免得我之后还要上门教训你。”
  “噢,”阿夏无话可说,她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问她娘,“那娘你说,盛姨要是嫌弃我了呢?”
  方母笑得要打跌,指着门外道:“喏,瞧见你盛姨没,你自个儿问她去吧。”
  阿夏以为她娘在跟她说笑,不过还是探出头看了眼,还真瞧见推门进来,手拿着一大篮子东西的盛母。
  还不等她坐好,方母就出门相迎,拿扇子给她打凉风,嘴上埋怨道:“我说你这大热天的不在家待着,非得现在过来,生怕暑气晒不着你。”
  “谁说我是来瞧你,我是来瞧阿夏的,”盛母把那篮子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笑吟吟牵住阿夏的手坐下来,弄得她们才是母女似的。
  “盛姨,你不会还去山里摘杨梅了吧,”阿夏瞧见那筐乌黑透红的杨梅,语气惊讶。
  盛母扇着风,满脸带笑,“可不是,杨梅这东西金贵着呢,我五更天去摘的,这不是忙活到现在回来,赶紧给你们送篮子尝尝鲜。”
  “合着你这样说,我们还是沾了阿夏的光不成,”方母从灶房里走出来,端了杯酸梅汤放到桌子前,语气打趣。
  “那可不是,”盛母揽着阿夏,“我要是不热切点,你能放心把阿夏给我家。媒婆我现下都不请了,送节礼一准我自己来。”
  “得嘞,你就算在这住都成,”方母调笑,“阿夏你也先回屋去,我和你盛姨好好聊聊。”
  她们两个还能聊啥,无外乎是日后的定亲如何走,到时候各自备些什么东西才好。也幸亏两人认识二十来年了,彼此都熟,不会在这上头扯皮,谈得十分顺。
  等阿夏再出来时,盛母都回家去了,大热天的家里后山又种了些菜,盛父不在家,盛浔这些时日又忙着租船练掌舵去了,大概有近半个没回来。她可不是就得眼巴巴地赶回去浇水,免得让日头给晒到发蔫。
  “你盛姨也不容易,晚点做了面,你捧一碗过去,”方母说着从篮子里挑出个杨梅,塞进嘴里,这样雨打日照后的杨梅,汁水充足,又甜肉又多,只不过不能多吃,牙可受不了。
  她又说,“这杨梅好,晚点你爹回来让他做成杨梅烧。”
  “成。”
  阿夏满口应下,反正盛浔不在家,一个人应当也没有什么胃口。
  至于吃面,今日是夏至,镇上有习俗是要吃面的,毕竟今年的小麦刚收,磨成的面粉正是新鲜的时候,做成面敬神,祈祷来年的丰收。
  不过也有句俗语,叫做“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线,”意在说过了夏至后,白昼将会一天天缩短。
  虽说名头不一,但夏至吃面却是流传了下来,且各家吃的面都各不相同,有的人家会在这日吃阳春面。不想油腻的就是光面加点汤,要吃得好些补补的话,额外加点浇头,肉、鱼、蛋、菜往面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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