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只觉得身体里有两股气流,一股热得像火,一股冷得像冰,两者交替着,让她头面发烫,手脚却像是被冻住般,没有一点热乎气。
脑海里几个念头来回交错,一会儿是“完了,我做错事了”,一会儿是“酒精是魔鬼,我头好晕”,一会儿又是“沈玦星身上香香的,好好闻”。
“好笑吗?”沈玦星看向李漠的眼神更冷了。
李漠满不在乎:“你这就玩不起了。”
沈玦星被顾照一打岔,也不装了,摊牌了,直接翻脸。
“玩笑是当事人觉得好笑才叫玩笑,不好笑的玩笑,与施暴无疑。李漠,你真的和以前一点都没变,我是宋姣梦,我都嫌你这条狗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包厢里虽然还有音乐声,但沈玦星满是讥讽的话语却仍然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漠当即挂不住脸:“你说什么?”
“明天还要搬砖,先走了。”沈玦星只把他当空气,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拿了衣架上的外套,拉开门就往外走去。
只是没等一会儿,他又推开门回来。
“还不走?”他语气不善地对顾照丢下一句,这次是真的走了。
顾照看着渐渐阖上的门,如梦初醒,连忙追赶上去,连跟众人道别都忘了。
“玦星!沈玦星?”
身后传来宋姣梦的叫喊声,但很快也被完全阖上的包厢门阻隔。
顾照动作慢,半当中还迷了路,等转出KTV时,沈玦星早已靠在车边抽起了烟。
顾照朝他走过去,停在离他一米的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他生气了,又觉得他好像没生气。
“刚刚……对不起。”
她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喝多了,我也不想的”,又比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玩而已,不用当真”,再比如“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回去?”
“我喝多了,我也没办法……”顾照一下顿住,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嘴上连忙改口,“哦,我叫车回去。”
这个点,公交没了,地铁也停了,只能打车了。她说着掏出棉衣里的手机,准备叫车。
沈玦星咬住烟,拉开身旁车门,朝她抬了抬下巴:“我送你吧,你家还在原来那地方吧?”
顾照一愣,半天没动。
沈玦星坐进驾驶座,见她傻傻站着,降下车窗,耐心转瞬间耗尽。
“快啊,你听不懂人话啊?”
顾照像被人拿鞭子在背后抽了一鞭一样,小跑着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在副驾驶坐好后,就一直拿余光瞥沈玦星。
他人真好,和七年前一样好,这样都没骂她……才这样想着,沈玦星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跟去干什么?你会喝酒吗你就喝?你看不出来他们在看你笑话吗?”
顾照捏紧了安全带,道:“看出来了,我就是……不想扫兴。”
沈玦星油门都不自觉往下踩得更狠了点,心里没有肆意宣泄情绪的爽快,反而更焦躁了。别人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这一拳简直是打在史莱姆上,对方没半点损害也就算了,他还搭进去一只胳膊。
“你还挺有团结意识……”沈玦星忍不住就想再刺她两句,可转念一想,今晚的重逢不过是因为一场同学聚会,送对方回到住处后,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何必多费口舌?
“算了,跟我没关系。”
他生气了。
顾照紧了紧双手,后悔的情绪一重又一重萦绕在她心间,让她愁云惨淡,好似怨灵。
不应该去的,今晚不应该参加同学聚会的。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在黑暗的车厢内响起时,简直像个幻觉。
沈玦星听到了,但没给任何回复。
沈玦星的白色SUV开进顾照家的小区,弯弯绕绕,直接停在了她家楼下。
顾照所住的“河岚九村”是座实实在在的老破小,小区老旧,没有电梯,停车位少,人员复杂。顾照家这栋楼尤其神奇,底下是沿街商铺,要从小区里的一个门洞上去,走过长长楼梯,穿过平台,才能到她家真正的楼道门。
沈玦星以前受老师所托,送身体不舒服的顾照回家,来过一次。因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结构,所以印象也是格外深刻。
“你一个人可以吧?”沈玦星解除车门锁。
“可以的,谢谢你,你回去吧。”顾照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
结果小区老旧,路灯又少,她一只脚扭伤过,眼睛又不好,没看清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什么滑溜的东西,竟然刚下车就打了个趔趄。
沈玦星轻啧一声,下车过去扶她。
“我扶你上去吧。”他可不想明天起床刷到新闻里说有名女子深夜醉酒踩空楼梯,命丧家门口。
顾照感受着身旁隐隐约约的体温,以及胳膊上的力度,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好事。
“谢谢哦。”她将大半身体重量放心地交给沈玦星,在对方的搀扶下,小心地上了楼。
最近疫情反复,楼梯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配合昏黄的灯光,没来由有些阴森的氛围。
“你……以后不走了吗?”顾照忍不住打破沉默。
沈玦星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国外读大学,七年来鲜少听到他的消息,班级群里唯一跟他有联系的就是陆岐,说他好像是在读什么人工智能还是什么自动化方面的专业,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嗯。这几年疫情太厉害了,我爸妈放心不下我,我也放心不下他们,就干脆回来了。国内机会也多一点。”沈玦星没聊得太深,简单说了下自己情况便止住了话头。
“哦,那挺好的。”
走得再慢也走到了头,走出楼梯间的瞬间,月光洒在了两人肩头。顾照望一眼头顶上方的月亮,心想,今晚的月色可真好啊。
“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顾照挣脱沈玦星的搀扶。
剩下都是平路,顾照家的楼道门近在咫尺,她家就楼道门进去左边那家,应该是不会摔了。
沈玦星道:“那行,我走了。”
“再……”顾照正要道别,平台下忽然响起喧闹声。
“不能出了不能出了哈,刚接到通知,小区里有阳,要封48小时,只进不出!”
顾照和沈玦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跑到平台边上,趴在护墙上往下看去。
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口,除了保安,这会儿多了几名穿着防护服的大白,一边指导着保安封锁大门,一边向想要出去的小区居民说明情况。
“对……48小时……不能出的,谁来都没用……”
沈玦星脸色难看:“我下去问问。”说罢快步下了楼。
顾照连忙也跟了过去,但她一只脚不太能走,只能走两步歇一步,等到大门口时,就看到沈玦星在跟保安努力解释:“我不是你们小区的,我就进来了十分钟。你现在放我出去,就当我没进来过行不行?”
保安队长:“进来了就是进来了,怎么能当没进来呢?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你出去感染了别人,这个责任谁来担?”
“那我回家自我隔离呢?也不行吗?”
“你不要为难我们啦帅哥,接到的通知上说了,只进不出,那我们就一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你是网约车还是来送朋友的哇?网约车我们给你想办法找住的地方,就是条件可能有点差,送朋友的你就住下朋友家嘛。”
沈玦星还要说什么,大白过来赶人:“好了好了,不要聚集,都回家,都回家吧!明天全小区核酸,只要没阳,48小时后就能解封了,大家不要担心好吧!”
沈玦星被从门口挤开,茫然地呆立片刻,用手烦躁地抄了把头发。
顾照挨到他身后,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斟酌着开口:“要不……去我家坐坐?”
第4章 一起睡吧
茶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顾照看了眼在外头露台打电话的沈玦星,往茶杯里到了点茶叶。倒完才想起来,这都要凌晨了,喝茶对睡眠好像不太好。于是她将茶叶重新倒回茶罐里,最后只是倒了杯白水端到茶几上。
商铭远接到沈玦星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差一点就要进入梦乡。他以为沈玦星大半夜打电话给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不敢耽搁,想也没想接了起来,结果对方在片刻的静默后,竟是委托他去家里拿换洗衣物。
“什么,你被封在别人小区了?”商铭远觉得离奇又好笑,“谁的小区啊,客户的吗?”
商铭远不知道沈玦星今天有同学聚会,只以为对方跟往常一样,深夜还在盯方案盯施工。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沈玦星抚着额,不经意看向室内。
顾照双膝并拢,双手搁在膝头,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正盯着眼前的一杯白水发呆。
沈玦星下意识地叹了口长气,道:“我等会儿把我家电子锁的密码发给你,你帮我随便拿两套换洗衣服,再帮我把电脑拿过来。行李箱在柜子里,密码是三个零,对,牙刷毛巾也帮我拿上……”
顾照她家的阳台外有一大块平台,是楼下商户的屋顶,也是她家的露台。看得出来,露台以前也曾繁荣过,角落里堆着不少花盆,沿墙还筑了水泥花槽。但可能近年来缺乏打理的关系,花盆空荡荡的,花槽里也全是野草。
沈玦星在外头抽了根烟才回到室内,回来时就看到顾照还维持着原状,跟入定了似的。
“你在想什么?”沈玦星挑着眉,语气带上丝疲惫。
顾照抬头看向他,说:“我家只有一床冬被。”
沈玦星还未来得及落下的眉毛直接抽了抽:“没事,给我床毯子,我直接在沙发上凑活两晚。”
顾照站起来,看了看他高大的身躯,又看了看自家那破旧塌陷的沙发……
这沙发从顾照有意识以来就在她家服役了,少说也是二十岁高龄,躺一个她还没问题,若是用它脆弱的骨架承载沈玦星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也太为难它了。
“不然你睡床,我睡沙发吧。”顾照提议。
“我睡沙发,你睡你的床。”沈玦星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回国创业,一切从零做起,习惯了做最后拍板的那个人,也已经能熟练在第一时间分析事件走向,快速给到最优解。在他看来,谁睡床谁睡沙发根本是不需要再讨论的事。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自己睡床让顾照一个女孩子睡沙发。
可显然顾照不是这么想的,她对让沈玦星睡床异常执着
“不,你睡床,我睡沙发。”她再次重复。
“你,睡床!我,睡沙发!”沈玦星也再次重申。
明明是在商量一件十分平常的事,顾照与沈玦星两两对视,一高一矮,却无端生出一份互不相让、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顾照摇了摇头:“你睡床,我睡沙发。”
沈玦星眉头皱得死紧:“你是复读机吗?都说了我睡沙发了,你烦不烦。”
再这样下去,他又要生气了。顾照不想让沈玦星生气,他今晚生的气够多了,但她又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主张。
她苦恼地看着自家那老沙发,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然……一起睡?”
沈玦星:“……”
他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顾照道:“一起睡吧,我床是双人床,你睡一边,我睡另一边,这样被子也够了。怎么样?”
顾照并不是没有男女之防,但讲道理,沈玦星又会对她做什么呢?她就算脱光了站沈玦星面前,对方恐怕也只会别开脸,问她是不是有病。
沈玦星动了动唇,确实也想问她是不是有病,哪有姑娘家主动问男人要不要一起睡的?但转念一想,寻常姑娘家或许不会这样,但顾照……这事换顾照做,他竟然觉得还挺合理。
脑袋嗡嗡作响,沈玦星都被气笑了:“不怎么样。”他往长沙发上一坐,双手展开,牢牢霸占住整个沙发,不打算再进行这出没营养的对话,“好了,不用说了,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的地盘,谁也别想让我挪窝。”
顾照见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两全法被他否决了,也不自觉皱了眉,但她知道这事多数是不太可能再有变化了,便没再试着劝说,而是反身回里屋抱出一床夏被,放在了一旁没人坐的单人沙发上。
“你要是夜里觉得冷,就把这个盖上。”说着,顾照把自己那件厚棉服放在了夏被上。
沈玦星并不认为晚上会有多冷,这都已经春天了,这两天虽然稍有降温,但夜里也有十五六度,他有时候半夜睡得热了,还会把脚伸出被子。
“谢了,这两天打扰了。”他说着,扫了眼腕表,“你先去休息吧,我朋友估计还有会儿才能到。”
顾照点点头,拿了自己的钥匙串放在茶几上,并告诉他哪个是楼道门钥匙,哪个又是她家大门钥匙。
“外头平台上没灯,晚上特别暗,你走的时候当心点。”
顾照叮嘱完了,进浴室简单洗漱了番,出来时看到沈玦星在沙发上刷手机。她喝了酒,这会儿困得很,揉着眼睛就回卧室睡觉去了。
顾照很久没有梦到过去高中时候的事了,但不知是不是今天见到那些高中同学的关系,晚上竟然做了个重回高中课堂的梦。
在顾照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惨烈的车祸不幸离世了。记忆里,父母只是两个模糊的带着光晕的影子,在她整个成长的过程中,真正充当着“父母”职能的其实是她的爷爷和奶奶。